借今天这个机会(hui)，我主要就中国当前的货币政策立场和未来货币政策框架的演进，与大家作一个交流。

一、当前中国货币政策的立场

今年以来，全球通胀高位(wei)降温，但仍有较强的粘(zhan)性(xing)。欧央行等一些央行已经(jing)开始降息，一些央行还在(zai)观察，预期今年晚些时(shi)候可能也会(hui)降息，但总体上还保持着高利(li)率、限制性(xing)的货币政策立场。中国的情(qing)况有所不同，货币政策的立场是支持性(xing)的，为经(jing)济(ji)持续回升向好提供金融支持。

在(zai)货币政策的总量上，人民银行综合(he)运用多(duo)种货币政策工具，包括(kuo)下调(diao)存款准备(bei)金率、降低政策利(li)率、带动贷款市场报价(jia)利(li)率等金融市场利(li)率下行等，为经(jing)济(ji)高质量发展营(ying)造良好的货币金融环境。

5月末，社(she)会(hui)融资规模同比增(zeng)长8.4%，M2同比增(zeng)长7%，均高于(yu)名义(yi)GDP增(zeng)速。5月份新(xin)发放贷款利(li)率为3.67%，处于(yu)较低水平。

在(zai)货币信(xin)贷的结构上，发挥宏观审慎政策和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的作用。设立科技创新(xin)和技术改造再贷款，加大对科技创新(xin)和设备(bei)更(geng)新(xin)改造的金融支持。推出房地产支持政策组合(he)，包括(kuo)降低个人住房贷款最低首付比例、取消个人房贷利(li)率下限、下调(diao)公积金贷款利(li)率，并设立保障性(xing)住房再贷款，用市场化方式加快推动存量商品房去库存。

目前，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余额约7万亿元(yuan)，约占人民银行资产负债表(biao)规模的百分之十五，聚焦支持小微企业、绿色转型等国民经(jing)济(ji)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jie)。

在(zai)货币政策的传导上，着力规范市场行为，盘活低效存量金融资源，提高资金使用效率，畅通货币政策传导。

今年以来，我们会(hui)同国家统计局优化季度金融业增(zeng)加值核(he)算方式，由之前主要基于(yu)存贷款增(zeng)速的推算法改成了收入法，更(geng)真实地反映金融业增(zeng)加值水平，弱化一些地方政府和金融机构存贷款“冲时(shi)点”行为。同时(shi)，我们也注意到，经(jing)过几十年的商业化、市场化进程，一些金融机构仍然(ran)有着很强的“规模情(qing)结”，并且以内卷、非理性(xing)竞争的方式实现规模的快速扩张，这是不应该的。对于(yu)一些不合(he)理的、容易(yi)消减货币政策传导的市场行为，我们加强规范，包括(kuo)促进信(xin)贷均衡投放、治理和防范资金空转、整顿手工补息等。

短期内，这些规范市场行为的措施会(hui)对金融总量数据产生“挤水分”效应，但并不意味着货币政策立场发生变化，而是更(geng)加有利(li)于(yu)提升货币政策传导效率；有利(li)于(yu)均衡信(xin)贷增(zeng)长节(jie)奏，缓解资源配置扭(niu)曲，减少资金空转套(tao)利(li)，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有利(li)于(yu)金融高质量服务经(jing)济(ji)社(she)会(hui)发展及金融机构、金融市场健康发展。

在(zai)汇率方面，人民币汇率在(zai)复杂形势下保持基本稳定。今年主要发达经(jing)济(ji)体货币政策转向的时(shi)点不断推后，中美利(li)差保持在(zai)相对高位(wei)。我们坚持市场在(zai)汇率形成中的决定性(xing)作用，保持汇率弹性(xing)，但同时(shi)强化预期引导，坚决防范汇率超(chao)调(diao)风险。

经(jing)过多(duo)年持续努力，中国外(wai)汇市场已取得长足的进步和发展，市场参与者更(geng)加成熟，交易(yi)行为更(geng)加理性(xing)，越来越多(duo)的经(jing)营(ying)主体使用汇率避险工具。同时(shi)，目前货物贸易(yi)人民币跨境收支占比达30%，降低了企业生产经(jing)营(ying)面临的汇兑风险敞口。我们应对外(wai)汇市场波动的经(jing)验(yan)也更(geng)加丰(feng)富。今年主要经(jing)济(ji)体货币政策逐渐转向，美元(yuan)升值动能减弱，国内外(wai)的货币政策周期差趋于(yu)收敛。这些因素共同作用，有利(li)于(yu)保持人民币汇率的基本稳定和跨境资本流动平衡，扩大我国货币政策的操作空间。

展望未来，当前中国经(jing)济(ji)持续回升向好，但同时(shi)仍面临一些挑战(zhan)，主要是有效需求仍然(ran)不足，国内大循环不够顺畅，外(wai)部环境复杂性(xing)、严峻性(xing)、不确定性(xing)明显(xian)上升。我们将继续坚持支持性(xing)的货币政策立场，加强逆周期和跨周期调(diao)节(jie)，支持巩固(gu)和增(zeng)强经(jing)济(ji)回升向好态势，为经(jing)济(ji)社(she)会(hui)发展营(ying)造良好的货币金融环境。

在(zai)调(diao)控中我们将注重把握和处理好三方面关系：一是短期与长期的关系。把维护价(jia)格稳定、推动价(jia)格温和回升作为重要考量，灵活运用利(li)率、存款准备(bei)金率等政策工具，同时(shi)保持政策定力，不大放大收。二是稳增(zeng)长与防风险的关系。统筹兼顾支持实体经(jing)济(ji)增(zeng)长与保持金融机构自身健康性(xing)的关系，坚持在(zai)推动经(jing)济(ji)高质量发展中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三是内部与外(wai)部的关系。主要考虑国内经(jing)济(ji)金融形势需要进行调(diao)控，兼顾其他经(jing)济(ji)体经(jing)济(ji)和货币政策周期的外(wai)溢影响。

二、关于(yu)未来货币政策框架演进的几点思考

经(jing)过多(duo)年实践探索(suo)，中国特色的货币政策框架已初(chu)步形成并不断发展完善。从(cong)全球范围看，对货币政策理论和实践的探索(suo)也一直在(zai)不断动态演进。今年以来，欧央行、日本央行根(gen)据形势变化，先(xian)后调(diao)整了货币政策框架；英格兰银行也在(zai)对其政策制定和预期沟通进行评估。为更(geng)好服务高质量发展，我们也在(zai)研究中国未来货币政策框架。

第一，优化货币政策调(diao)控的中间变量。保持币值稳定，并以此促进经(jing)济(ji)增(zeng)长，是法律明确规定我国货币政策的最终(zhong)目标。为了实现最终(zhong)目标，货币政策需要关注和调(diao)控一些中间变量，主要发达经(jing)济(ji)体央行大多(duo)以价(jia)格型调(diao)控为主，而我国采(cai)用数量型和价(jia)格型调(diao)控并行的办法。

传统上，我们对金融总量指标比较关注，但也在(zai)不断优化调(diao)整。过去，货币政策曾对M2、社(she)会(hui)融资规模等金融总量增(zeng)速设有具体的目标数值，近年来已淡出量化目标，转为“与名义(yi)经(jing)济(ji)增(zeng)速基本匹配”等定性(xing)描述。

随(sui)着经(jing)济(ji)高质量发展和结构转型，实体经(jing)济(ji)需要的货币信(xin)贷增(zeng)长也在(zai)发生变化。货币信(xin)贷总量增(zeng)长速度的变化，实际上是我国经(jing)济(ji)结构变化，及与此相关联的我国金融供给侧结构变化的反映。

从(cong)总量的数学关系看，增(zeng)速是增(zeng)量与全部存量的比值关系。分子是当期的增(zeng)量，分母是全部的存量。目前我国社(she)会(hui)融资规模存量超(chao)过390万亿元(yuan)，M2余额超(chao)过300万亿元(yuan)，宏观金融总量规模已经(jing)很大。金融总量增(zeng)速有所下降也是自然(ran)的，这与我国经(jing)济(ji)从(cong)高速增(zeng)长转向高质量发展是一致的。同时(shi)我们也应该看到，很多(duo)存量贷款效率不高，盘活低效存量贷款和新(xin)增(zeng)贷款对经(jing)济(ji)增(zeng)长的意义(yi)本质上是相同的。

从(cong)信(xin)贷结构发生的变化看，当前近250万亿元(yuan)的贷款余额中，房地产、地方融资平台贷款占比很大，这一块(kuai)不仅不再增(zeng)长，反而还在(zai)下降。剩下的其他贷款要先(xian)填补上这个下降的部分，才能表(biao)现为增(zeng)量，全部信(xin)贷增(zeng)速要像过去一样保持在(zai)10%以上是很难的。

从(cong)货币供应量的统计看，也需要适应形势变化不断完善。我国M1统计口径(jing)是在(zai)30年前确立的，随(sui)着金融服务便利(li)化、金融市场和移动支付等金融创新(xin)迅速发展，符合(he)货币供应量特别是M1统计定义(yi)的金融产品范畴发生了重大演变，需要考虑对货币供应量的统计口径(jing)进行动态完善。个人活期存款以及一些流动性(xing)很高甚至(zhi)直接有支付功能的金融产品，从(cong)货币功能的角度看，需要研究纳入M1统计范围，更(geng)好反映货币供应的真实情(qing)况。

未来还可以继续优化货币政策中间变量，逐步淡化对数量目标的关注。当货币信(xin)贷增(zeng)长已由供给约束转为需求约束时(shi)，如果把关注的重点仍放在(zai)数量的增(zeng)长上甚至(zhi)存在(zai)“规模情(qing)结”，显(xian)然(ran)有悖经(jing)济(ji)运行规律。需要把金融总量更(geng)多(duo)作为观测性(xing)、参考性(xing)、预期性(xing)的指标，更(geng)加注重发挥利(li)率调(diao)控的作用。

第二，进一步健全市场化的利(li)率调(diao)控机制。近年来我们持续推进利(li)率市场化改革(ge)，已基本建立利(li)率形成、调(diao)控和传导机制。从(cong)央行政策利(li)率到市场基准利(li)率，再到各种金融市场利(li)率，总体上能够比较顺畅地传导。

但也有一些可待(dai)改进的空间。比如，央行政策利(li)率的品种还比较多(duo)，不同货币政策工具之间的利(li)率关系也比较复杂。未来可考虑明确以央行的某个短期操作利(li)率为主要政策利(li)率，目前看，7天期逆回购操作利(li)率已基本承担了这个功能。其他期限货币政策工具的利(li)率可淡化政策利(li)率的色彩，逐步理顺由短及长的传导关系。同时(shi)，持续改革(ge)完善贷款市场报价(jia)利(li)率（LPR），针对部分报价(jia)利(li)率显(xian)著偏离实际最优惠客户利(li)率的问题，着重提高LPR报价(jia)质量，更(geng)真实反映贷款市场利(li)率水平。

调(diao)控短端(duan)利(li)率时(shi)，中央银行通常还会(hui)用利(li)率走廊工具作为辅助，把货币市场利(li)率“框”在(zai)一定的区间。目前，我国的利(li)率走廊已初(chu)步成形，上廊是常备(bei)借贷便利(li)（SLF）利(li)率，下廊是超(chao)额存款准备(bei)金利(li)率，总体上宽(kuan)度是比较大的。这有利(li)于(yu)充分发挥市场定价(jia)的作用，保持足够的弹性(xing)和灵活性(xing)。

从(cong)近段时(shi)间货币市场利(li)率走势看，市场利(li)率已经(jing)能够围绕政策利(li)率中枢平稳运行，波动区间明显(xian)收窄。如果未来考虑更(geng)大程度发挥利(li)率调(diao)控作用，需要也有条件给市场传递更(geng)加清晰的利(li)率调(diao)控目标信(xin)号，让市场心里更(geng)托底。除了刚才谈(tan)到的需要明确主要政策利(li)率以外(wai)，可能还需要配合(he)适度收窄利(li)率走廊的宽(kuan)度。

第三，逐步将二级市场国债买卖纳入货币政策工具箱。近期市场对此比较关注。我们一直在(zai)不断丰(feng)富和完善基础货币投放方式。历史上曾经(jing)有一段时(shi)间我们主要靠外(wai)汇占款被动投放基础货币；2014年以来，随(sui)着外(wai)汇占款减少，我们发展完善了通过公开市场操作、中期借贷便利(li)等工具主动投放基础货币的机制。

近年来，随(sui)着我国金融市场快速发展，债券市场的规模和深度逐步提升，央行通过在(zai)二级市场买卖国债投放基础货币的条件逐渐成熟。去年中央金融工作会(hui)议提出，要充实货币政策工具箱，在(zai)央行公开市场操作中逐步增(zeng)加国债买卖。人民银行正在(zai)与财政部加强沟通，共同研究推动落实。这个过程整体是渐进式的，国债发行节(jie)奏、期限结构、托管(guan)制度等也需同步研究优化。

应当看到，把国债买卖纳入货币政策工具箱不代表(biao)要搞量化宽(kuan)松，而是将其定位(wei)于(yu)基础货币投放渠道和流动性(xing)管(guan)理工具，既有买也有卖，与其他工具综合(he)搭配，共同营(ying)造适宜的流动性(xing)环境。

金融市场的快速发展，也给中央银行带来新(xin)的挑战(zhan)。美国硅谷银行的风险事件启示我们，中央银行需要从(cong)宏观审慎角度观察、评估金融市场的状况，及时(shi)校正和阻断金融市场风险的累积，当前特别是要关注一些非银主体大量持有中长期债券的期限错(cuo)配和利(li)率风险，保持正常向上倾斜的收益率曲线，保持市场对投资的正向激励作用。

第四，健全精(jing)准适度的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体系。传统意义(yi)上，货币政策是总量工具，但中国经(jing)济(ji)运行中，很多(duo)矛盾和挑战(zhan)是结构性(xing)的，结构调(diao)不好，总量调(diao)控也很难有效发挥作用。从(cong)全球范围看，在(zai)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特别是2020年疫(yi)情(qing)冲击时(shi)期，美国、欧元(yuan)区等主要经(jing)济(ji)体央行都针对特定领域、特定主体、特定目的出台了一系列(lie)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

我们也一直在(zai)探索(suo)发挥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的牵引带动作用。实践中，我们积累了一些经(jing)验(yan)和做法。比如，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应坚持“聚焦重点、合(he)理适度、有进有退”的基本原(yuan)则，定位(wei)于(yu)常规总量工具的有益补充，通过内嵌激励机制，以市场化方式引导金融机构优化信(xin)贷结构，并注重防范道德风险。

未来，我们将在(zai)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运用中，继续坚持用好和丰(feng)富这些经(jing)验(yan)，完善相关制度框架，合(he)理把握结构性(xing)货币政策工具的规模，已实现阶段性(xing)目标的工具及时(shi)退出。

第五，提升货币政策透明度，健全可置信(xin)、常态化、制度化的政策沟通机制，做好政策沟通和预期引导。现代货币政策框架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央行能够把政策考虑和未来展望，及时(shi)与市场和公众进行比较透明、清晰的沟通。透明度提高后，政策的可理解性(xing)和权(quan)威(wei)性(xing)都会(hui)增(zeng)强，市场对未来货币政策动向，会(hui)自发形成稳定预期，合(he)理优化自身决策，货币政策调(diao)控就会(hui)事半功倍。今天的发言就是我们朝(chao)这个方向做的一次努力，未来我们将不断完善和做好中央银行沟通。

最后，预祝本届(jie)陆家嘴论坛圆满成功，谢(xie)谢(xie)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