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7月5日电 7月5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87年前的今天(tian)，梁(liang)思成(cheng)眼中“最珍(zhen)贵的国宝”被发现——梁(liang)思成(cheng)林(lin)徽因(yin)等锲而不(bu)舍，打破日本学者宣称的中国已没有(you)唐代及(ji)其以前木构建筑的断言》的报(bao)道。
“昨日本社接到梁(liang)主任快函报(bao)称，本月五日在该山佛光寺发见（现）唐代建筑，缘该佛光寺所有(you)建筑及(ji)佛像等，均系木质建造，由我国古代建筑史上考验证明，确系唐代建筑物……”1937年7月9日，《北平晨报(bao)》刊发题为《营造学社调查组发见唐代建筑寺院，梁(liang)思成(cheng)由五台(tai)佛光寺报(bao)告，测绘故宫(gong)赶制(zhi)模型(xing)即开始》的报(bao)道。
佛光寺东大殿。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学涛 摄。
由此看出，营造学社调查组确定佛光寺东大殿为唐代建筑的时间为1937年7月5日。
佛光寺东大殿，单层七(qi)间，斗栱硕大，雄健庄严。在梁(liang)思成(cheng)看来，唐代是中国艺术史上的黄(huang)金时代。而在同一座殿中，同时保存着唐代的建筑、书法、绘画、雕塑四种艺术，实是文(wen)物建筑中最重要、最珍(zhen)贵的一件国宝。
这是20世纪中国学者在中华大地上找到的第一座唐代木构古建筑，也是中国现存珍(zhen)稀唐代木构古建筑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它的发现打破了(le)日本学者宣称的中国已没有(you)唐代及(ji)其以前木构建筑的断言。
2024年6月10日，“余音不(bu)息(xi)”林(lin)徽因(yin)先生诞辰一百(bai)二十周年纪念活动在佛光寺举行。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学涛 摄。
刚刚过去的6月，“余音不(bu)息(xi)”林(lin)徽因(yin)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活动在佛光寺举行，林(lin)徽因(yin)后人、专家学者、文(wen)化爱好者等齐聚一堂，缅(mian)怀梁(liang)思成(cheng)和(he)林(lin)徽因(yin)等人为中国建筑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
“每次到佛光寺来，看到殿前这两棵树，就像梁(liang)思成(cheng)和(he)林(lin)徽因(yin)站在这里(li)，给我们指路(lu)的感觉。”故宫(gong)博物院研究馆员王军说，佛光寺的伟大之处除了(le)文(wen)物本体，还在于(yu)它与周边山水环境(jing)的融合。这些年当地政府为保护佛光寺周边人文(wen)自然景(jing)观做了(le)很多努(nu)力，这是对梁(liang)林(lin)精神最好的传承(cheng)。
怀“国内殿宇必有(you)唐构”的信念寻找佛光寺
1930年，我国著名的实业家朱启钤在北平成(cheng)立(li)了(le)中国营造学社。这是一个专门从事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的私立(li)学术机构。之后两年，梁(liang)思成(cheng)、刘敦桢先后加(jia)入学社，分别担任法式部主任和(he)文(wen)献部主任。林(lin)徽因(yin)同时被聘为社员兼校理（后来还曾任参校等职(zhi)）。他们的到来使营造学社如虎添翼。
当时，一批日本和(he)西方学者已对我国古代建筑进行了(le)持续(xu)调查，并(bing)且有(you)日本学者宣称中国已经没有(you)唐代及(ji)唐代以前的木构建筑。例如，日本学者关野贞在《中国古代建筑与艺术》一书中提到，“唐代木构建筑毋庸置疑有(you)大发展，但(dan)遗物今已全(quan)无。唯通过用于(yu)砖塔之建筑手法与阴刻于(yu)慈恩寺大雁塔入口上方之佛殿画，以及(ji)受彼影响之日本宁乐时代建筑，可知(zhi)其建筑样式之一斑。”
这更激发了(le)梁(liang)思成(cheng)等人调查和(he)研究中国建筑的决心。他们想编纂一部中国建筑历史，但(dan)由于(yu)缺乏材料，不(bu)得不(bu)寻找实例。尤其寻找早期(qi)唐代木构建筑，成(cheng)为梁(liang)思成(cheng)和(he)林(lin)徽因(yin)等人的梦想。
1937年6月，梁(liang)思成(cheng)、林(lin)徽因(yin)、莫宗江、纪玉堂四人组成(cheng)调查队前往山西省五台(tai)山寻访(fang)佛光寺。他们以敦煌第六一窟的《五台(tai)山图》作为“旅行指南”，这是敦煌莫高窟最大的一幅壁画，中间部分描绘了(le)五台(tai)山的山川风貌，其中文(wen)字榜题多达195处，“大佛光之寺”赫然在列，可见它是唐宋时期(qi)五台(tai)山的一处名刹。
从北平出发，调查队先通过平汉铁(tie)路(lu)（北平—汉口）到正定，然后转乘正太铁(tie)路(lu)（正定—太原）到达太原。6月26日，他们离开太原前往五台(tai)山。为防止8岁女儿梁(liang)再冰(bing)闹情绪，林(lin)徽因(yin)请大姐梁(liang)思顺将她带到北戴河，同姑(gu)姑(gu)和(he)表姐表哥们一起度假。
林(lin)徽因(yin)在给女儿的信中说，离开太原后由于(yu)交通不(bu)便，走得很慢，收(shou)不(bu)到信，也看不(bu)到报(bao)纸。她还画了(le)一张图展示他们走过的一圈路(lu)，坐火车、公共汽车、骡车、货车、骑马(ma)、走路(lu)等，各种交通方式都尝试了(le)。
“我们骑驮骡入山，在陡峻的路(lu)上，迂(yu)回着走，沿倚着岸边，崎岖危险……旅途十分僻静。”在《记五台(tai)山佛光寺的建筑》一文(wen)中，梁(liang)思成(cheng)这样描写进山过程。到了(le)黄(huang)昏时分，他们终于(yu)找到了(le)佛光寺，“瞻仰大殿，咨(zi)嗟惊喜”。
“它是一座雄伟的建筑物，殿仅一层，有(you)巨大、有(you)力、简洁的斗栱和(he)深远的出檐，随意一瞥，极古立(li)辨。但(dan)是，它比我们以前发现的最古老的木构建筑更古老吗？”怀着激动的心情，他们用力推开了(le)殿门。
“远视眼”带来的惊喜
佛光寺，距离五台(tai)山寺庙集中的台(tai)怀镇有(you)四五十公里(li)远。寺周围东、南、北三面环山，只有(you)西面低下而开阔，因(yin)此古寺因(yin)地势而建，坐东朝西，高低层叠。
从大门迈入寺内，松柏苍翠，环境(jing)清幽，不(bu)同季节还能(neng)看到牡丹(dan)、丁香花开。寺里(li)养的网红猫儿、狗(gou)儿自由地在院内穿梭，毫不(bu)认生。左手边是金代建筑文(wen)殊(shu)殿，右手边通向(xiang)办公区，唐代东大殿就建在最前方的高台(tai)上，虽然有(you)树木掩映，依然能(neng)感受到它居高临下的壮观气势。
扶(fu)着栏杆，爬上陡峭高耸的台(tai)阶，东大殿就映入眼帘。一眼看去，大唐遗风扑面而来。大殿灰瓦红墙(qiang)，面阔七(qi)间，深远的屋檐下雄大的斗栱、斑驳的匾额、厚(hou)重的木门，诉说着悠远的岁月。
当年，梁(liang)思成(cheng)一行“焦灼”地想知(zhi)道这座大殿的确切建造年代，通常殿宇的建造年月多写在脊檩上，于(yu)是他们开始了(le)细心又艰苦的屋顶梁(liang)架调查研究。
由于(yu)梁(liang)架上部结构都被顶板隐藏，斜坡殿顶的下面，有(you)如空阁，黑暗无光，只能(neng)从檐下空隙，攀爬进去。“上面积存的尘土有(you)几寸厚(hou)，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条已被蝙蝠盘据，千百(bai)成(cheng)群(qun)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照相(xiang)的时候，蝙蝠见光惊飞，秽气难耐，而木材中又有(you)千千万万的臭虫(chong)（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当他们一连测量、绘图、拍照数小时后，从屋檐下出来，发现背包里(li)竟有(you)上百(bai)只臭虫(chong)，自己也被咬得伤痕累累。“那时我们深怕机缘难得，重游不(bu)是容易的，这次图录若(ruo)不(bu)详尽，恐怕会辜负古人的匠心的。”梁(liang)思成(cheng)在文(wen)章(zhang)《记五台(tai)山佛光寺的建筑》《中国最古老的木构建筑》中写道。
虽然“工作至苦”，但(dan)梁(liang)思成(cheng)认为这是他搜寻古代建筑以来最愉快的时光。他们惊喜地在梁(liang)架上看到古法的“叉手”的做法，如获至宝，深受鼓舞。
在大殿工作的第三天(tian)，更大的惊喜到来。林(lin)徽因(yin)发现在一根梁(liang)底部有(you)非(fei)常模糊的墨迹。她仰起头，努(nu)力从不(bu)同角度观察(cha)，已经能(neng)够(gou)读(du)出许多带有(you)冗(rong)长(chang)唐代官衔的人名，其中最重要的是“佛殿主上都送供女弟(di)子宁公遇”。
“徽因(yin)素来远视，独见‘女弟(di)子宁公遇’之名，深怕有(you)误，又详细检查阶前经幢上的姓名。幢上除有(you)官职(zhi)者外，果然也有(you)‘女弟(di)子宁公遇’者，称为‘佛殿主’，名列在诸尼(ni)之前。”梁(liang)思成(cheng)认为，佛殿主之名既然写在梁(liang)上，又刻在经幢上，则经幢的建造应当是与殿同时，或在殿完工的时候。而石经幢带有(you)纪年为“唐大中十一年”，即公元(yuan)857年。这样，殿的年代就可以推测出了(le)。
为得到题字全(quan)文(wen)，他们请寺庙僧人到村里(li)叫来两个老农，支起架子后急切地把布(bu)单撕开浸水擦洗梁(liang)下的土朱。刚一着水，墨迹就骤然显出，但(dan)水干(gan)了(le)之后，墨迹又隐约不(bu)见了(le)。梁(liang)思成(cheng)回忆，“费了(le)三天(tian)时间，才得读(du)完题字原文(wen)。可喜的是字体宛(wan)然唐风，无可置疑”。
“它比我们过去发现的最古老的木构建筑还早127年。”梁(liang)思成(cheng)写道，“在一座大殿内，有(you)唐代绘画、唐代书法、唐代雕塑和(he)唐代建筑。个别地说，它们是稀世之珍(zhen)，而集中在一起，更是独一无二。”
确认了(le)佛光寺东大殿的年代后，梁(liang)思成(cheng)一行高兴极了(le)。“那天(tian)夕阳西下，映得佛光寺殿前及(ji)整个庭院一片霞光，他们将带去的全(quan)部应急食品，沙丁鱼、饼干(gan)、牛奶、罐(guan)头等统(tong)统(tong)打开，大大庆祝了(le)一番。”《梁(liang)思成(cheng)林(lin)徽因(yin)与我》一书中描写道。
正在他们为此惊喜不(bu)已时，卢沟桥却(que)响起了(le)炮声，中国人民抗日战争(zheng)全(quan)面爆发。
直(zhi)至7月12日，调查队才得知(zhi)“七(qi)七(qi)事变”的消息(xi)。由于(yu)交通受到影响和(he)不(bu)确定性，他们兵分两路(lu)，梁(liang)思成(cheng)、林(lin)徽因(yin)等从大同乘坐平绥铁(tie)路(lu)（北平—包头）列车，返(fan)回北平。纪玉堂则携图录稿件，暂返(fan)太原候讯。
在风雨如晦的战争(zheng)年代，梁(liang)思成(cheng)一直(zhi)记挂着佛光寺。直(zhi)到新中国成(cheng)立(li)后，得知(zhi)佛光寺东大殿仍旧存在，他的心情才由“惴惧忧(you)惶”转为“最愉快”。
与前辈跨越(yue)时空的对话
87年后再入佛光寺，鸟语花香，清幽静谧，唐代木构古建筑的舒(shu)展大气一览无遗。跟梁(liang)思成(cheng)一行拍摄的老照片相(xiang)比，变化最大的就是远处群(qun)山郁(yu)郁(yu)葱葱，院内花卉盛开，再也不(bu)是杂草(cao)丛生的景(jing)象。
随着国家对文(wen)物保护工作的日益重视，昔日沉睡于(yu)荒山野岭的寺院，如今已成(cheng)为无数文(wen)化、古建爱好者的“打卡”胜地，见证着中国文(wen)物事业的蓬勃发展。
进入东大殿内，迎面是30余尊唐代彩塑。整组塑像以释(shi)迦牟尼(ni)为中心，胁侍菩(pu)萨、供养菩(pu)萨、护法金刚、随从者姿势不(bu)同，服饰各异，表情丰富，呈现出佛祖说法的宏阔壮观场面。
仔细看，这些塑像体态丰满，大都袒露胸臂和(he)腹部，骨(gu)骼健美，肌肉丰润(run)，部分菩(pu)萨还穿露脐装(zhuang)。他们穿着饰物轻柔、有(you)垂(chui)感，手帕褶皱(zhou)流畅，感觉像风吹着手帕在动。这与后世沉重繁复的装(zhuang)束形成(cheng)截然不(bu)同的风格，展现了(le)大唐的开放大气。
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chang)路(lu)易介绍，新中国成(cheng)立(li)以来，各级政府逐(zhu)步加(jia)强(qiang)对佛光寺的保护，成(cheng)立(li)文(wen)管所，将其列入第一批全(quan)国重点文(wen)物保护单位，由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负责管理、进行全(quan)面测绘、申报(bao)世界文(wen)化遗产、建立(li)数字档案、提升安防和(he)消防措(cuo)施等。“我们要全(quan)力打造一个中国文(wen)化遗产保护的标本，用最小干(gan)预、润(run)物无声的方式守护它的健康。”
今年恰逢林(lin)徽因(yin)诞辰120周年。宾夕法尼(ni)亚大学正式向(xiang)林(lin)徽因(yin)颁发建筑学学士(shi)学位，以表彰她作为中国现代建筑先驱的卓越(yue)贡献。林(lin)徽因(yin)外孙(sun)女于(yu)葵代表林(lin)徽因(yin)，接过了(le)这份迟到近百(bai)年的学位证书。
“很激动，很感慨，当时没有(you)拿到学位的她却(que)干(gan)了(le)一辈子的建筑事业。”于(yu)葵说，“有(you)几个人能(neng)做到明知(zhi)没有(you)学位证书，还花这么大功夫去学？她留(liu)学回来从事建筑事业，历经战争(zheng)磨难、疾病(bing)困扰，一辈子没有(you)动摇过。”
于(yu)葵女士(shi)的新书《山河岁月：回望林(lin)徽因(yin)》也于(yu)6月出版，她说这是她和(he)家人共同献给亲(qin)人前辈的一份珍(zhen)贵贺礼。
6月29日至10月7日，“栋梁(liang)——梁(liang)思成(cheng)林(lin)徽因(yin)学术文(wen)献展”在山西太原千渡长(chang)江美术馆展出，佛光寺设分展厅(ting)。千渡长(chang)江美术馆创办人陈(chen)文(wen)说，现在梁(liang)思成(cheng)和(he)林(lin)徽因(yin)受到很多人追捧，我觉得是他们内心的沉静、对信念的坚守、一丝不(bu)苟的精神打动和(he)感染着大家，他们的人生态度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即便是现在，有(you)的古建筑也不(bu)好找，何况是以前那么艰苦的条件。我特别佩服他们对祖国传统(tong)建筑的热爱，和(he)在困难条件下的坚守，尤其林(lin)徽因(yin)非(fei)常有(you)女性力量。”参观展览的观众(zhong)宛(wan)悦说。
群(qun)山苍翠，大殿巍峨。如今，来瞻仰佛光寺东大殿的已不(bu)止那几个“死心眼”的建筑师，而是千千万万个文(wen)化爱好者。他们喜欢按照老照片上梁(liang)林(lin)的足迹拍照，与前辈们跨越(yue)时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