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wang) 严珊珊】“10年前，我(wo)经常会因(yin)为‘背锅’而愤怒，因(yin)为愤怒而失控，因(yin)为失控而到处‘乱(luan)说话(hua)’，现在成熟了，我(wo)理解一个项目走到最后会经历很多(duo)环节，从(cong)剧本到导演和演员的二度创作，经过表(biao)演、剪辑、后期、审查、发行，最后得以播出时，和原始(shi)剧本能(neng)保持多(duo)大程度的一致，确实不太好控制。”
6月26日，第29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中国电视剧单(dan)元评委、编(bian)剧王小枪表(biao)示，如(ru)今的他更愿意信任磨合过的导演。他从(cong)亲身经历和行业观察出发，与观察者网(wang)等媒体分享了自己对编(bian)剧话(hua)语权、类(lei)型剧“破局”、谍战剧创新等行业难题的看法。
从(cong)专栏作家到小说作者，再(zai)到写出《功勋（无(wu)名英雄(xiong)于敏(min)）》、轻喜国安剧《对手》、谍战剧《面具》和现实主义题材剧《县委大院(yuan)》等口碑剧本，医学影像专业出身的编(bian)剧王小枪一直没有停下探索类(lei)型剧、群像戏(xi)的脚步。
他笑称，提到编(bian)剧话(hua)语权好像在开“诉苦大会”，但是行业的现状无(wu)法忽视，“我(wo)举个最简单(dan)的例子，这几天很多(duo)平台公布了片单(dan)，剧集海报上大多(duo)看不到编(bian)剧名字”，“就是没有想起来，就是忽略了”。
为什(shi)么(me)有些编(bian)剧要转行当导演和制片人？王小枪以行业前辈刘和平（《大明王朝1566》《北平无(wu)战事》编(bian)剧及制片人）和张挺(ting)（《风吹半夏(xia)》编(bian)剧、《大明风华》导演）举例，一个重要原因(yin)是他们自己执导和制片至少能(neng)控制剧本的呈现不变形，“如(ru)果变形了还不好，我(wo)就活该挨骂，但如(ru)果这个作品不是因(yin)为编(bian)剧而变形，确实会有些遗憾。”
对于近年来类(lei)型剧扎堆、观众出现审美疲劳的现象，王小枪表(biao)示，一些涉案(an)剧中正反派角色“脸谱化(hua)”是因(yin)为只展现了人物的一面，实际上人是多(duo)面的，编(bian)剧能(neng)做的就是为演员和导演提供营养丰富(fu)的土壤，让后者有二度创作的空间，“如(ru)果你(ni)前面的土壤就很薄，可能(neng)也结不出什(shi)么(me)果实。”
他还向观察者网(wang)透(tou)露，《对手》“铁三角”——他和导演卢伦(lun)常、制片人张海东再(zai)度合作，携手演员郭京飞打造的铁路反扒剧《黄(huang)雀》正在后期制作阶段，郭京飞在该剧中又挤进了“窝囊(nang)废”赛道，但其角色并非真正的“躺平”，而是有烟火(huo)气、没有“神探”光(guang)环的反扒警察，人物身上的“丧”劲儿透(tou)出的是普通人的不易。
6月26日，上海，王小枪与观察者网(wang)等媒体对话(hua)
以下为群访环节部分问答实录：
问：您有不少作品涉及群像戏(xi)，这是一个非常难的创作品类(lei)，可以分享下您的创作经验吗？
王小枪：从(cong)塑(su)造人物来讲，确实是人越多(duo)，难度越大。群像戏(xi)不像传统的男女主或者大男主、大女主戏(xi)，人物笔墨相对平均，不管每个人戏(xi)份有多(duo)少，都需要编(bian)剧在创作前半阶段就下功夫。人物小传数量、采风调研(yan)工作量等都会成倍增加。写40个人的故事和写4个人的工作量肯定(ding)不一样，而且从(cong)剧作角度来讲，任何题材都希望人物丰富(fu)立体，哪怕(pa)出场(chang)时间很短，也应该有这个角色完整的价值观和前史。
根据我(wo)的观察，现在群像戏(xi)在国内外都是一个创作趋势。从(cong)节奏、情节密集度、人物关(guan)系复杂性等方面来讲，市场(chang)已经不太满足于过去的单(dan)线人物关(guan)系叙事。在此基(ji)础上，编(bian)剧写起来确实不太容易，要让笔下的每个人有所不同，确实需要花费很多(duo)功夫和心思(si)。
王小枪担任编(bian)剧的剧集《功勋》之《无(wu)名英雄(xiong)于敏(min)》单(dan)元
问：类(lei)型剧也出现了“脸谱化(hua)”趋势，反派大多(duo)走向“癫狂”，正面人物则是一腔热血，这种人设(she)越来越难引起观众共鸣，您在剧本创作时会如(ru)何尽量避免这种问题？
王小枪：从(cong)创作角度出发，抛(pao)开人物是正面还是反面，好人还是坏人，最重要是把这个角色作为人的不同层面展示出来，即剖面，如(ru)果能(neng)展示更多(duo)面，人物的丰富(fu)性也会随之增加。
为什(shi)么(me)会有“脸谱化(hua)”？顾名思(si)义就是只展现一面，如(ru)果是正面角色，这一面就是好人好事、每天工作努力、回家孝顺父母，而具体到生活中，实际上他可能(neng)有很多(duo)面，面对不同的人会展露不同的态度，不一定(ding)好或坏。如(ru)果编(bian)剧能(neng)在剧本创作时解决好这个问题，会给演员的表(biao)演和导演的二度创作提供比较肥沃的土壤，如(ru)果土壤营养丰富(fu)，长出来的花会更鲜艳、结出来的果实也会更好，如(ru)果你(ni)前面的土壤就很薄，可能(neng)也结不出什(shi)么(me)东西。
王小枪（上海电视节）
问：现在有个现象，如(ru)果一个剧口碑不好，编(bian)剧会成为最大的“背锅侠”，您想为编(bian)剧群体发声吗？
王小枪：其实我(wo)年轻时，10年前，经常会因(yin)为“背锅”而愤怒，因(yin)为愤怒而失控，因(yin)为失控而到处“乱(luan)说话(hua)”、发朋友圈，但现在变得成熟一些，一个项目走到最后会经历很多(duo)环节，尤其是电视剧行业，从(cong)编(bian)剧写第一个字开始(shi)，经过导演二度创作，经过表(biao)演、剪辑、后期、审查、发行，最后得以播出时，和原始(shi)剧本能(neng)保持多(duo)大程度的一致，确实不太好控制，可能(neng)会有很多(duo)变化(hua)。
我(wo)现在更倾向于跟(gen)合作过的导演共事，这避免了一些磨合。编(bian)剧和导演的关(guan)系是需要运气的，影视行业有个特点，编(bian)剧和导演特别像“包办(ban)婚姻”，一部剧的编(bian)剧和导演定(ding)下来后，彼此并不了解，就像先结婚后谈恋爱，在过程中发现三观不合，也没办(ban)法，只能(neng)咬着牙走到最后，“离婚”的机会也不多(duo)。这样就会有一点“赌”和冒险(xian)的成分，如(ru)果能(neng)找到三观一致、审美一致、互相尊重的搭(da)档，是很幸运的，这样的作品会很好，而反过来可能(neng)就变成一场(chang)“灾难”。
编(bian)剧相对比较被动，我(wo)和一些编(bian)剧交流过，为什(shi)么(me)有编(bian)剧特别希望转导演或转制片人，比如(ru)刘和平老师（《大明王朝1566》《北平无(wu)战事》编(bian)剧及制片人），他就很坚决要转制片人，张挺(ting)（《风吹半夏(xia)》编(bian)剧、《大明风华》导演）就坚决要转导演，很重要的原因(yin)是，如(ru)果是我(wo)写的剧本，那么(me)我(wo)导的作品至少能(neng)控制不变形，如(ru)果变形了还不好，我(wo)就活该挨骂，但如(ru)果这个作品不是因(yin)为编(bian)剧而变形，确实会有些遗憾。
王小枪担任编(bian)剧的剧集《对手》
问：编(bian)剧的话(hua)语权这些年来一直是热议话(hua)题，您作为成熟编(bian)剧，在制作环节的地位已经提升不少，而年轻编(bian)剧可能(neng)更加被动，您对他们有什(shi)么(me)建(jian)议吗？
王小枪：王朔和石康（电影《大腕》《奋斗》编(bian)剧）是改变写作行业和编(bian)剧话(hua)语权的两个人。在王朔之前，国内所有作家是没有版税的，出版社卖1亿册还是卖10册，作家的收入是固定(ding)的，王朔和出版社交涉后，改变了整个行业，所有作家到现在还在享受红(hong)利(li)。
还有石康，印象中十几年前他经常在采访中喊话(hua)编(bian)剧的收入太低，他认为编(bian)剧的收入比例低到了完全不受尊重的程度，呼吁大幅提升编(bian)剧收入，那样中国影视行业才会得到良性刺激。这个我(wo)印象深刻，当时我(wo)是个青(qing)年编(bian)剧，他说这些话(hua)的时候我(wo)是仰望的态度，虽然很多(duo)人批评他，说“一个编(bian)剧应该回家好好写作，不应该出来表(biao)达这样的观点”，但是现在过去十几年了，我(wo)们正在见证这个行业对编(bian)剧工种的重视。行业对编(bian)剧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改观，包括IP热等现象的出现，创作环境(jing)改善了不少。
但是，细究的话(hua)，编(bian)剧到今天依(yi)然是会被忽视的群体。比如(ru)，在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编(bian)剧专业委员会和北京电视艺术家协会的一些活动上，很多(duo)编(bian)剧有机会凑在一起，所有人好像都在抱怨，有人会说编(bian)剧群体怎么(me)一天到晚只有抱怨？我(wo)举个最简单(dan)的例子，这几天我(wo)看很多(duo)平台公布了片单(dan)，可是剧集海报上大多(duo)看不到编(bian)剧名字。编(bian)剧就像“祥林(lin)嫂”一样不断提这个事，但说了这么(me)多(duo)年，结果依(yi)然没变，我(wo)不认为制片方、导演或平台会恶意剥(bao)夺编(bian)剧的署名权，就是没有想起来，就是忽略了。
还有一种情况是，即使编(bian)剧有署名，也往往署在导演名字后面，根据《著作权法》，编(bian)剧署名应该排在第一位。我(wo)希望片方能(neng)做到每张海报，不管谁的名气大，谁的名气小，永远把原著作者署在第一排、编(bian)剧署在第二排，没有原著就把编(bian)剧署第一，后边才是导演，再(zai)是演员。整个行业能(neng)做到这样的，我(wo)脑海里只有三家——正午阳光(guang)、新丽传媒和柠檬(meng)影视，剩下的好像大部分都会忽视这个问题。这也说明了行业的现状，很无(wu)奈，不停发声，但实际上还是会被忽视。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十七(qi)条(tiao)：视听作品中的电影作品、电视剧作品的著作权由制作者享有，但编(bian)剧、导演、摄影、作词、作曲等作者享有署名权，并有权按照(zhao)与制作者签订(ding)的合同获得报酬。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十七(qi)条(tiao)：视听作品中的电影作品、电视剧作品的著作权由制作者享有，但编(bian)剧、导演、摄影、作词、作曲等作者享有署名权，并有权按照(zhao)与制作者签订(ding)的合同获得报酬。
尤其是电视剧行业，和电影不一样，剧本是坚实的基(ji)础，如(ru)果剧没有这个基(ji)础，一切无(wu)从(cong)谈起。电影毕竟是导演艺术，故事可能(neng)都在导演的脑子里。
我(wo)认为大多(duo)数从(cong)业人员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也就停留在意识的阶段。这几年确实感受到大家对编(bian)剧的重视，很多(duo)知(zhi)名导演公开感叹好剧本太少。但是说到怎么(me)去尊重编(bian)剧、尊重剧本，好像大家还是停留在意识层面。海报就是一个例证，虽然是老生常谈，但如(ru)果这个都无(wu)法做到，其他就无(wu)从(cong)谈起。
王小枪担任编(bian)剧的剧集《县委大院(yuan)》
问：很多(duo)平台降本增效的同时，会对类(lei)型化(hua)作品提出更高要求(qiu)，因(yin)为市场(chang)越来越难对类(lei)型剧感到兴奋，平台往往希望编(bian)剧给出一个创新主题。作为成熟编(bian)剧，您创作时怎么(me)找到破题点？
王小枪：这个问题确实比较难，不过对我(wo)而言，找到一个创新主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叙事角度。
举个例子，写一部当代国安剧，肯定(ding)要找到和市场(chang)上尽量不一样的叙事角度或人物关(guan)系；再(zai)比如(ru)年代谍战、涉案(an)剧、医疗剧，赛道太拥挤了，如(ru)何能(neng)推陈出新，找到不一样的角度去切入，对我(wo)而言要花费很长时间。如(ru)果能(neng)找到，就是事半功倍，如(ru)果没找到，硬着头皮去写故事，就得挖空心思(si)想有没有新主题，还得跟(gen)平台推销“你(ni)看我(wo)这不一样”。
实际上，找到一组新的人物关(guan)系会好得多(duo)，有一段时间，年代谍战剧好像都是假夫妻，你(ni)再(zai)写一对假夫妻就很难，花费的精力和心血要多(duo)很多(duo)，因(yin)为《潜(qian)伏》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最费劲的就是跟(gen)同类(lei)型的其他创作者赛跑，如(ru)何能(neng)跑得比他们更快、姿态更优美、用时更短，每个编(bian)剧都有自己的方法。
王小枪担任编(bian)剧的剧集《面具》
问：您提到谍战剧难推陈出新，《伪装者》以后出现了越来越多(duo)的“谍偶剧”，有观众认为一些作品缺乏共鸣，而当年的余(yu)则成和王翠平等角色背后的底色能(neng)引发观众的共鸣，您在创作过程中会如(ru)何寻求(qiu)这种共鸣？
王小枪：以往比较经典的谍战作品，细分下来，作品与作品之间差异性巨大。比如(ru)《悬崖》，文学性很强，娓娓道来；而《黎明之前》是快节奏、美剧式、强情节的代表(biao)，镜头丰富(fu)，男女角色之间的情感其实不多(duo)；《潜(qian)伏》是另一种，《风筝》又是另一种，更像人物命运剧。
尽管这些剧都是谍战题材，但是具体到不同项目，编(bian)剧思(si)考的更多(duo)是找到适合人物关(guan)系的故事风格，把其优点发扬到最大，再(zai)尽可能(neng)把每个人物的丰富(fu)性、立体性都写出来。
王小枪担任编(bian)剧的剧集《哈尔滨一九(jiu)四四》
问：您和导演卢伦(lun)常、总制片人张海东继《对手》后再(zai)次合作《黄(huang)雀》，听说这次郭京飞又演上了“窝囊(nang)废”？这种表(biao)面躺平的正面人物是您处理类(lei)型剧时“破局”的方法吗？
王小枪：我(wo)们开玩笑说，“窝囊(nang)废”赛道现在也比较拥挤了，可谓各有各的“窝囊(nang)”。《黄(huang)雀》成片还没出来，在做后期，我(wo)没有看到完全的效果。这种角色说是“窝囊(nang)废”，但不是“躺平”，主要是角色气质表(biao)现出来“丧”劲儿，比如(ru)他在感情上非常不顺、人生颇(po)多(duo)坎(kan)坷，是个打引号的“窝囊(nang)废”。实际上他在追求(qiu)爱人，寻找丢(diu)失的情感和破案(an)方面一点都不“窝囊(nang)”，非常积极，愿意投入时间去做。
这种人设(she)至少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正面人物，是“反神探”，比如(ru)说他演间谍，不是007那种，是比较有烟火(huo)气的。那么(me)郭京飞演这个反扒警察，就没有那些“神探”光(guang)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有他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