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存在理想工作？为什么“几大结局”式创作能吸引年轻人？
在刚刚过去的高(gao)考季和毕业季，一系列名(ming)为“××人的几大结局”帖子在社交媒体上(shang)火了。它们(men)如同文字版“模(mo)拟人生(sheng)游(you)戏”，列举出“金融人”“法学生(sheng)”“师范生(sheng)”“新媒体人”等工作后的人生(sheng)轨迹。
例(li)如，如果你(ni)毕业后成为一名(ming)“金融人”，你(ni)可能会获得心仪的金融offer，成为欣喜(xi)若狂但受不(bu)了加班(ban)而(er)疯(feng)掉的“范进(jin)”；可能会变成在银行坐柜台(tai)、年末四处奔走拉业绩的“祥(xiang)林嫂(sao)”，嘴里重复“我(wo)真(zhen)傻，真(zhen)的，我(wo)单知道在银行很稳(wen)定(ding)”；还可能上(shang)演现实版“我(wo)的阿勒泰”，在大自然的感召下开启数字游(you)民生(sheng)活，焦虑却自由……每个职业的几大结局各不(bu)相同，但有个共同的结局是“南柯一梦”：突然惊醒，发(fa)现一切只是高(gao)考填志愿或大学毕业时的幻想。
帖子内容戏谑(nue)幽默，在网络“热(re)梗(geng)”的加持下对部分(fen)职业进(jin)行解构，戳中了不(bu)少(shao)年轻人。有人留言：“我(wo)有个朋友(you)轻轻地破防了”，更多(duo)网友(you)纷纷“下场”接梗(geng)，续写本专业的“几大结局”。
为什么“几大结局”式创作能吸引年轻人？在调(diao)侃(kan)的背后，年轻人面对职业道路(lu)选择又存在怎样的感知与困(kun)惑(huo)？
“你(ni)是哪(na)种结局？”
上(shang)海交通大学金融学专业研一学生(sheng)文易，今年5月底(di)在小红书账号(hao)“千里光与风(feng)”上(shang)最早发(fa)布了一篇名(ming)为“金融人的九大结局”的帖子，点赞量达1.3万。底(di)下2000多(duo)条评论里，有人写下“本范进(jin)正(zheng)在发(fa)疯(feng)”，还有人@同伴前来探讨“你(ni)是哪(na)种结局”。
“当时正(zheng)在求职阶段，压(ya)力比较大，很想吐槽(cao)表达。在不(bu)停的网申、笔试、面试中，我(wo)一次(ci)次(ci)被问到职业规划问题，而(er)当下就业市场环境与我(wo)们(men)的预期(qi)存在明显差距。”文易告诉(su)记者，与同学朋友(you)交流的过程中，她发(fa)现很多(duo)职业路(lu)径殊途同归，“我(wo)就想把这些共性总结一下，也希望以创作形式回应迷茫和无意义感”。
“被确诊为师范生(sheng)“范进(jin)”。”在高(gao)中数学教师岗位上(shang)工作了3年的陈雅雯，就对网上(shang)流传的“师范生(sheng)的九大结局”感触颇深。最初因为当老师“安稳(wen)”，她在父母指导下选择了师范专业，毕业后成功“上(shang)岸(an)”家(jia)乡(xiang)某中学。“不(bu)得不(bu)说，在人口大省山东，考上(shang)教师编真(zhen)的如“范进(jin)中举”一般高(gao)兴。”
但工作的疲惫感逐(zhu)渐冲淡了考上(shang)编制的喜(xi)悦。陈雅雯发(fa)现，高(gao)中年轻教师面临的压(ya)力、高(gao)强(qiang)度的教学快要把自己压(ya)得喘不(bu)过气。工作第一年，陈雅雯常常累到一回家(jia)就瘫在沙发(fa)上(shang)不(bu)想动，甚至对这份工作产生(sheng)倦(juan)怠。“当时的我(wo)更希望自己是结局九“南柯一梦”，一觉醒来回到高(gao)考填报(bao)志愿前。”
在银行工作5年的黄晓敏则自称曾是“金融祥(xiang)林嫂(sao)”。作为阴差阳错(cuo)入职银行的外语专业毕业生(sheng)，她最初没有预料到，要在银行柜员岗位轮岗两年，重复单调(diao)的工作让她一度想离职，“真(zhen)的印证(zheng)了那句“我(wo)真(zhen)傻，真(zhen)的，我(wo)单知道在银行很稳(wen)定(ding)”。”好(hao)在轮岗结束后，她成功申请了调(diao)岗，最终留在了自己喜(xi)欢又能发(fa)挥(hui)语言优势的业务(wu)岗。
有网友(you)总结，“范进(jin)”式结局包(bao)含着获得理想offer的欣喜(xi)，“受不(bu)了加班(ban)而(er)疯(feng)掉”的自嘲中潜藏着对于职场压(ya)力的担(dan)忧；不(bu)停重复“我(wo)真(zhen)傻”的“祥(xiang)林嫂(sao)”式结局，展(zhan)现了“稳(wen)定(ding)”型工作与个人职业规划的冲突；和儿时玩(wan)伴“终是隔了一层可悲的厚(hou)障(zhang)壁(bi)”的“闰土(tu)”式结局，暗含着难以言说的无奈。
范进(jin)、孔(kong)乙(yi)己、祥(xiang)林嫂(sao)、闰土(tu)……在文易看来，当下的年轻人和这些课本中的人物有着相似的迷茫困(kun)境与痛苦，人生(sheng)状态方(fang)面有着跨越时空的相似性和共通性，能够引发(fa)大家(jia)的共鸣；契合(he)大众自嘲心理的内容、简明有趣的表达方(fang)式，也加速了它的传播与破圈。“大家(jia)也在评论区玩(wan)梗(geng)或改写。”
学会对理想中的职业“祛(qu)魅”
在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副教授高(gao)艳(yan)看来，所谓(wei)的“几大结局”，反映的是年轻人对于自己所选专业或职业未来前景的戏谑(nue)，也是对现实与理想不(bu)完全相符的调(diao)侃(kan)。
““几大结局”式表达是年轻人的调(diao)侃(kan)方(fang)式之一，而(er)这种调(diao)侃(kan)是正(zheng)向的，能推动大家(jia)一起思考背后更深层的议题。”高(gao)艳(yan)说。
高(gao)艳(yan)发(fa)现，很多(duo)年轻人在最初高(gao)考填报(bao)志愿时，带着期(qi)待选择了某一专业，实际进(jin)入大学后才发(fa)现并非如此。毕业求职也是这样，有的人没有收集足够的信息，就匆匆作出了决策。
认(ren)知与现实的差异、课堂与行业的鸿沟、不(bu)断变化(hua)的就业市场，是导致“就业结局与预期(qi)不(bu)符”的重要原因。
“大家(jia)只会宣传教师有编制和寒暑假(jia)，却不(bu)会特意说老师的工作时长。每天需(xu)要早出晚归，作为班(ban)主任还要处理学生(sheng)之间的琐事，被调(diao)皮学生(sheng)气哭。”做了3年教师后，陈雅雯对教师行业有了更全面的认(ren)知，“不(bu)要过度美化(hua)你(ni)的职业，要想好(hao)自己是否能接受再选择”。
作为一名(ming)软件工程专业的大三学生(sheng)，李俊曦正(zheng)被各类(lei)求职信息笼罩，也刷到过“程序员的十大结局”。在最初高(gao)考填报(bao)志愿时，父母建议“软件工程专业很吃香，将来做程序员搞编程，赚得多(duo)”，真(zhen)正(zheng)学习这一专业后，才发(fa)现父母辈对于这一专业存在“刻板印象”。
“现实告诉(su)我(wo)们(men)，赚得多(duo)的前提是去大厂当程序员、工程师，但进(jin)入大厂又要面临中年被优化(hua)的焦虑。现在AI技术越来越厉害，行业里不(bu)缺码农。”在深入学习本专业、在行业实习后，李俊曦才了解了行业现状，“有一个专业老师编程编了半辈子，还劝我(wo)们(men)慎选编程”。
实习试错(cuo)的过程中，李俊曦经历过“范进(jin)”“祥(xiang)林嫂(sao)”式结局，做过加班(ban)到晚上(shang)10点的“牛马”，也见过同学自主创业寻找内心的“阿勒泰”。他渐渐寻找到自己的定(ding)位——不(bu)成为传统意义上(shang)的“码农”，而(er)是选择了软件维护方(fang)向。“看破所谓(wei)的“职业结局”，对某些行业“祛(qu)魅”，未来方(fang)向就通透多(duo)了”。
“在选择专业和职业时，大家(jia)倾向于关注它们(men)光鲜亮丽的一面。比如提到教师就想到寒暑假(jia)与稳(wen)定(ding)，提到金融就想到“多(duo)金”，却往往忽视了职业的另一面——比如教师也需(xu)要在假(jia)期(qi)培训、开会，职位越高(gao)承担(dan)的责任越大。”在高(gao)艳(yan)看来，每个行业都有其“痛点”，更重要的在于调(diao)整对职业的期(qi)待。
“毕业生(sheng)求职不(bu)能对某些专业期(qi)望过高(gao)或凭想象美化(hua)专业的前景，大家(jia)需(xu)要学习接受一个普(pu)通人的生(sheng)活、接受职业的不(bu)完美，寻找最适(shi)合(he)自己的工作。”高(gao)艳(yan)说。
跳(tiao)出“结局”探寻心之所向
经历了兵(bing)荒马乱的求职季，2024届新传硕士毕业生(sheng)刘(liu)畅也发(fa)布了自己理解的“新传人的九大结局（玩(wan)梗(geng)版）”：在竞争激烈的新传考研中杀出重围欣喜(xi)若狂，却熬夜写论文而(er)“疯(feng)掉”的“范进(jin)”；成为影视行业的“牛马”，搬砖不(bu)分(fen)昼夜；辞职回大理、勇闯自媒体，找寻心中的“阿勒泰”……
“写的时候充满自嘲，但实际上(shang)我(wo)还是挺(ting)喜(xi)欢这个专业的。”刘(liu)畅说，“求职时我(wo)也迷茫、焦虑过。但焦虑只是暂时的，充分(fen)了解、认(ren)定(ding)自己的选择，我(wo)们(men)也可以跳(tiao)出“结局”之外。”
在刘(liu)畅看来，天底(di)下没有完美的工作，也不(bu)要美化(hua)某个具体的职业，重要的是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选择自己能接受的生(sheng)活和工作模(mo)式。
即将毕业求职的年轻人，如何(he)更好(hao)地选择自己的职业路(lu)径，减少(shao)求职焦虑？
“首先，你(ni)需(xu)要在大学期(qi)间尽量增加实习机会和实习经验(yan)，真(zhen)实接触过，才能对职业现实有了解，而(er)不(bu)是在实际工作后“梦想破灭”。”高(gao)艳(yan)分(fen)享，她曾认(ren)识一位人力资源相关专业的学生(sheng)，在课堂上(shang)对“猎头”工作心向往之，但真(zhen)正(zheng)实习后，才发(fa)现“猎头”不(bu)仅(jin)需(xu)要人力资源相关专业知识，还具备销(xiao)售的属性。“她发(fa)现这不(bu)是她真(zhen)正(zheng)想要的，正(zheng)式求职时避开了这个方(fang)向，选择教育等其他方(fang)向。”
“除了在大学选专业时对其有充分(fen)了解、在大学期(qi)间多(duo)实习实践之外，我(wo)们(men)还需(xu)要接受外部的变化(hua)。”高(gao)艳(yan)说，行业的潮起潮落是正(zheng)常现象，也很难有一个职业能与理想完美契合(he)，年轻人更需(xu)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适(shi)应性。
“认(ren)清真(zhen)相，仍然热(re)爱生(sheng)活。”在高(gao)艳(yan)看来，这或许是减轻求职焦虑更合(he)适(shi)的方(fang)式之一。“我(wo)们(men)在设定(ding)人生(sheng)目标或确定(ding)职业价值观(guan)时，通常有两方(fang)面的追求。一类(lei)是外部的追求，比如金钱、职位等，“钱多(duo)事少(shao)离家(jia)近”；一类(lei)是内部的需(xu)求，比如自我(wo)成长、美的追求、利他等。”
高(gao)艳(yan)表示，心理学研究表明，外部目标往往和人的焦虑痛苦正(zheng)相关，内部需(xu)求则与成长与适(shi)应性正(zheng)相关。过度追求外部目标，容易陷入叔本华提出的“钟(zhong)摆人生(sheng)”——没追求到时痛苦，追求到后无聊，人生(sheng)在痛苦与无聊中反复摇摆。
“这时候，问问自己内心真(zhen)正(zheng)的理想和愿望、真(zhen)正(zheng)的内心所向，拥有一个稳(wen)定(ding)的精神内核，才能抵抗住社会风(feng)浪的侵袭。”高(gao)艳(yan)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易、刘(liu)畅为化(hua)名(ming)）
中青报(bao)·中青网记者 余冰玥 来源：中国青年报(b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