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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有尊严地离去?,患者,死亡,研究
2024-07-15 04:03:33
如何有尊严地离去?,患者,死亡,研究

如果可以选择(ze),你会(hui)希望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长久以来,尽管中国社会(hui)对死亡(wang)有很多抵触与避讳(hui),但人们对“善终”的想象是一贯的。所谓(wei)“善终”最直观(guan)的理解可能是:“病得晚,死得快”。

为何“好死”在现实中如此困难?这和临(lin)终阶段的生活质(zhi)量密切相关。2014年起,中山大学社会(hui)学与人类学院教师涂(tu)炯带着她的学生,在南方某(mou)肿瘤医院做研究。起初,他们关注癌症患者的患病体验。这些年,他们的视角逐渐(jian)转向癌症晚期患者,这些人在出院后,究竟如何继(ji)续各自的人生。

随着研究的推(tui)进,关涉的人群早已不局限(xian)于癌症患者。它指向的是老龄化(hua)不断(duan)加深的今天(tian),那些正处(chu)于或(huo)即将进入临(lin)终期的人,以及正在或(huo)即将成为照(zhao)护者的家庭。在关系(xi)型社会(hui)中,死亡(wang)从来不只是一件私人的事情。从患者的角度来看,临(lin)终期往往涉及家庭道(dao)德与义务的协商,患者能够为了家人“活”,却很难选择(ze)为自己“死”。人们也常说“久病床前(qian)无孝(xiao)子”,而背(bei)后被遮蔽的可能是远超承受能力的照(zhao)护负担。谁又能来分担家庭的这份照(zhao)护压力?

涂(tu)炯,2015年在英国剑桥大学社会(hui)学系(xi)获(huo)得博士学位(wei)。中山大学社会(hui)学与人类学学院社会(hui)学与社会(hui)工作系(xi)教授(shou),博士生导(dao)师。中山大学“百人计划”引进人才。研究方向为医学社会(hui)学、卫生政策与改(gai)革、病痛体验与疾病叙事、临(lin)终关怀、移动(dong)医疗等。出版(ban)著作有《癌症患者的疾痛故事:基于一所肿瘤医院的现象学研究》《如何有尊严地离去?关于临(lin)终、死亡(wang)与安宁疗护的社会(hui)学研究》。

这些年的田野经历组成了她的新(xin)书,《如何有尊严地离去?》。借由她的视角,我们能够看到“好死亡(wang)”与现有观(guan)念及实践的冲突与碰(peng)撞。以及作为一种应对,安宁疗护进入中国数十年,却始终进展缓慢的原因。这些都在呼唤一场全方位(wei)的“照(zhao)护革命”。

在“活着”尚且不易的今天(tian),谈“如何有尊严地离去”似乎(hu)是有些遥远的话题。但采访中,涂(tu)炯坦言,这场对“死亡(wang)”的研究的的确确改(gai)变(bian)了她的生活。她愈(yu)发理解什么(me)是“活着”的意义,也愈(yu)加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更纯粹的人,对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必再那么(me)在意。更重要的是,死亡(wang),并不是一件与活着对立的事情。“假使一个人无法(fa)有尊严地离去,他(她)就很难算是真正有尊严地活着,因为死亡(wang)本身就构成了我们活着的一部分。”

采写|新(xin)京(jing)报记者 申璐

临(lin)终患者无处(chu)可去

2014年底至今,涂(tu)炯一直在一所肿瘤医院做田野调查。研究初期,她想弄明白,在现实的医疗场域里,患癌究竟是种怎样的体验。癌症患者的经历鲜为人知(zhi),他们需要与家属“争夺”疾病的知(zhi)情权,探索迷宫一般的治疗体系(xi),在术后重新(xin)识别错乱的身体感受。可到了癌症晚期,当那些治不好的患者离开医院后,他们的人生又该如何继(ji)续?

很多癌症晚期患者说,他们不怕死,就是“怕遭(zao)罪、怕疼”。每个癌症患者平均会(hui)有8.3个症状(zhuang),包(bao)括慢性疼痛、肢体水肿、厌食、便秘、恶心、失眠等。这些症状(zhuang)单看都不起眼,但却日复一日困扰着他们的日常生活。有医护人员曾说,“呕吐会(hui)让(rang)人跳楼的”。

不少晚期患者的癌痛还会(hui)转移。而癌性伤口(kou)一旦(dan)出现溃烂,散发出的气味让(rang)家中人很难靠近。这些伤口(kou)长不好,就往里面(mian)烂。一位(wei)三级医院肿瘤科的护士长明确说:“临(lin)终期的病人,家属根本没(mei)有办法(fa)照(zhao)护。”对于这样的病人,你帮他做一次(ci)护理,从清(qing)洁口(kou)腔(qiang)、翻身、到清(qing)理皮肤,两个人(医护)在那,保守估(gu)计一待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家属不知(zhi)道(dao)该怎么(me)办,就只能去寻求机构的医疗资源。

《如何有尊严地离去?》,作者:涂(tu)炯,版(ban)本: 社会(hui)科学文献(xian)出版(ban)社2024年3月

但现实情况(kuang)是,这些临(lin)终的患者常常面(mian)临(lin)“无处(chu)可去”的困境。

相比三甲医院,二级医疗机构的确会(hui)有更多空(kong)置病床。一家区级医院的康宁科主任也很头疼,因为设施(shi)水平和技术水平有限(xian),他们也不敢接收癌症临(lin)终期的病人。

基层医护大多没(mei)有接受过相应的培训,只能提供基础照(zhao)护。

田野访谈中,一个受访者回忆,之前(qian)有白血病晚期患者从大医院转过来社区医院,入住第一晚就因为用鼻管供氧导(dao)致鼻黏膜出血。社区医院只能打止血针,后来家属又托(tuo)各种关系(xi)找医院。“这个过程中,(患者)其实很难谈得上有尊严。”小医院治不了,大医院进不去。这些“无处(chu)可去”的患者最后只能又回到家里。

然而,在各种传统观(guan)念的捆缚下,家还能成为理想的临(lin)终地吗?

“我”的死亡(wang)谁做主?

在涂(tu)炯看来,当我们谈临(lin)终时,其实是在谈死亡(wang),谈人们内心深处(chu)究竟是如何看待“好死亡(wang)”与“不好的死亡(wang)”的。相比于西方社会(hui),长久以来中国社会(hui)对死亡(wang)有很多的抵触和避讳(hui)。我们的临(lin)终关怀一直进展缓慢,很大程度上和这种“注重生、避讳(hui)死”的禁忌有关。要谈临(lin)终,就不得不谈这些年国人死亡(wang)观(guan)念的变(bian)迁。

那么(me),年轻一代会(hui)怎么(me)看这个问题?新(xin)冠疫情前(qian)后,当时任教于南方科技大学的袁(yuan)长庚老师曾在开设的死亡(wang)课上询问过学生,“如果可以选择(ze),愿意以哪种方式离开世界”。在“孤(gu)独终老”“突发心血管疾病”“死于艾滋病”和“死于空(kong)难”中,被选择(ze)最多的是最后一项。而这从常识来看却是很多人无法(fa)接受的一个。

对此,涂(tu)炯觉得:“我们在讨(tao)论(lun)人们对死亡(wang)的态度前(qian),首先要区分人群。”袁(yuan)老师面(mian)对的是理工科的一群年轻学生,他们尚处(chu)于人生阶段的前(qian)半(ban)程,没(mei)有太多家庭和子女的牵挂,“死于空(kong)难”可能是一种你和这个世界迅速撇清(qing)关系(xi)的方式。同样的问题,拿去问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代人,或(huo)者去问老年人,答(da)案都会(hui)不一样。

不过这套逻辑的背(bei)后,其实和人们心中长久以来的“好死亡(wang)”并没(mei)有太多矛盾。研究期间,涂(tu)炯曾询问过包(bao)括医护、患者和家属在内,不同角色对“好死亡(wang)”的理解,发现这种死亡(wang)观(guan)念是有延续性的。简单说,人们对“好死亡(wang)”的理解大体是:病得晚、死得快。最好死前(qian)还能没(mei)有任何拖累,安排妥当,这对人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受访者供图。

可回到实际中来,这种所谓(wei)的“好死亡(wang)”很难。在涂(tu)炯看来,当代人们对死亡(wang)的观(guan)念本身存在很多矛盾性。一方面(mian),处(chu)于关系(xi)社会(hui)的国人有很多牵挂,随着年岁渐(jian)长,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死亡(wang)是一件有准备(bei)的事;但另一方面(mian),为了让(rang)死亡(wang)能有准备(bei),人们会(hui)寄希望于医疗救治,使用各种医学技术不断(duan)延长寿命。但当各项生命体征逐渐(jian)消失时,被强行拉(la)长的生命又会(hui)给(gei)患者本人带来很大痛苦。

如果觉得痛苦,到时候选择(ze)不再干预(yu)不就行了?而实际上,在中国社会(hui)环境下,往往不是我的死亡(wang)“我”做主,它是由复杂嵌套、利益(yi)缠(chan)绕的不同家属方来做主,可能是“谁出钱谁做主”,也可能是家中有权威的长辈做主。家属可能在孝(xiao)道(dao)文化(hua)和情感负担下,或(huo)是强行维持临(lin)终者的生命,或(huo)是因为矛盾和冲突而选择(ze)早点放弃(qi)治疗。

这种“选择(ze)死亡(wang)”的权利,在现实中很难实现。

作为家属方,做出放弃(qi)治疗的决定是很难的。一位(wei)受访的护士长曾提起一位(wei)癌症晚期患者,他的妻(qi)子在病床前(qian)照(zhao)顾了他五(wu)年,“只要人还在就行”,家属就觉得有对象可以寄托(tuo)。老年科很多病人到最后,可能都不知(zhi)道(dao)自己还活着,吃饭通过胃管、排尿通过尿管,这个时候仅仅是作为“非(fei)死亡(wang)”存在着。不少照(zhao)护者还会(hui)受到人情伦理的社会(hui)压力。如果没(mei)有把临(lin)终老人送去医院抢(qiang)救,周围(wei)邻里可能都会(hui)传话你对你父母不孝(xiao)顺。

除了这种“过度治疗”,实际中还有一些患者会(hui)被提前(qian)放弃(qi)治疗。因为中国的家庭很多不是原子式的,而是关联着扩大家庭的关系(xi)网络,甚至以家族的形式连接,家属之间彼此也会(hui)有观(guan)念上的拉(la)扯。有的希望救,有的又不想救,就在费用上拉(la)扯。一名(ming)肿瘤科医生回忆说,虽然大家总说“养儿(er)防老”,但儿(er)子多了可能也不是好事。有个病人来医院,本来是可以治疗的,但几个儿(er)子谁也不愿意出钱,最后没(mei)说好,老人就离世了。

回到患者这里。中国很多地方的传统习俗讲,“叶落归根”。不少患者,尤其是老年患者临(lin)终前(qian)希望回到家中。但这些年随着城市化(hua)发展,能回去的农村越来越少。在城市环境下,传统观(guan)念里根深蒂固的死亡(wang)的“不祥(xiang)”会(hui)愈(yu)发放大。不少老人担心自己死了“脏了”家里,死过人的房屋在以后出租(zu)、售卖中都会(hui)打折(she)扣;又或(huo)是吓到孙子,影响儿(er)孙的命格运(yun)道(dao)。当前(qian)的城市化(hua)进程裹挟着仍未来得及更新(xin)的观(guan)念,使得家已经不再是原先那种理想的临(lin)终地了。

《最好的告别》,作者: [美]阿图·葛文德,版(ban)本: 浙江科学技术出版(ban)社2023年5月

阿图·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别》中提到,一个国家的医疗发展通常会(hui)经历三个阶段。起初,社会(hui)物质(zhi)贫乏时,大多数人得不到专业救治,会(hui)在家中离世。随着国民经济(ji)发展,人们收入水平上升,会(hui)逐渐(jian)寻求医疗系(xi)统,往往在医院离世。再到下一个阶段,社会(hui)层面(mian)各项基层医疗资源配置完善后,人们还是会(hui)选择(ze)在熟悉的家中离世。而目前(qian)来看,我国的临(lin)终与死亡(wang)正处(chu)于变(bian)化(hua),当下呈现为复杂多样的死亡(wang)地点,其中,医疗场所被寄予了非(fei)常多的期待,也就成了社会(hui)压力汇聚的阀门。

安宁疗护不能靠“用爱发电”

尽管现阶段,医疗机构是临(lin)终阶段会(hui)经历的主要场所之一,但在主流医疗观(guan)念中,医学的宗旨还是“治病救人”。医疗语境下很少有“自然死亡(wang)”。一个人的死亡(wang),似乎(hu)必须是某(mou)种疾病的结果或(huo)者表(biao)达为器官的衰竭。医生要盯(ding)着各项“指标(biao)”,通过各种积极的医疗干预(yu)让(rang)病人的各项指标(biao)回归“正常”。这套逻辑中死亡(wang)是被对抗的。

但近些年随着我国老龄化(hua)进程的加深,医疗体系(xi)也开始调整以应对当下快速增加的慢病及临(lin)终照(zhao)护需求。安宁疗护就是调整的努力之一。安宁疗护从20世纪80年代起被引入国内,如今已有40余年。相较于主流医疗观(guan)念,它关心的是临(lin)终患者的生活质(zhi)量,而非(fei)生命长度。如何让(rang)临(lin)终患者在死前(qian)仍有尊严,能没(mei)那么(me)痛,和家人好好地做个告别。很多机构刚刚开始做安宁疗护的时候可能遇到周围(wei)居民和家属不少的抵触,尤其是家里还没(mei)有临(lin)终病人需要照(zhao)护的时候。而当家中有人真的到了这个阶段,越来越多人已经成为或(huo)即将成为照(zhao)护者时,安宁疗护就不再是忌讳(hui)了。

我们会(hui)发现,我们的社会(hui)走(zou)到今天(tian),患者和家属对临(lin)终照(zhao)护的需求是真实存在的。既然人们的观(guan)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bian)化(hua),社会(hui)也存在这么(me)大需求,现实中安宁疗护的推(tui)进为何还是如此缓慢?

最直观(guan)的表(biao)现是,一线(xian)安宁疗护科的“人气”很不旺。

受访者供图。

涂(tu)炯在书中提到,在医患关系(xi)紧张的大环境下,普通医护人员会(hui)面(mian)临(lin)很大的情感压力。每个医护多少都还是希望,自己的病人是躺着进来,走(zou)着出去的。而安宁疗护科面(mian)对的却是不断(duan)地失去和死亡(wang)。尽管安宁疗护科室看重患者的临(lin)终生命质(zhi)量,但每当有患者离世,不少医护人员称,还是会(hui)有自责心理。包(bao)括和患者家属沟通时,压力也很大。这是一个厌恶性的工作,甚至会(hui)给(gei)他们带来躯(qu)体化(hua)的症状(zhuang)。有的护士甚至每到排夜班前(qian)就失眠。白天(tian)睡不着,耳边总会(hui)响起心电监护拉(la)直线(xian)的警(jing)报声(sheng)。

这种职业成就感的缺失是全方位(wei)的。科室在医院内部处(chu)于相当边缘的位(wei)置,不少医护觉得安宁疗护就像个“全科”,给(gei)患者“发发药”,没(mei)有技术挑战性。一位(wei)受访的医生透露:“医院在招(zhao)聘时,入职的人,他肯定先选外科,因为外科节奏快。再选内科、手术室,这些地方工资高、奖(jiang)金高、加班费也高。再不济(ji)就选急诊科,钱也不少。”很多医生觉得这里“没(mei)前(qian)途”。“我们科现在都快没(mei)医生了。最近又调走(zou)一个,然后另一个也辞职去其他医院做了。”

《遗愿清(qing)单》剧照(zhao)。

绩效激(ji)励的失灵和医院科室的运(yun)营(ying)情况(kuang)有关。安宁疗护科不涉及太多积极治疗,比如手术等,多按床位(wei)费和护理费形式收取费用,其中需要医护人员付出大量精(jing)力和时间的护理收费偏低,还有些涉及患者心、社、灵方面(mian)的情绪劳动(dong)是无法(fa)收费的。

从安宁疗护实践指南看,它包(bao)括症状(zhuang)控制13项,舒适照(zhao)护16项,心理支(zhi)持和人文关怀7项。具体在执行中还会(hui)细化(hua)成更多的条目,比如指导(dao)家属作死亡(wang)症状(zhuang)评估(gu)、用纸尿布给(gei)患者盛接大小便、用热毛(mao)巾净身……这些“隐形”劳动(dong)难以量化(hua),既不会(hui)显示(shi)在收费清(qing)单上,也不会(hui)计入从业者的绩效考核。

“一开始,我认识上有误区,认为这个科以护理为主,后来发现,其实它是一个多学科协作的科室。”一名(ming)安宁疗护科医生解释说,做安宁疗护对医疗技术是有要求的,同时也是把患者看成一个人来治疗。除了基础护理外,如何和家属沟通交流病情、怎么(me)尽量满足(zu)患者临(lin)终前(qian)的心愿,再到离世后如何帮助家属办理死亡(wang)证明、丧(sang)亲抚慰等琐碎的事情,这些理论(lun)上需要不同专业的人来合作,需要一些辅助的角色,如社工、心理咨(zi)询师。但现实是,这些角色在当下医疗体系(xi)中是缺失的,安宁疗护科的医护经常是融多职于一身。

“疫情期间,从肿瘤科调护士来安宁病房。后来因为工作量大,(她)向院领导(dao)反映,希望调岗。”安宁科的一名(ming)护士长当时苦笑,这是她们的工作“第一次(ci)”被院领导(dao)看见。

涂(tu)炯回忆说,她在调研中还曾遇到过一位(wei)很好的医生。这位(wei)医生说话平平慢慢的,在给(gei)病人查房或(huo)操作时,也是举止慢慢的,跟病人交流不急不躁,很有耐心。“从职称评级看,他其实非(fei)常普通,一直是个主治医师,职称评选要看在你的专业领域的贡献(xian)、看科研论(lun)文的发表(biao)等等,但因为安宁疗护并没(mei)有成为一个专业,而他忙于临(lin)终照(zhao)护的琐碎工作也没(mei)有科研产(chan)出,他很难获(huo)得职称上的晋(jin)升。但这种不急不躁,踏踏实实地照(zhao)顾患者,在如今如此繁忙的医疗体系(xi)内,恰恰是难能可贵(gui)的。”

这些鲜活的从业者,他们带着情感和信念来做安宁疗护,他们是老龄化(hua)社会(hui)中极度需要的一群人。但他们的工作又很难被当下的医疗体系(xi)所承认。“你不能要求他们总是‘用爱发电’吧?”涂(tu)炯说,她看到后觉得很难过。

我们需要一场“照(zhao)护革命”

这些年,不少医院也在尝(chang)试开展安宁疗护工作。涂(tu)炯在书中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有的三级医院目前(qian)正试着建立独立的安宁疗护科室,或(huo)者是几个科室合作,共同划定一片安宁疗护病区。大部分则是在原有的肿瘤科、老年科等科室尝(chang)试提供关于安宁疗护的服务项目。

除了安宁疗护整体上收费偏低外,在现行的医疗体系(xi)下,其中大部分服务内容是不在医保支(zhi)付范围(wei)的。安宁疗护科如果跟其他科室一样,按照(zhao)医疗项目收费,走(zou)医保报销的话,因为项目少,收费是很低的。

在过去几年的医保制度改(gai)革中,很多地方试点打包(bao)付费,或(huo)者按床日结算。但不少医护反映,这仍然不足(zu)以覆盖医疗支(zhi)出。比如对于癌症晚期患者来说,止痛、心电监护、血氧监测(ce)、吸氧、抗生素支(zhi)持……这些日均费用在600-800元,这还不算医护的人力成本,远远超过当下的支(zhi)付标(biao)准。

涂(tu)炯记得,她调查的早期2017年左(zuo)右,那时候医保支(zhi)付的标(biao)准更低,面(mian)临(lin)的困难会(hui)更多。那时,一位(wei)安宁疗护科医生解释说,如果患者想住90天(tian)以上,医保就是按床日结算,职工医保200元一天(tian),居民保险140元一天(tian)。200元/天(tian)大概是什么(me)概念呢?就是基本的床位(wei)费、护理费、查床费,加上用普通的药都会(hui)超。“我们向医保局提过,临(lin)终关怀每人(一生)只有一次(ci),一个人能不能提高到350元或(huo)400元每天(tian),按最多180天(tian)来算,一共才72000元,这些钱在大医院的ICU,一个月都不够用。”如果按效果看,平均每个癌症患者能节省30000元左(zuo)右的医疗费。

受访者供图。

不少患者家属还提出想自费,但医院也很难办。医保对不同级别机构的住院医疗费用会(hui)进行自费率控制。如果患者明明符合入院指征,有医保却不用,院方就可能被怀疑在引导(dao)自费,影响来年医保定点资格的审批。为了尽力维持收支(zhi)平衡,院方就只能限(xian)制病人人数。此外,安宁疗护对病房环境也有一定要求。它需要给(gei)家人留出临(lin)终告别的空(kong)间,也需要时间让(rang)从业者跟进协助家属办理患者离世后的繁琐流程。这些都会(hui)推(tui)高成本。

有的机构在尝(chang)试推(tui)出自行定价的安宁疗护套餐,或(huo)者加收住院病人的“医养服务费”。但这些也需要考虑患者和家属的意见。它最终叩问的是,在我们现有的观(guan)念下,人们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为这些“看不见的照(zhao)护”付费。再进一步,这种照(zhao)护层面(mian)的压力与付出,到底是否(fou)能获(huo)得应有的重视?从这个角度看,安宁疗护在我国的后续推(tui)进,根本上牵涉的是一场全方位(wei)的“照(zhao)护革命”。

重思死亡(wang)教育

前(qian)言中,涂(tu)炯称她的一位(wei)朋友曾感慨说:“你现在研究的这个领域很深沉”。这些年,涂(tu)炯带着她的学生一起去到这些医院,接触不同的癌症患者,观(guan)察医护的工作日常。都说这些年轻的生命,他们离死亡(wang)很远,未必能够经得起这种“一线(xian)”的冲击。

“但说实话,我的学生还挺让(rang)我刮(gua)目相看的。这个过程中,他们偶尔可能也会(hui)有情绪的波动(dong),但远远谈不上接受不了。”最早时,有两个本科学生跟她做专业实习。当时有家安宁疗护机构,对接了一个殡(bin)仪公司,家属可以选择(ze)是否(fou)要“一条龙”的打包(bao)服务,这样就不需要再为丧(sang)葬等仪式操太多心。那两个学生就跟后面(mian)那一程,跟着殡(bin)仪公司的工作人员来到殡(bin)仪馆,和工作人员一起为离世者的家属准备(bei)追悼会(hui)。其中一个女生,在仪式进行到一半(ban)时就哭得泪流满面(mian)。旁边的同学回来后跟涂(tu)炯说:“涂(tu)老师,您回头去安慰下她吧。”后来,涂(tu)炯就去和这个女生聊(liao)。她说没(mei)有什么(me),只是在那个场景下的一种共情,看到家属的哭泣,自己也感觉真的为逝者的离开而悲(bei)伤。

《海边的曼彻斯特(te)》剧照(zhao)。

涂(tu)炯觉得,这么(me)多年反而是她的学生在影响着她,鼓舞着她。“我有个学生,他性格很阳光(guang),跟我做毕业论(lun)文研究死亡(wang)地点的议题。当时我没(mei)办法(fa)每次(ci)调查都跟他一起去医院现场。那段时间,他就泡在这个医院的安宁疗护科和不同人做访谈,观(guan)察科里的各种情况(kuang)。”涂(tu)炯说:“安宁疗护科的氛围(wei)是很压抑的,但他一直坚持去。”毕业后,那个男生考上了公务员。有段时间,轮岗到殡(bin)仪馆挂职。当他去到那里后,馆里的老员工都觉得,他是个书斋里的研究生,会(hui)不会(hui)忌讳(hui)这些。他当时说:“没(mei)有什么(me),我本科时就在安宁疗护科调研,见临(lin)终期的病人,一点都不忌讳(hui)。”

“我也很欣慰,这样的经历能够为他们未来进入工作,有所铺垫或(huo)帮助。”涂(tu)炯感慨说。

很多医护人员觉得,我们缺死亡(wang)教育。但死亡(wang)教育,要从什么(me)时候开始呢?

在涂(tu)炯看来,它一定不是当一个人快成年了,再接受死亡(wang)教育。她回忆起,小的时候,家里每逢有老人离世时,作为小孩(hai)子,往往是在老人已经落下最后一口(kou)气之后,才被通知(zhi)的。家中的长辈一般不愿意让(rang)孩(hai)子守在临(lin)终老人的床前(qian),更别说握着老人的手告别。死亡(wang),被集(ji)体性地阻挡(dang)在了日常之外。“我们的生老病死,本身难道(dao)不是社会(hui)生活中的正常现象吗?”它本是成长过程中,每个人必经的社会(hui)化(hua)的一部分,不应该单独剥离开。

理解死亡(wang),其实是在换(huan)个角度重新(xin)看人与周遭(zao)世界的关系(xi)。如今回看,涂(tu)炯说她愈(yu)发觉得,死亡(wang),并不是一件与活着对立的事情。假使一个人无法(fa)有尊严地离去,他(她)就很难算是真正有尊严地活着,因为死亡(wang)本身就构成了我们活着的一部分。

采写/申璐

编辑/走(zou)走(zou)

校对/薛(xue)京(jing)宁

发布于:北京(jing)市
版权号:1817277166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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