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zuo)者 李炫璇(xuan)】
距离(li)伊朗大选已经临近，6月9日伊朗公布了(le)第14届总统选举最终候选人名单，包括：伊朗议会议长卡利巴夫，伊朗前首席核谈(tan)判代表贾利利，伊朗副总统哈希米，德黑兰市长扎卡尼，伊朗前司法部长普尔-穆罕默迪，伊朗前卫生部长马苏德·佩泽(ze)什基安入选。
2024年伊朗总统大选的六位候选人，从(cong)左往右：上一贾利利，上二卡利巴夫，上三佩泽(ze)什基安，下(xia)一扎卡尼，下(xia)二哈希米，下(xia)三普尔默罕默迪。 图片来源：作(zuo)者供图
而当地时间26日，伊朗六位总统候选人之一、保守派的伊朗副总统加(jia)吉扎德·哈希米宣布退出(chu)伊朗新一届总统大选。这也是他继(ji)2021年总统选举自愿(yuan)退选后(hou)第二次退选。
同时，此前外(wai)界普遍(bian)关(guan)注到了(le)伊朗前总统艾哈迈德·内贾德也再次被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拒(ju)之门(men)外(wai)，他已经连(lian)续两届总统大选（2017年与(yu)2021年）未能通过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的审核。事(shi)实上，只有极少(shao)数登记参选者能够从(cong)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突围”成(cheng)为伊朗总统候选人，本次登记参选的80人中，只有6人最终突围，不到登记人数的10%。除内贾德外(wai)，前议会议长拉里贾尼和前副总统贾汉吉里等参选人亦未能通过审核，这极有可能影响(xiang)最后(hou)的选举结果。
从(cong)上不难看出(chu)，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在总统大选中扮演着(zhe)关(guan)键角色。若要了(le)解伊朗的总统选举，就必(bi)须从(cong)伊朗特有的法基赫监护体制谈(tan)起。
伊朗的法基赫监护体制
法基赫（Faqih）在波(bo)斯语中意为教法学家(jia)，指什叶(ye)派社会中具有创制资格（Ijtihad）的高(gao)级宗教学者。1970年，彼时尚在海(hai)外(wai)流(liu)亡的宗教学者霍梅尼开(kai)创性地提(ti)出(chu)了(le)“伊斯兰政府”构想，这是当代伊朗法基赫监护制度的滥觞。在《伊斯兰政府：法基赫监护》一书中，霍梅尼系统阐述了(le)法基赫监护制度，核心即建(jian)立由教法学家(jia)领(ling)导的伊斯兰政府。
此外(wai)，霍梅尼巧妙地将教法学家(jia)的地位比喻为“监护者”而非“统治者”，实际上是其深谙伊朗传统文化的体现(xian)。前伊朗驻联(lian)合(he)国代表费雷敦(dun)·胡韦达认为，教法学家(jia)的“监护”既是对《列(lie)王纪》中“父亲监护孩(hai)子，孩(hai)子绝对服从(cong)”的父子关(guan)系的演绎，也是对“伊玛目隐遁时代，任何‘统治者’都是非法的”理论(lun)的权宜之计。一言以蔽(bi)之，理解了(le)法基赫监护体制，也就拨开(kai)了(le)伊朗政治的迷雾(wu)。
1979年伊斯兰革命(ming)胜(sheng)利后(hou)，霍梅尼的伊斯兰政府理论(lun)得以实践。1979年12月3月，伊朗举行全民公决，《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xian)法》毫无悬念地通过，法基赫监护制度最终以国家(jia)根本大法的形式确定下(xia)来。根据(ju)宪(xian)法，伊朗的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分属议会、总统和最高(gao)司法委员会，最高(gao)领(ling)袖(xiu)是伊朗政治和宗教的最高(gao)领(ling)导人。
除此之外(wai)，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专家(jia)会议、确定国家(jia)利益委员会是伊朗法基赫监护体制的政治创新。这其中，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与(yu)总统选举直(zhi)接联(lian)系在一起，其主导的资格审查环节往往被视(shi)为官方的“政治风向标”。
伊朗法基赫监护体制示意图 图片来源：作(zuo)者供图
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与(yu)总统选举
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在伊朗政制中充当监督者的角色。就法理而言，伊斯兰政府的立法权只属于(yu)真主；就现(xian)实而言，议会是代表民意的立法机构。为此，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应运而生，只有经过博学宗教学者的审议，议会的法案才具有合(he)法性。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由12位法学家(jia)组(zu)成(cheng)，其中6位是戴缠头的高(gao)级宗教学者，由最高(gao)领(ling)袖(xiu)推选；另外(wai)6位是不戴缠头的法律专家(jia)，由司法总监提(ti)名并经由议会选出(chu)。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拥有立法否决权、选举监督权和宪(xian)法解释权三项职能。因此，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一定程度代表着(zhe)最高(gao)领(ling)袖(xiu)的政治态度与(yu)利益。
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是伊朗诸多政治机构中最为稳定的和保守的。时年97岁的保守派宗教学者艾哈迈德·加(jia)纳提(ti)已经担任宪(xian)监会主席30余(yu)年，不出(chu)意外(wai)，加(jia)纳提(ti)将在自己的任期内度过百岁大寿，这在当代世界政坛极为罕见(jian)。
艾哈迈德·加(jia)纳提(ti) 图片来源：资料(liao)图
在伊朗的总统大选中，各位候选人需要通过两次审核。在候选人登记阶段，只有年龄在40—75岁之间且至少(shao)拥有硕士学位者才可获准(zhun)登记。此阶段结束后(hou)，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将对候选人进行资格复核，结合(he)伊朗的国情与(yu)内外(wai)形势，谨慎审查每(mei)一位登记者。历(li)次总统大选中，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的审核结果常带来争议，甚至爆发政治风波(bo)。
一方面，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的审核结果往往有利于(yu)保守派参选人。以本次选举为例，最终通过资格审核的6名候选人中，马苏德·佩泽(ze)什基安是改革派的独苗，其余(yu)5位候选人均属保守派阵营。另一方面，宪(xian)法委员会权力极大，即便(bian)是连(lian)续三次被否决的前总统内贾德，也只能无条件接受宪(xian)监会的判决。但(dan)无论(lun)如何，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早已是伊朗伊斯兰共和体制的有机组(zu)成(cheng)部分，符合(he)伊朗法基赫体制的运转逻(luo)辑。
内贾德第三次折戟
当地时间6月2日，伊朗前总统内贾德再次在伊朗内政部完成(cheng)登记，旋即引发了(le)各路媒体的关(guan)注。这是他继(ji)2017年和2021年大选被宪(xian)监会取消资格后(hou)第三次参选，尽管他力求(qiu)成(cheng)为伊斯兰共和国历(li)史上首位开(kai)启第三个任期的总统，但(dan)结果不出(chu)意外(wai)，他再次倒在了(le)资格审查关(guan)。在内贾德折戟的背后(hou)，一个现(xian)象值得关(guan)注。
当下(xia)，奉行务实主义(yi)路线的领(ling)导人更(geng)加(jia)符合(he)伊朗的国家(jia)利益，极端强硬派领(ling)导人很难改变(bian)伊朗的困境。内贾德向来以强硬著称，他担任总统时，常发表诸如“以色列(lie)应当从(cong)地图上被抹掉”的极端言论(lun)。尽管反(fan)美和反(fan)犹(you)一直(zhi)是伊朗政治话语的重要组(zu)成(cheng)部分，但(dan)是就目前中东地缘政治状况来看，在巴勒斯坦(tan)“两国方案”渐趋成(cheng)熟之机，伊朗亟待改善(shan)周边外(wai)交。相比之下(xia)，与(yu)以色列(lie)的舆论(lun)战(zhan)相形见(jian)绌。
2023年3月伊朗和沙特在北京和解以来，伊朗一直(zhi)冀望借(jie)助和解的东风，改善(shan)周边外(wai)交。2016年，伊朗与(yu)巴林断交，时隔八年，双方再次看到复交的曙光(guang)。2024年5月以来，伊朗和海(hai)湾(wan)国家(jia)巴林频繁释放善(shan)意，并希望借(jie)助俄罗斯与(yu)中国的斡旋实现(xian)和解。
巴林对于(yu)伊朗而言象征意义(yi)十分明(ming)显(xian)。一方面，巴林超过60%人口信仰什叶(ye)派，另一方面，巴林的王室哈利法家(jia)族信仰逊尼派。故而，对伊朗外(wai)交而言，与(yu)巴林和解是一石二鸟之策，一位奉行务实外(wai)交路线的领(ling)导人无疑能加(jia)速伊朗的外(wai)交突围。
更(geng)重要的是，内贾德似乎(hu)越来越难成(cheng)为伊朗各方势力的“最大公约数”。表面来看，近三次总统大选前后(hou)，有关(guan)内贾德与(yu)最高(gao)领(ling)袖(xiu)不和的新闻便(bian)不胫而走。此前，内贾德公开(kai)支持乌克兰，对俄罗斯措辞严厉，此举既与(yu)伊朗的国家(jia)利益不一致，也间恶化了(le)内贾德与(yu)最高(gao)领(ling)袖(xiu)和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的关(guan)系。在伊朗现(xian)行政治体制下(xia)，除最高(gao)领(ling)袖(xiu)、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与(yu)议会外(wai)，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的态度至关(guan)重要。
公开(kai)抵制俄罗斯是内贾德难以通过审核的重要原因 图片来源：X
而作(zuo)为军事(shi)武装(zhuang)力量(liang)，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常常扮演总统大选中那只“看不见(jian)的手”的角色。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成(cheng)立于(yu)1979年5月5日，直(zhi)接听命(ming)于(yu)最高(gao)领(ling)袖(xiu)，是平行于(yu)伊朗政府军的特殊部队。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的触角遍(bian)及伊朗政治与(yu)经济(ji)各界，政治上，大量(liang)议员和地方官员出(chu)自革命(ming)卫队；经济(ji)上，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牢牢掌握着(zhe)伊朗国民经济(ji)的命(ming)脉，控制着(zhe)伊朗除石油(you)以外(wai)57%的进口与(yu)30%的出(chu)口份额。
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的支持是候选人参选的必(bi)要条件。不仅如此，有革命(ming)卫队背景的竞(jing)选者，可以更(geng)好地打破区域壁(bi)垒，团结各方势力，最终成(cheng)为总统大选的“最大公约数”。
伊朗政治的“钟摆效应”或将持续
1979年伊斯兰革命(ming)胜(sheng)利以来，伊朗的政治体制大体保持稳定。1981年10月，哈梅内伊成(cheng)为伊朗第三任总统，自此以后(hou)，伊朗的总统皆顺利连(lian)任，干满8年。若不是莱希意外(wai)罹(li)难，他极有可能在2025年总统大选中继(ji)续连(lian)任。
伊朗政治的“钟摆效应”同样值得关(guan)注。自1989年拉夫桑贾尼担任总统以来，伊朗的政治就呈现(xian)出(chu)以8年为一个周期，保守派和改革派轮番执政的“钟摆”态势。拉夫桑贾尼、内贾德和莱希属于(yu)保守派总统，哈塔(ta)米和鲁哈尼则属于(yu)改革派总统。当下(xia)的伊朗的政治钟摆正处(chu)于(yu)保守的象限之中，2021—2029年作(zuo)为一个大周期，保守派的既定路线不会因为一场意外(wai)事(shi)故就此改向。
再者，自2022年9月爆发社会运动以来，伊朗政府在短时间内稳定住了(le)社会局势，而后(hou)加(jia)强了(le)对国民生活的宗教指导与(yu)管制，这导致伊朗国内的政治氛围愈(yu)发保守。最后(hou)，随着(zhe)最高(gao)领(ling)袖(xiu)哈梅内伊年事(shi)渐长，有关(guan)最高(gao)领(ling)袖(xiu)接班人的话题时常被外(wai)界提(ti)起。新就任的总统将不可避免地与(yu)接班人问题联(lian)系在一起。宪(xian)法监护委员会启动审核以来，温和派拉里贾尼和贾汉吉里的出(chu)局致使胜(sheng)利的天平逐渐向保守派倾斜。在当下(xia)国际和国内局势的双重合(he)力下(xia)，保守派脱颖而出(chu)的概率十分可观。
在保守派候选人中，奉行务实主义(yi)路线的卡利巴夫呼声最高(gao)。作(zuo)为曾经的伊斯兰革命(ming)卫队（IRGC）指挥(hui)官，卡利巴夫与(yu)最高(gao)领(ling)袖(xiu)哈梅内伊、贾西姆·苏莱曼尼将军的私交甚好。在半个月前的议会选举中，卡利巴夫再次当选议长，士气正盛。
若卡利巴夫当选，他仍然会延(yan)续莱希的既定路线，改善(shan)与(yu)周边国家(jia)的外(wai)交关(guan)系。强硬派代表人物(wu)贾利利是保守派阵营又一强力的总统候选人，2021年总统大选，贾利利参选后(hou)最终退选，转而支持莱希。同样的事(shi)情发生在2017年，卡利巴夫在参选后(hou)退选，转而支持莱希竞(jing)选。故而，未来的一段时间，在保守派的5位候选人中，大概率会有人提(ti)前退选，以实现(xian)保守派内部选票的集(ji)中。
对于(yu)改革派的独苗佩泽(ze)什基安而言，尽管希望渺茫，但(dan)绝非没有可能逆袭。佩泽(ze)什基安的票仓主要在东阿塞拜疆省(sheng)和西阿塞拜疆省(sheng)，他的阿塞拜疆背景将会为他带来逾千万的选票。此佩泽(ze)什基安出(chu)生在西阿塞拜疆省(sheng)的库尔德城市马哈巴德，会说库尔德语，这可能会为他带来更(geng)多的支持。最后(hou)，佩泽(ze)什基安还需要寄望于(yu)保守派阵营内部出(chu)现(xian)过度分票的情况。
总而言之，本次总统大选中，保守派势力的赢面较大，但(dan)我们也不应该过度解读，伊朗的总统大选归根到底只是一次在既定政治框架下(xia)的常规人员变(bian)化。透过选举，读懂伊朗现(xian)行政治体制的运转逻(luo)辑，才能更(geng)好地把握伊朗政治变(bian)化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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