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di)静默，星空斑斓。每次回到老家，夜晚总能听见(jian)潺潺水声，像甜美的儿歌，亦像舒缓的催(cui)眠曲。
小河就在我家坡(po)下，河面上(shang)狭窄摇晃的木桥，是出入(ru)的必经(jing)之地(di)。河水清(qing)澈见(jian)底(di)，散落三两枯枝，水轻轻撞击石块，晕出道道波纹(wen)。小河已经(jing)流淌了千百年，却始(shi)终默默无闻。它只有三四米宽，在地(di)图上(shang)都(dou)找不(bu)到它的标记。它似乎(hu)也没有名号。八(ba)十年前，爷(ye)爷(ye)刚来(lai)到位于江(jiang)西省会昌县庄口镇(zhen)的黄冠村时，曾经(jing)问过村里的老人，他们也都(dou)摇摇头(tou)。
小河一直是全村的水源。每天清(qing)晨(chen)，男女老少(shao)纷纷挑着水桶(tong)聚集在河畔。红的、绿的、黄的、灰(hui)的水桶(tong)一字排(pai)开，像一道亮丽的风景(jing)线。返家途中，桶(tong)中水上(shang)下颠簸，晃醒整(zheng)座村庄。走完(wan)这道程序，一天才正式拉(la)开序幕。
小河也是全村的浣衣地(di)。妇女们拎着一桶(tong)桶(tong)衣裤，夹着搓衣板，挑块光滑的石头(tou)蹲下，一件一件搓洗。这家的女儿快出嫁了，那家的孩子昨天又摔坏了盘(pan)子。这是她们聊家常的最佳时机。下工的男人们路(lu)过，把锄头(tou)一放，掬几捧(peng)水往脸上(shang)一浇，疲乏(fa)立(li)减。
小河同(tong)样是孩子们的最爱。一放学，迫不(bu)及待(dai)脱去衣服，一个猛(meng)子扎进河里，水花四溅。游泳(yong)的技艺，似乎(hu)都(dou)是与(yu)生俱来(lai)的。运气好的话，还能顺道抓几条鱼。父亲可是抓鱼的一把好手，只要下河，必有收获。尤其是下大雨(yu)，成群的鱼儿逆流而上(shang)，目力所及皆是鱼。这时，父亲早已准备(bei)好两个工具，一个是三角形的简易网兜(dou)，材料只需三根木棍和(he)一张网，把它浸(jin)没在河里，用(yong)力一提(ti)，活蹦乱跳的鱼瞬间装满网兜(dou)。另一个工具是口小肚大的圆柱体笼子，村里土话喊作藟子。把藟子横过来(lai)浸(jin)在水里，鲫鱼、鳜鱼、草鱼、青鱼等从小口进入(ru)后，就成了“瓮中之鳖”。除了鱼，还有小虾。河边(bian)水草丰茂，用(yong)畚箕在水草间捕捞，一会儿工夫便能捞个四两半斤的。虽然大多数(shu)人家都(dou)养了鸡鸭，但鸡蛋(dan)、鸭蛋(dan)要拿(na)去卖钱，或交换油盐酱醋，因此这些鱼虾就成了当年极其重要的食(shi)物来(lai)源。
小时候学写作文，总看到“天空泛着鱼肚白”的字样。城里的鱼肚，似乎(hu)白得(de)不(bu)够彻底(di)。一回老家，我就在河边(bian)守候，等到纯(chun)野生的鱼儿们现身(shen)，那齐整(zheng)的鱼鳞上(shang)泛起(qi)的银白的光，完(wan)美诠释了“鱼肚白”的真谛。
“小河的源头(tou)在上(shang)面黄雷(lei)村的深山里。”父亲的话让我充满好奇(qi)。前几年，我沿着小河岸边(bian)，专门(men)向上(shang)游寻觅。深山同(tong)样无名，漫山绿意葱茏(long)，溪流密布，着实分辨不(bu)清(qing)哪条是正宗源头(tou)。只知道它一路(lu)绵延不(bu)息，九(jiu)曲十八(ba)弯，润(run)泽了黄雷(lei)村、黄冠村的村民和(he)草木万物后，与(yu)众多溪河泉流一道注入(ru)湘水，再(zai)汇(hui)入(ru)贡水，在八(ba)境台下与(yu)章水汇(hui)流，始(shi)称(cheng)赣江(jiang)。
放眼整(zheng)座村庄，似乎(hu)没有什么比小河的年岁更长。自打黄冠村形成，小河注视着全村的发展，滋养着一个个家族的代际(ji)传承，见(jian)证着村民的耕作蚕织和(he)家长里短，目睹着村庄的发展变化。
前些年，村里通了自来(lai)水，小河卸下了沉重的负担(dan)，变得(de)悠闲自在。五颜六色的水桶(tong)消失了，扎猛(meng)子的孩童也越来(lai)越少(shao)。偶尔有三两妇女，相约到河边(bian)洗洗衣服，唠唠家长里短。但小河似乎(hu)在它哺育过的各个身(shen)体里轻盈流淌，不(bu)时冒几个泡，让漂泊异乡的游子乡愁四溢。
今年清(qing)明，我和(he)妻儿回老家扫墓。夜晚，汩汩水流声再(zai)次在耳边(bian)响起(qi)。从窗户透(tou)进的空气湿(shi)湿(shi)的，混合了青草和(he)稻田的味(wei)道。我仿佛回到了童年，仿佛与(yu)小伙伴们在河里嬉戏，仿佛看见(jian)左邻右舍(she)正热(re)火朝(chao)天地(di)用(yong)网兜(dou)和(he)藟子捞鱼。第(di)二天清(qing)晨(chen)，我带着十一岁的大儿子站在桥上(shang)，水草摇曳，水波微澜(lan)。岸边(bian)，爷(ye)爷(ye)种下的竹林拉(la)开一道墨绿的幕帘。一条鲫鱼摇摆着尾巴游来(lai)，不(bu)时荡起(qi)朵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