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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图米纳斯的《奥涅金》:昔日重来 感动之外,塔季扬娜,舞台,情感
2024-07-15 07:26:51
再看图米纳斯的《奥涅金》:昔日重来 感动之外,塔季扬娜,舞台,情感

◎程辉

里(li)马(ma)斯·图(tu)米纳斯导演、俄罗斯瓦赫坦戈夫剧院演出的戏剧《叶甫盖尼·奥(ao)涅金》(以下简(jian)称《奥(ao)涅金》),是近年中国剧场的传(chuan)奇现象级作品。当初在乌镇戏剧节首演即大获成功,并在后(hou)续的2019年巡演俘获大批拥趸,其高清影像放映乃至最近再登中国舞台,也都泛起阵(zhen)阵(zhen)涟漪。图(tu)米纳斯导演今年3月因病辞(ci)世,令业界和热爱他的观众无(wu)比痛惜,加(jia)之他与中国戏剧人合作推出的《浮士德》《樱桃园》正在或即将上演,他的另一部作品、原著影响深远的《战争(zheng)与和平》年内来华(hua),一系列因素,让里(li)马(ma)斯·图(tu)米纳斯的名字注(zhu)定在2024年中国戏剧图(tu)鉴上留下重(zhong)重(zhong)的印记。

因此,包括我(wo)在内的一些北京观众跨城廊坊,走进丝路中心大剧场再度观看《奥(ao)涅金》,多少还带(dai)有追思念旧的情结。事实也确乎如(ru)此,幕启前熟悉的OldFrenchSong(柴可夫斯基“古老的法兰西歌谣”)钢琴旋律甫一奏响,现场不少朋友顿时就眼眶湿润,甚至泪满双颊。这是对故人的悲悼,是宛若(ruo)昔日重(zhong)来的情境冲击。再度投入三个(ge)多小时浪漫的情愫(su)脉动,熟悉的剧情,熟悉的舞台呈现,除了感(gan)动,我(wo)们又一次感(gan)受(shou)图(tu)米纳斯导演和俄罗斯表演艺术家们更多的创作微妙(miao)之处。

行动造就气韵

图(tu)米纳斯的导演作品,带(dai)有非常个(ge)人化的场域气韵,如(ru)同(tong)中国文(wen)化中常提到的“气场”。他善于(yu)根(gen)据剧情和主要人物的情感(gan)特(te)征及波动走向(xiang),织造出建构于(yu)生(sheng)活真实又超越其上的舞台浪漫幻象——现实中很难真实存在和发生(sheng),却在情理(li)之内;抽取出特(te)色精(jing)华(hua)调色调味,赋予(yu)理(li)想(xiang)化的诗意(yi);似意(yi)欲到达的梦(meng)想(xiang)边境,又没有飞(fei)得过高过远或过偏,强调独特(te)的精(jing)神外化或物化。

在图(tu)米纳斯的《奥(ao)涅金》中,他将普希金的诗体小说转化为舞台作品时,台词(ci)做极简(jian)处理(li),仅保留必需的交(jiao)代、连接和重(zhong)要的抒怀诗句。原著作者的第一人称叙述,全部改由剧中人(主要是老年奥(ao)涅金、退役的骠骑(qi)兵和作为意(yi)象存在的连斯基)回溯,而将大量的文(wen)学描述化作了人物行动。这些行动,有着独特(te)的人物个(ge)性和走向(xiang),通过表演的节奏、幅度、反射、取向(xiang)和游动线条,造就了《奥(ao)涅金》专属的剧场表达气韵和人物关系。

奥(ao)涅金的傲慢是空虚的,他看破红(hong)尘,游戏红(hong)尘,外表的气质翩翩、尊贵有素,会(hui)在不经意(yi)间或某些持续的表达中被打破。比如(ru),奥(ao)涅金第一次做客塔季扬娜家中,众人劝饮的场景:他矜持、被仰慕、掩饰失(shi)态、扮酷,完全通过自身的形体和客厅人群的随机反应得以实现;连斯基与奥(ao)尔加(jia)在一旁(pang)嬉笑,是朋友对他本真的识破而不道破。塔季扬娜写给他的求爱信被撕碎时,众人表现出来的激动是奥(ao)涅金的内心波澜,而后(hou)奥(ao)涅金将碎片拼贴并嵌(qian)入镜(jing)框,并不时地回望舞台一隅墙上挂着的信。这些都并非现实,却是奥(ao)涅金心境真实的呈现,是他的口是心非和念念不忘。新老奥(ao)涅金两位演员(yuan)形体动作的差异对比,不是年龄(ling)跨度的对比——有时是自我(wo)的两面或多面,有时是经历(li)情感(gan)震撼前后(hou)人物心境的不同(tong)。他调戏好友连斯基的未婚妻(qi)奥(ao)尔加(jia)并与其不轨,引起连斯基、塔季扬娜等(deng)人的震惊——如(ru)此重(zhong)要的情节转折,都只用一连贯的舞台行动蹴就。

塔季扬娜拖床大喊“我(wo)恋爱了……”,秋(qiu)千缓缓升起似一群少女(nu)为爱情献祭等(deng)片段(duan)的精(jing)彩已有目共赏,被交(jiao)口称赞,本文(wen)不再赘述。除此以外,塔季扬娜的整体塑造同(tong)样(yang)值得称道:她步调和身姿形态有多么飘逸、端庄与犹(you)疑,她情感(gan)迸发时形成的反差就有多么鲜明,也和其他姑(gu)娘们的盲从、轻率形成对比。她的身体形态能量,又通过对手戏传(chuan)递给其他角(jiao)色,与奶妈(ma)、奥(ao)尔加(jia)、骠骑(qi)兵——当然也必须有奥(ao)涅金,引发相互的感(gan)应和反射。塔季扬娜读信一场,不仅从之前奥(ao)涅金读信时的舞台氛围和轻慢情态转入静谧,塔季扬娜高高站(zhan)立的慌乱和激情难抑(yi),身体努力克制的颤动和几欲倾倒,高举起的手指划动着,像失(shi)去节奏似的不听指挥……除了完成这个(ge)段(duan)落的表达之外,又与前面的表演呼应:来自两个(ge)人两个(ge)世界的态度截然对立,跃然而出。

当骠骑(qi)兵喊出“天啊(a),是奥(ao)涅金”时,塔季扬娜从舞台后(hou)区奔跃而来,跳上条凳、穿(chuan)过整场,两番迎风飞(fei)起又飞(fei)跑下场,再拖出长椅,藏身其下。这一气呵(he)成的大幅度表演,演员(yuan)爆(bao)发力和撼动力极强,什(shi)么台词(ci)能胜过?少女(nu)怀春的渴(ke)望,让人激动而怜惜,台上台下的情感(gan)沉(chen)积被共同(tong)唤起——谁不曾年轻过,谁不曾经历(li)或梦(meng)想(xiang)过刻骨铭心、永生(sheng)难忘的爱呢?

身体灌注(zhu)真情

《奥(ao)涅金》的舞台上,法式芭(ba)蕾训练(lian)场景多次出现,是角(jiao)色重(zhong)要的成长背景和社会(hui)文(wen)化背景交(jiao)代,暗示彼时俄国贵族对法式生(sheng)活的追逐,阶层等(deng)级对女(nu)子成长的严苛规训。塔季扬娜独独捧着书本而出,这份与众不同(tong),表现她人性与理(li)念的养成,以及不从俗不从流、保持个(ge)性的底色;她小心翼翼地行走与观察(cha),带(dai)出单纯(chun)与脆弱,也有了文(wen)化审视的不同(tong)角(jiao)度。悲剧便(bian)不再是偶(ou)发,成为必然的结局。

图(tu)米纳斯导演长于(yu)用肢体的行动表现深处的真实情感(gan),让我(wo)们对“身体不撒谎”这句现代舞界常用语有了新的、建构于(yu)戏剧之上的理(li)解。在塔季扬娜“雪原与熊”的梦(meng)境中,演员(yuan)几番起身又躺下,用肢体动作释放出不安定,表现其心神闪忽与迷醉、恐慌。在塔季扬娜开始(shi)恋爱时,悲伤(shang)的骠骑(qi)兵颓丧地旁(pang)观许久,以迷醉的状态向(xiang)天仰叹:“塔季扬娜,亲爱的塔季扬娜,为了你,我(wo)不禁潸然泪下,你把自己的命运,交(jiao)到一个(ge)暴君的手上,你将会(hui)被毁掉。”骠骑(qi)兵的旁(pang)观者清是做足铺垫的渲染,分别与塔季扬娜的冲动、与他按捺不住的长叹,构成两组反差和拉扯,更让观众在心碎与泪眼婆(po)娑中感(gan)受(shou)“奈何花落去”,眼看着塔季扬娜一步步走向(xiang)不归路。

塔季扬娜婚后(hou)与奥(ao)涅金重(zhong)逢,演员(yuan)在不同(tong)时期的表演,有着不同(tong)的身体反应:有的是以冷漠状的沉(chen)静应对,有的是身体略略一晃,都能表现出塔季扬娜心未死、情必断的心境。但这轻微的差别,却是演员(yuan)对人物处于(yu)此时此景时的不同(tong)理(li)解。前者更能表现塔季扬娜的高贵、虔诚与彻悟,后(hou)者更能表现她生(sheng)命中尚存的情感(gan)依恋与不得不为的向(xiang)现实屈从。不存在孰高孰低,两种诠释皆为可能,且同(tong)样(yang)精(jing)致入微。

类似的微妙(miao)的细节与细节的微妙(miao),还有很多。当奥(ao)涅金形容奥(ao)尔加(jia)的相貌如(ru)同(tong)画中的圣女(nu)时,连斯基不由自主地将奥(ao)尔加(jia)与画像比对:先是想(xiang)象,其后(hou)索性捧起奥(ao)尔加(jia)的头(tou)颅,再反复(fu)验证几番,直至最后(hou)热切地看了一眼月亮,以期得出自己的答案。这既表现了青年连斯基在恋爱中的单纯(chun)与痴迷,也表现了奥(ao)涅金的个(ge)人魅力对连斯基的影响。退役的骠骑(qi)兵在向(xiang)奥(ao)涅金介绍塔季扬娜时,一句“那个(ge)坐在窗边、忧郁的女(nu)孩”,给出明确的人物预设。驶往莫斯科的遥(yao)远路途中,开始(shi)时漫天雪花中唯有车窗透出一盏油灯点亮,昏(hun)黄朦胧地映照出少女(nu)望向(xiang)车窗外好奇的脸;而在中途休憩后(hou)再度前行,雪光下的车窗灯已熄灭,整个(ge)舞台唯有黑暗空寂(ji)。这些,精(jing)确地表现了初始(shi)的期待和路途的艰难困乏。

群像制造复(fu)调

《奥(ao)涅金》中对死亡的表现,在不同(tong)人物身上也有着不同(tong)的调度处理(li)。塔季扬娜父亲的死,是从老伴身边起身,迷惘中前行不知身在何处,又在死神的牵引下向(xiang)世间告别。那一个(ge)缓缓的回眸,更充满了对世间、对家人的眷恋和割舍不下的牵挂。连斯基在愤懑中与奥(ao)涅金决(jue)斗(dou),不幸中弹,横尸雪地荒野,最后(hou)裸身被置于(yu)雪橇上拖走。这种离世惨烈而暴虐,是对个(ge)人命运的绝对不甘,也是对“友情——无(wu)情”的残酷曝露。年老气衰的芭(ba)蕾教(jiao)师之死则是孤独的。她孑然一身,踽(ju)踽(ju)无(wu)靠地走向(xiang)舞台中央,慢慢仰卧而去——是意(yi)喻旧时代女(nu)性或是虐恋共有的命运,还是预示阶层与人性桎(zhi)梏必然消亡?我(wo)们难以得出结论,但传(chuan)递出的那份不可逃遁(dun)的宿命感(gan)却重(zhong)重(zhong)地压抑(yi)着我(wo)们。特(te)别是芭(ba)蕾教(jiao)师从不离身的黑色手杖,在塔季扬娜为她合上眼睛后(hou)被带(dai)走。这种人生(sheng)交(jiao)叠(die)递进,传(chuan)达出的何止是悲凉。

除了主要演员(yuan)外,《奥(ao)涅金》全体演员(yuan)无(wu)疑都做出了重(zhong)要贡献。无(wu)所不在的弹琴小精(jing)灵,有着悯(min)恻的眼神和世外视角(jiao),她不同(tong)节奏和幅度的跳动,或哀伤(shang)或欢悦或断续的琴声,与剧中人若(ruo)即若(ruo)离,是不可缺少的穿(chuan)针引线,甚至是补充、点题。塔季扬娜的奶妈(ma)与芭(ba)蕾教(jiao)师由同(tong)一人扮演,两个(ge)角(jiao)色像是少女(nu)们抚育(yu)喂养和精(jing)神支撑的不同(tong)来源,却一边是海水(shui)一边是火焰,慈爱与苛刻对立统一于(yu)一体,是对人性后(hou)天教(jiao)养的深刻洞(dong)察(cha)。

《奥(ao)涅金》群演的歌队、舞队作用亦非常突出。接受(shou)芭(ba)蕾训练(lian)时女(nu)孩们的守规和小机灵,对恋爱中人的好奇窥探,对青年男(nan)子特(te)别是奥(ao)涅金的小痴迷,主要人物遭(zao)遇变故时给出的情绪反馈,穿(chuan)越把杆的小心翼翼和俯仰旋转,命名日对塔季扬娜的轮番抚慰(wei)与歌唱,共同(tong)走向(xiang)莫斯科又一起被剪掉辫子……凡此种种,演员(yuan)们都不被统一的规定动作约束,而是在导演的指引下,各自奉(feng)献自己的理(li)解,让同(tong)一类表演更加(jia)多层次、多趣味、多性格。他们的表演创作,不仅是对环(huan)境和社会(hui)情景的再现,也托起、补充着主要角(jiao)色的情感(gan)。集体表演创造的氛围,传(chuan)递给观众的感(gan)受(shou),不亚于(yu)人物台词(ci)和具体情节矛盾产生(sheng)的效(xiao)果(guo)——就像走进某个(ge)地方(fang)、某处场景,未必需要言语交(jiao)流,在场人物的各种状态本身就先行把情绪情感(gan)传(chuan)染给了我(wo)们。他们演绎出热望、拘束、惧怕、炽烈、悲伤(shang)、欢快等(deng)情绪的复(fu)调合唱,进而提升、优化了主要角(jiao)色的塑造。这里(li),必须为俄罗斯的戏剧教(jiao)育(yu)点赞,演员(yuan)们具备表演、歌唱、舞蹈等(deng)全面均衡充沛的表达能量,绝非一日、一团之功。

借物丰富表达

剧中对柴可夫斯基“古老的法国歌谣”的运用,堪称精(jing)到。短短一分钟的钢琴小品原作,编曲(qu)福斯塔斯让它在优柔沉(chen)郁的气质之上竟还可以那样(yang)的大开大合、荡气回肠,其间又不乏温情脉脉。音乐主题既与法国芭(ba)蕾教(jiao)室场景有着一致的象征意(yi)义,多次变奏和音效(xiao)对比撞击,代表着人物情感(gan)的沉(chen)静、激荡与徘徊,这段(duan)音乐也成为该剧的重(zhong)要艺术象征。

在里(li)马(ma)斯·图(tu)米纳斯的舞台导演语汇(hui)中,“物”的借用也是一大特(te)点。通过物的拟人化、人与物的相互依托作用、对物进行视觉引申,丰富表达手段(duan),揭示人作为自然中的一部分,个(ge)体命运在物化的世界以及社会(hui)关系桎(zhi)梏下难以摆脱的悲剧。奥(ao)尔加(jia)不离身的手风琴,是她性格开朗活泼的象征,也代表连斯基的爱情与她相随。连斯基死后(hou),在她走向(xiang)那段(duan)不情愿的婚礼时,手风琴被强行取下,奥(ao)尔加(jia)便(bian)不再是之前的奥(ao)尔加(jia)。小床指代塔季扬娜闺中私密的情愫(su),承(cheng)载她内心的狂乱与窃窃私语;长椅则是她与外界交(jiao)往的情感(gan)支点,她在其下的躲藏;下半场的长椅倾斜置于(yu)舞台深处,以及最后(hou)延伸(shen)幻化成秋(qiu)千升起,都昭示她的境遇。塔季扬娜依次摆开日记本,任凭不识字的清风一页页翻卷,过往不堪回首,顿时戚然。可爱聪明又叛逆的小兔子,有解释说是未来命运的暗示,我(wo)觉得还表现着被困车内的少女(nu)们天性即将被剥夺(duo)前最后(hou)的灵光一现。熊的出现,先是在塔季扬娜的梦(meng)中追逐,那是她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最后(hou)塔季扬娜主动拥抱熊并与之起舞,则是安命后(hou)的屈从和弃权。在图(tu)米纳斯的其他戏剧作品中,也多有类似手法:《俄狄浦(pu)斯王》中巨大的滚筒(tong),《钦(qin)差大臣》的巨大玩(wan)偶(ou)状装(zhuang)置和电线杆,《浮士德》中的巨大书架等(deng)等(deng),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在前不久举办的北京国际高清舞台艺术影像周(zhou)论坛上,来自美国的埃迪·阿罗诺夫说起由他制作的俄罗斯戏剧影像,源自被俄罗斯戏剧所感(gan)动——这感(gan)动最初就是里(li)马(ma)斯·图(tu)米纳斯的《奥(ao)涅金》。他觉得,必须把最美好的、人类共同(tong)追求的情感(gan)传(chuan)递到全世界,这是使(shi)命。我(wo)们谈论艺术会(hui)说,“世界的就是世界的”,不会(hui)仅因国别、民族而受(shou)限(xian);艺术的表达形式、艺术样(yang)式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如(ru)何唤起人类的恒(heng)久情感(gan)和能与时代发生(sheng)共鸣才最重(zhong)要。“生(sheng)命的每一个(ge)瞬间,都是为了指引我(wo)虔诚地与你相见”——这才是里(li)马(ma)斯·图(tu)米纳斯导演不断追求和调用各种手段(duan)(包括中国艺术最擅长的写意(yi)手段(duan))的最终用意(yi)。

(北京青年报(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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