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xiang)，宁夏回(hui)族自治区中卫市海原县(xian)关桥乡关桥中学的讲台，走(zou)上来一抹鲜艳的蓝(lan)。那是林宇阳身上衣(yi)服(fu)的颜色，也是闽宁协作厦门大学宁夏研究生支教团（以下简称(cheng)“厦大研支团”）队服(fu)的颜色。
4年前，当身穿队服(fu)的林宇阳第一次来到海原，还没开口，便(bian)被(bei)当地乡亲一眼认出：“你(ni)是厦门大学来的支教队员吧？”没等(deng)他点(dian)头(tou)，对方就(jiu)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老师好，我认得你(ni)们，我家娃就(jiu)被(bei)你(ni)们教过哩！”
一身蓝(lan)色队服(fu)、一口异(yi)乡口音，成(cheng)为海原乡亲与厦大研支团心照不宣的默(mo)契。
1999年，作为闽宁协作工作的重要内(nei)容之(zhi)一，厦大研支团成(cheng)立。25年间(jian)，一批又一批厦大学子从东南(nan)沿海奔赴宁夏的三尺讲台，足迹从西海固地区到遍布5县(xian)21校。与此(ci)同时，一名又一名当地学子走(zou)出大山，有些又在(zai)毕业后回(hui)到家乡。25年间(jian)，这段因闽宁协作而跨越(yue)山海的情缘，正谱写出一首又一首青春诗篇。
“要去就(jiu)要到最(zui)艰苦、最(zui)需要的地方去”
一年，或许很短(duan)。对第二十二届厦大研支团团长林宇阳而言，那是与时间(jian)赛跑的365个昼夜(ye)。
一年，也可以很长。年复一年，从厦门到宁夏，青春的接力(li)在(zai)这群(qun)年轻的支教队员中薪火相传。
出发前，林宇阳曾(ceng)想象(xiang)自己要去的，是望不到边的荒山与黄土地，教室里或许连桌椅(yi)都不够——他曾(ceng)在(zai)老照片(pian)里看过那些画面。
抵达后，他发现这里的城(cheng)市建(jian)设并不差，学校硬件设施已经能与一些沿海城(cheng)市相媲(bi)美。“老照片(pian)里的窑洞成(cheng)了楼房，土跑道变成(cheng)塑胶跑道，原本全乡只(zhi)有一台电(dian)脑，现如今多媒体教室已成(cheng)为标配……”2020年，初到关桥中学的林宇阳在(zai)日(ri)记里这样写道。
那一年，我国宣布现行标准下农村贫(pin)困人口全面脱贫(pin)。在(zai)关桥中学，林宇阳用(yong)手机收看了这条新闻。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奇妙而真切的感觉：“厦大研支团25年的扎根，有了具象(xiang)的意义。”
西海固，因历史上辖西吉、海原、固原三县(xian)而得名，素有“苦瘠甲天下”之(zhi)称(cheng)，却是1999年厦大研支团选择的第一站(zhan)。
“要去就(jiu)要到最(zui)艰苦、最(zui)需要的地方去。”林宇阳将这句话刻在(zai)了自己的脑海里。厦大研支团指导(dao)老师王心君(jun)告诉(su)他：“这是厦大的精(jing)神，也是研支团的初心。”
初心不改，挑战在(zai)变。林宇阳很快发现，尽管硬件设施已趋于(yu)完善，但当地师资力(li)量仍然是硬伤。“原先是单纯的教师数量不足，如今面临的是结构性短(duan)缺。”一些科目(mu)师资不足，林宇阳成(cheng)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林宇阳是土生土长的福建(jian)人，需要克服(fu)的第一个困难就(jiu)是语言。一边是西北(bei)腔，一边是带有闽南(nan)口音的普通话。为了更好融入当地文化，林宇阳常常向学生请教。几(ji)个月下来，一些当地方言，他也能张(zhang)口就(jiu)来。
第二个困难是自己在(zai)学生中的威严不足。由(you)于(yu)年龄差距相对较小，当地学生更多把他当作大哥(ge)哥(ge)，课堂上也常嘻(xi)嘻(xi)哈(ha)哈(ha)。起初，林宇阳很苦恼。不断摸索中，林宇阳和队员们发现这其实(shi)也是一种优势(shi)。通过充(chong)分(fen)互动，他们成(cheng)为孩子们作文里“不唱独角(jiao)戏的老师”。一堂课，不用(yong)一板一眼也可以上得很精(jing)彩。
一届接一届的接力(li)，一块块“砖”逐渐搭起了一栋“高楼”。当地老师介绍，如今的关桥中学已成(cheng)为当地乡镇中学的名牌，每年考上重点(dian)高中的学生数与县(xian)城(cheng)学校相差无几(ji)。
不久前，一堂“南(nan)强名师云讲堂”在(zai)关桥中学开讲，授课老师来自厦门大学海洋与地球学院(yuan)。课堂上，学生们戴(dai)着VR眼镜(jing)，在(zai)厦大名师的远程指导(dao)下云游海底、探索知识。“信息化浪潮下的今天，我们想办法对接更多资源(yuan)。”王心君(jun)说，“如今奋(fen)斗在(zai)支教一线的，不只(zhi)是队员，更是整个厦门大学。”
不同于(yu)队员已经扎根了25年的海原县(xian)，固原市彭阳县(xian)是一个新的支教地。2021年，段颖作为首批支教队员前往这里。
挑战是全新的，但段颖毫(hao)不畏惧：“正是有了前辈们的接力(li)传承，才有了海原今天的支教基础(chu)，而彭阳的明天则有我们。25年来，面对每一个新的支教地，每届支教团的每位队员都是如此(ci)。”
截至目(mu)前，厦大研支团先后有312名队员奔赴宁夏，5县(xian)21校都有他们挥洒青春力(li)量的身影。
“只(zhi)要有一条‘小鱼(yu)’在(zai)乎，我们都会义无反顾”
在(zai)厦门大学的橱窗里，8年前，还在(zai)读大二的潘苑第一次读到了这段话——
一个暴风雨后的清晨，一个小男(nan)孩正将搁浅在(zai)沙(sha)滩上的小鱼(yu)一条条扔回(hui)大海。一位路人看到后忍不住劝说小男(nan)孩。
“孩子，这水洼里有几(ji)百上千条小鱼(yu)，你(ni)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nan)孩头(tou)也不抬地回(hui)答。
“那你(ni)为什么还在(zai)扔？谁在(zai)乎呢？”
“这条小鱼(yu)在(zai)乎！”小男(nan)孩一边回(hui)答，一边拾起一条鱼(yu)扔回(hui)大海。“这条在(zai)乎，这条也在(zai)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
她忘不了这个故事。两年后，潘苑成(cheng)为第二十届厦大研支团的一名成(cheng)员。“我们要做的，就(jiu)是让更多小鱼(yu)游回(hui)大海，哪怕只(zhi)有一条小鱼(yu)在(zai)乎。”潘苑说。
潘苑是一名艺术特长生。或许是学习(xi)艺术的缘故，她更能感知孩子们的紧张(zhang)与不安(an)。第一次见到班级的孩子们，台下闪躲的目(mu)光让她印象(xiang)深(shen)刻。
在(zai)这里的乡村学校，音乐课是很稀缺的存在(zai)。在(zai)固原市隆德县(xian)第四中学，潘苑负责全年级10个班的音乐课。
课上，潘苑请孩子们一个个站(zhan)上讲台，鼓励他们大声唱出来。可一节课的机会毕竟有限，能不能让更多孩子站(zhan)上舞台？
潘苑很快就(jiu)想到组建(jian)一支合唱团。她将这一想法在(zai)年级宣布的当晚，音乐教室被(bei)报名的孩子挤得水泄不通。此(ci)后的几(ji)个月里，潘苑和孩子们白天上课、晚上排练，风雨无阻。尽管辛苦，却没有一个孩子喊累。
“从刚开始的畏手畏脚，到站(zhan)上台后的放声歌(ge)唱，孩子们变化很大。”潘苑欣慰地说。结果也让人欣喜(xi)——潘苑负责的合唱团连续(xu)两年获得隆德县(xian)合唱比赛第一名。
合唱团、国旗班、广播站(zhan)……支教中，成(cheng)员们一边上好课，一边广泛开展“第二课堂”、社团活动。“我们希望在(zai)孩子们心中播下一粒种子，让这些生长在(zai)黄土地的学生眼中有蓝(lan)色的海洋。只(zhi)要有一条‘小鱼(yu)’在(zai)乎，我们都会义无反顾。”不止一名研支团成(cheng)员这样告诉(su)记者。
合唱比赛后，一个孩子找到潘苑：“老师，我以后还要继续(xu)唱歌(ge)。我要唱出大山，唱到北(bei)京(jing)去。”潘苑说，那名同学的神情与话语，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条小鱼(yu)在(zai)乎”也是厦大研支团助学金的名字。
出于(yu)助学需要，厦大研支团队员们需要对困难生家访。隆德县(xian)海拔较高，一年中几(ji)乎有半年都在(zai)下雪。一个刚下完雪的周末，潘苑和队友们出发了。
车子停在(zai)县(xian)道，潘苑和队友徒步进山。黄色与白色相间(jian)的山峁，一道连着一道，学生的家就(jiu)藏在(zai)道道山峁的背(bei)后。翻山越(yue)岭近半小时后，他们终于(yu)抵达了一名学生的家中。潘苑难以想象(xiang)，这条艰难的上学路，就(jiu)是这里孩子们上学的日(ri)常。
“这户人家，父母外(wai)出打工，孩子与爷爷奶奶一同生活。学习(xi)之(zhi)余，他需要承担起更多照料家庭的重任。”在(zai)家访笔记里，潘苑这样写下。她发现，这几(ji)乎是当地许多学生面临的情况。
深(shen)受触动的潘苑，决定(ding)走(zou)进更多孩子的家中。就(jiu)这样，一年里，她把隆德县(xian)周边的乡村走(zou)了个遍，帮助更多孩子申请到了助学金。“尽管助学金不多，却也能基本满足学生们来回(hui)车费、学习(xi)用(yong)品(pin)的开支。”潘苑说。
25年来，厦大研支团共募集助学金1300余万元，累计(ji)资助困难学生2万余名，救助2名先天性心脏病儿童，为多所学校捐建(jian)了运动场、图书(shu)角(jiao)等(deng)。
“有一种传承，叫‘长大后我就(jiu)成(cheng)了你(ni)’”
在(zai)关桥中学，林宇阳离开两年后，第二十五届厦大研支团团长唐晓宇接过了这场青春接力(li)的“最(zui)新一棒”。
从一堆作业本中抬起头(tou)，已经是下午(wu)5点(dian)40分(fen)。唐晓宇又一次错过了食堂饭点(dian)，走(zou)到校门口，来到这间(jian)亲切的小卖部。
支教前，唐晓宇就(jiu)听说过这间(jian)小卖部的故事。从小卖部走(zou)出的一对姐妹花，至今是当地广为流传的佳话。
马小花与马玲玲两姐妹的父母在(zai)关桥中学门口经营着一间(jian)小卖部，两姐妹在(zai)关桥中学念书(shu)时，遇(yu)到了来自厦大研支团的老师。几(ji)年后，她们相继考入厦门大学，实(shi)现了当初与研支团老师的约定(ding)。大学毕业后，她们又分(fen)别以人民教师和基层选调(diao)生的身份，回(hui)到了宁夏这片(pian)土地，投身家乡建(jian)设。
在(zai)关桥中学，这样的故事不是个例。投身支教的头(tou)一个月，唐晓宇就(jiu)惊讶地发现，身边的老师、乡村致富带头(tou)人，以及不少参与当地建(jian)设发展的中坚力(li)量，都曾(ceng)从当地考出，学成(cheng)后又回(hui)到当地。
唐晓宇是放弃(qi)直接保研，选择到宁夏支教的。起初，家人一度不理解：“好不容易从西部出来了，怎么又要回(hui)到西部？”家人拗不过唐晓宇的坚持——“白鹭飞向大山，是想让更多的小鱼(yu)看到大海。”这句由(you)厦大研支团队员早年创作的歌(ge)曲《大漠与海》中的一句歌(ge)词，让唐晓宇从此(ci)坚定(ding)了选择。
事实(shi)上，来自新疆的唐晓宇，初高中阶段也遇(yu)到过他的“白鹭”。如今，他也成(cheng)了“飞向”大山的一员。“我想，这就(jiu)是支教的意义。有一种传承，叫‘长大后我就(jiu)成(cheng)了你(ni)’。”唐晓宇说。
“学习(xi)的目(mu)的不是为了摆脱贫(pin)穷的家乡，而是让家乡摆脱贫(pin)穷。”这是厦大研支团队员们常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源(yuan)源(yuan)不断走(zou)出去又回(hui)来的学生，正用(yong)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一个个“长大后我就(jiu)成(cheng)了你(ni)”的感人故事。
不久前，一个艳阳高照的日(ri)子里，已是闽江学院(yuan)辅导(dao)员的潘苑收到一条短(duan)信。发件人是支教时合唱团的一名学生。信息不长，字里行间(jian)满是欣喜(xi)，表示自己考上了当地的幼师学校，以后也想像潘老师一样，教孩子们唱在(zai)合唱团学的歌(ge)。
一年又一年，在(zai)厦大研支团与宁夏学子间(jian)，山与海的故事还在(zai)续(xu)写。秋(qiu)去春来，来自东南(nan)沿海的风，带着它独特的温润，滋养(yang)朵朵花开。
版式设计(ji)：沈亦(yi)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