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zhe)一段时间，发生了(le)多(duo)起服务行业(ye)工作人(ren)员(yuan)和顾(gu)客之间的冲突事件。因为服务过程引发纠纷(fen)，相(xiang)关视频在互联网上迅速引发公众情(qing)绪和争论。事件引发的争端终会平息，但它所带来的思(si)考却仍然与当下密切相(xiang)关——服务行业(ye)的情(qing)绪劳动是理所应当的吗？作为顾(gu)客，我们是否真的享受(shou)表演出来的热情(qing)与友(you)好？
不少人(ren)为“花(hua)钱买气受(shou)”的顾(gu)客据理力争，但也有许多(duo)人(ren)共情(qing)“情(qing)绪失控”的店员(yuan)。“顾(gu)客是上帝”似乎是市场经济中最现实也最正义的伦理：一方面，充分竞争的市场中顾(gu)客有选择权，卖家需要提供优质服务以吸引顾(gu)客；另一方面，“花(hua)钱买服务”被视为市场经济中天经地义的道理。无(wu)条件地提供优质服务似乎是服务业(ye)的基本要求(qiu)。
但是，在“泼顾(gu)客咖啡粉”事件中，当店员(yuan)一边(bian)将咖啡液倒在自己身上，一边(bian)声嘶力竭地质问“公不公平”，以及随后她忙碌地清理台面时，肌肉记忆中的工作程序(xu)从未停歇。谁又能忍住不问一句：仅考虑买方的视角定义问题真的正义吗？服务者(zhe)的体验完全不重要吗？
服务行业(ye)在很大程度上出售的是体验，从从业(ye)者(zhe)角度看，他们需要付出的是这(zhe)样一种劳动：在职(zhi)业(ye)活动中展现特定的良好情(qing)绪状态，如友(you)好、同(tong)情(qing)或乐观，即使他们个人(ren)并不真实地感受(shou)到这(zhe)些情(qing)绪。社会学家阿莉(li)·霍克(ke)希尔德(de)（Arlie Hochschild）在1983年的作品《The Managed Heart》(《心灵的整(zheng)饰》)中首次将这(zhe)种劳动定义为“情(qing)绪劳动”（Emotional Labor）。直至如今，情(qing)绪劳动维(wei)持着服务行业(ye)的运行，尤其是在航空(kong)、餐饮、医疗和零售等领域中，从业(ye)者(zhe)需要在工作中有意识地表达或抑制某些情(qing)绪，以符(fu)合行业(ye)组织的规范和期望。但是，情(qing)绪劳动的价值却没(mei)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如果我们能将“情(qing)绪剥削”归咎于(yu)不断迫使劳动者(zhe)临近效率边(bian)界的算法，那么一个天真的疑问在于(yu)，为什么算法只关注效率，而不关注真实的多(duo)元的体验和幸福？或者(zhe)说，为什么我们不仅默认了(le)用户的体验是唯一需要被考虑的，而且默认了(le)这(zhe)种体验与效率和几乎无(wu)条件的讨好挂钩？
打工人(ren)的愤(fen)怒：
情(qing)绪劳动的隐形剥削
第一起事件发生在6月17日上海威海路的某咖啡店。一位顾(gu)客因出餐速度慢且不愿退单，交谈中引发店员(yuan)情(qing)绪失控。店员(yuan)愤(fen)怒之下将咖啡粉泼向顾(gu)客，随后，在“公不公平”的质问中，将咖啡液泼向自己。通常情(qing)况下，当网友(you)带入消费者(zhe)角色时，会倾向于(yu)支持“顾(gu)客花(hua)钱购买服务，有权提出要求(qiu)！”的立场。但在这(zhe)次事件中，较大比例的网友(you)对店员(yuan)表示了(le)共情(qing)。或许是因为同(tong)为“打工人(ren)”，因此感同(tong)身受(shou)于(yu)工作分配中的“不合理”，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le)这(zhe)次事件中存在着对情(qing)绪劳动的隐形剥削而义愤(fen)填膺。
在这(zhe)次事件中，同(tong)情(qing)和理解店员(yuan)并不意味(wei)着责任应被归于(yu)顾(gu)客，也不意味(wei)着店员(yuan)全然无(wu)辜。从既(ji)定的权益(yi)规则来看，顾(gu)客的行为并不出格(ge)，而店员(yuan)确实情(qing)绪失控。但是，这(zhe)次事件揭示了(le)有关“情(qing)绪劳动”背后的不平等权力结(jie)构。这(zhe)种结(jie)构以“服务顾(gu)客”之名，借助“市场规则”或“算法规则”的“客观性(xing)”，对店员(yuan)进行“剥削”。通过设定一个临近极限(xian)的限(xian)定时间，在用户投诉(su)机制的监(jian)督下，要求(qiu)店员(yuan)进行“时刻保持热情(qing)”的表演，最终将矛盾转(zhuan)移至顾(gu)客和店员(yuan)之间。
社交媒体平台上流传(chuan)的咖啡店店员(yuan)与顾(gu)客冲突视频截图。
“顾(gu)客至上”的理念赋予了(le)顾(gu)客群体评价和影响服务质量的权力，这(zhe)要求(qiu)服务人(ren)员(yuan)即使面对不尊重或无(wu)礼的行为时，也必须抑制个人(ren)情(qing)感，展示出积极友(you)好的态度，也就是说，这(zhe)种要求(qiu)往往建立在无(wu)视服务者(zhe)群体的情(qing)感需求(qiu)和情(qing)绪价值的基础上。这(zhe)就是日常生活中最普遍也最容易被忽(hu)视的“情(qing)绪劳动”模式。罗斯·哈(ha)克(ke)曼（Rose Hackman）在其著作《情(qing)绪劳动》中系统梳理了(le)这(zhe)种劳动的本质，译者(zhe)徐航认为，“情(qing)绪劳动本质上是关于(yu)处在弱势地位的群体如何被更高(gao)地位的群体无(wu)偿占有和剥削其情(qing)绪资源。”在服务行业(ye)中，当前的很多(duo)要求(qiu)不仅消耗了(le)服务人(ren)员(yuan)的情(qing)绪劳动，还否认了(le)这(zhe)些劳动的价值。
“情(qing)绪劳动”这(zhe)一概念最初(chu)是霍克(ke)希尔德(de)在美国服务业(ye)迅猛发展并逐(zhu)渐(jian)取代(dai)制造业(ye)的背景下提出的。至今，在全球范围内，大量工作的核心已不仅是体力、智力或创造性(xing)劳动，情(qing)绪劳动成为了(le)一项必备技能。资本主义的诡计也在于(yu)将“剥削”视为“必要”和“基础”。不仅是体力劳动，还包(bao)括那些难(nan)以被量化的“外部(bu)”，比如自然环境，人(ren)口(kou)再(zai)生产过程中的劳动以及情(qing)绪劳动等。
管理者(zhe)声称他们将效率作为衡(heng)量“用户体验”的标(biao)准，因此制定了(le)逼(bi)近服务人(ren)员(yuan)工作极限(xian)的算法。然而，这(zhe)实际上是为了(le)最大程度地降低成本和榨(zha)取利(li)润。最根本问题并不是算法对人(ren)的异化，而是权力带来的盲视。制定算法规则的权力上位者(zhe)没(mei)有把下位者(zhe)的幸福考虑在内。只追求(qiu)效率的根本原因是规则的制定着没(mei)有把下位者(zhe)当成完整(zheng)的人(ren)。
更重要的是，并不是所有顾(gu)客都只关注效率和自己的感受(shou)，事实上，这(zhe)种工具化服务人(ren)员(yuan)的观念更像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产物。对许多(duo)顾(gu)客来说，服务人(ren)员(yuan)的体验同(tong)样重要，这(zhe)就是为什么“恶劣天气是否该(gai)点外卖”会成为一个值得辩(bian)论的主题——即便顾(gu)客知道恶劣天气点单能够增加(jia)外卖员(yuan)的收入，但也依然会为外卖员(yuan)的辛(xin)苦服务感到不忍和担忧。
此外，“情(qing)绪劳动”概念在霍克(ke)希尔德(de)这(zhe)里(li)得到了(le)进一步的发展，她还将其与女(nu)性(xing)化的“情(qing)绪工作”联系在一起并指出，女(nu)性(xing)在私人(ren)领域无(wu)偿地承担“情(qing)绪劳动”，这(zhe)与她们承担无(wu)薪(xin)的家务劳动类似。父权制最精明的诡计，就是将“女(nu)性(xing)化的工作”扭曲为“女(nu)性(xing)固有特质”或者(zhe)“爱的表达”，用对牺牲和崇高(gao)的歌颂来掩盖这(zhe)些工作所需的时间、精力和技术，让女(nu)性(xing)相(xiang)信她们没(mei)有在工作。
《心灵的整(zheng)饰》，[美] 阿莉(li)·拉塞(sai)尔·霍克(ke)希尔德(de) 著，成伯清/淡卫军/王佳(jia)鹏 译，上海三(san)联书店，2020年1月。
微笑的义务：
情(qing)绪劳动的性(xing)别(bie)面向
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合谋，导致服务行业(ye)既(ji)是“女(nu)性(xing)化”的行业(ye)又是“廉价”的行业(ye)。在这(zhe)一行业(ye)工作的男性(xing)，则更可能面临自身“男性(xing)气概”的挫败。在“泼咖啡粉”事件发生的同(tong)一天，上海梅花(hua)路某咖啡店，一名男性(xing)店员(yuan)与顾(gu)客因等待时间问题发生口(kou)角，进而爆发肢体冲突和言语辱骂，其中不乏“没(mei)男人(ren)要的老女(nu)人(ren)”“寡妇”等针对性(xing)别(bie)的攻击。
在这(zhe)一起事件中，情(qing)绪劳动的职(zhi)权系统和性(xing)别(bie)系统叠加(jia)在一起。这(zhe)起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展现了(le)，男性(xing)在失权时的焦虑和暴力回应。此时讨论性(xing)别(bie)问题很难(nan)不被贴上“挑起性(xing)别(bie)对立”的标(biao)签，但问题的关键在于(yu)，男性(xing)同(tong)样可能是“情(qing)感剥削”的受(shou)害者(zhe)，且症状和影响与女(nu)性(xing)不同(tong)。我们不应因话题敏感而逃避问题。
传(chuan)统观念中，女(nu)性(xing)被期待提供情(qing)感支持和劳动，常常在各种场合中被要求(qiu)展示出更多(duo)的同(tong)情(qing)和关怀。相(xiang)比之下，男性(xing)则被期望表现出自制和力量，这(zhe)可能导致他们在处理情(qing)感劳动时遇到挑战，特别(bie)是在对情(qing)绪劳动要求(qiu)较高(gao)的服务行业(ye)中。这(zhe)位男性(xing)店员(yuan)在面对顾(gu)客的挑衅时，直接以性(xing)别(bie)攻击的方式辱骂对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le)他自身潜意识中的性(xing)别(bie)焦虑。他感受(shou)到自己被剥夺了(le)传(chuan)统上与男性(xing)角色相(xiang)关的力量和控制感，由此产生焦虑和不安全感。这(zhe)种焦虑通过攻击对方性(xing)别(bie)的方式表达出来，以试图重新夺回权力感和自尊心。弗洛伊(yi)德(de)的防御(yu)机制理论中，这(zhe)可以看作是一种“投射”，即将自己无(wu)法接受(shou)的情(qing)绪和冲动归因于(yu)他人(ren)。
《情(qing)绪劳动》英文版封面。
这(zhe)种现象的社会成因，正如《情(qing)绪劳动》中所讲述的那样，与一般情(qing)况下男性(xing)不被鼓励(li)认识和理解情(qing)绪相(xiang)关，因为展现情(qing)绪意味(wei)着脆弱，脆弱意味(wei)着失去“阳刚气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述情(qing)障碍”或“情(qing)感难(nan)言症”，是指一个人(ren)难(nan)以识别(bie)、描述和表达自己的情(qing)绪，这(zhe)种特质与多(duo)种精神和躯体疾病有关。而相(xiang)关研(yan)究(jiu)表明，男性(xing)述情(qing)障碍水平较高(gao)，并且这(zhe)种障碍还会增加(jia)他们的死亡风险。这(zhe)种情(qing)况以一种间接的方式影响着女(nu)性(xing)，它进一步增加(jia)了(le)女(nu)性(xing)的照料劳动。在被认为“女(nu)性(xing)化”的服务行业(ye)中的男性(xing)从业(ye)者(zhe)，可能更频繁地感受(shou)到在传(chuan)统性(xing)别(bie)角色观念下需要维(wei)持自我控制和权威的社会压力，与他作为服务提供者(zhe)所需提供的情(qing)感劳动发生冲突。这(zhe)种冲突可能促使他们在遭受(shou)突然的压力事件时，以更具攻击性(xing)的方式做出回应。
从权力结(jie)构的视角看，情(qing)绪劳动的性(xing)别(bie)面向十分重要，但它不应仅仅被局限(xian)为性(xing)别(bie)问题。从个体的视角看，它还关涉到身份(fen)认同(tong)劳动。“身份(fen)认同(tong)劳动”的首要性(xing)质是“用劳动创造自我”。如果从业(ye)者(zhe)在工作中面对的是社会期待和职(zhi)业(ye)期待之间存在张力，或者(zhe)社会不承认这(zhe)一职(zhi)业(ye)的价值，那么从事该(gai)职(zhi)业(ye)的人(ren)很难(nan)在工作中赋予自我以尊严(yan)和成就感。
扭曲的情(qing)绪劳动：
认同(tong)、热爱与疲倦
当“情(qing)绪劳动”作为一种“身份(fen)认同(tong)劳动”时，能够赋予个体以活力和动力，诸如《料理仙姬》这(zhe)样的影视作品塑造了(le)不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hao)的服务者(zhe)形象。显然这(zhe)是非常个人(ren)化的视角，虽然具有启发性(xing)，但是这(zhe)能为劳动者(zhe)带来真正的解放吗？从个体的人(ren)生体验角度来看，情(qing)感劳动的交换或许能为双方带来积极的体验。在文化研(yan)究(jiu)著作《劳动少女(nu)，战斗公主》一书中，作者(zhe)河野真太郎通过吉卜力版的动漫电影《魔女(nu)宅急便》对这(zhe)一问题展开(kai)了(le)讨论。
《魔女(nu)宅急便》讲述了(le)一个温馨的成长故事。13岁(sui)的魔女(nu)琪琪按照传(chuan)统，离开(kai)家乡(xiang)，开(kai)始(shi)独自生活和修(xiu)行。她带着会说话的黑猫吉吉，来到一个海边(bian)城市，利(li)用飞行能力开(kai)了(le)一家快递公司(si)，经营宅急便服务。琪琪在新的环境中面临了(le)各种挑战，比如为快递公司(si)寻找客户、失去魔法能力、营救遭遇险境的好朋友(you)等。琪琪的整(zheng)个成长都由她的宅急便事业(ye)展现出来。
《魔女(nu)宅急便》剧照。
给琪琪带来身份(fen)认同(tong)和个人(ren)成长的是宅急便工作中情(qing)感劳动的部(bu)分。传(chuan)统上，宅急便服务主要应该(gai)是“体力劳动”，琪琪的飞行魔法却掩盖了(le)宅急便服务中对体力要求(qiu)最高(gao)的部(bu)分。同(tong)时，琪琪事业(ye)上的成功(gong)更依赖于(yu)她经营人(ren)际关系的能力，这(zhe)些关系的维(wei)持需要她始(shi)终保持积极的状态。例如，琪琪成功(gong)地让面包(bao)店老板娘，也就是后来的房东(dong)“喜欢她”，这(zhe)使她在新城市找到安身之所。但为此，琪琪必须一直保持积极的状态。同(tong)时，与富人(ren)奶奶客户建立联系，正是与魔女(nu)妈妈最初(chu)给琪琪的忠告相(xiang)关：“心最重要”和“不要忘记笑容”。
然而，这(zhe)两个要求(qiu)可能在实际运作中存在着矛盾。如果琪琪精神沮丧，却依然要强打起精神，保持笑容，这(zhe)显然是“违心”的。实际上，魔女(nu)妈妈的意思(si)是，期待琪琪成为一个将“直率”与“顺(shun)从”融为一体的人(ren)，这(zhe)是日本独有的性(xing)别(bie)概念。这(zhe)意味(wei)着，琪琪的工作在本质上就是被性(xing)别(bie)化的情(qing)感劳动。因此，当琪琪发现自己无(wu)法保持笑容时，她的魔法也消失。这(zhe)一情(qing)节暗示了(le)情(qing)绪劳动与身份(fen)认同(tong)的相(xiang)关性(xing)，以及琪琪在情(qing)感管理和身份(fen)管理上的失败。
性(xing)别(bie)化的情(qing)绪劳动之于(yu)女(nu)性(xing)具有双面性(xing)。它既(ji)是社会规训下，女(nu)性(xing)更擅(shan)长的技能，是世界中重要的正面力量，同(tong)时，如果这(zhe)种肯定只与女(nu)性(xing)身份(fen)进一步绑定，那么就会加(jia)强女(nu)性(xing)作为情(qing)绪价值提供者(zhe)的社会处境和刻板印象。也就是说，“女(nu)性(xing)化的职(zhi)业(ye)魅(mei)力”可能再(zai)次成为束缚女(nu)性(xing)的枷锁(suo)。
除此之外，值得思(si)考的是《魔女(nu)宅急便》对情(qing)绪劳动和体力劳动的混淆。虽然在服务行业(ye)中，体力劳动和情(qing)感劳动经常同(tong)时出现，但需要做出区分。真诚的热爱是劳动者(zhe)能够顺(shun)利(li)履行深层次情(qing)绪劳动职(zhi)责的重要原因，但热爱工作并不意味(wei)着能让工作变轻松。毕竟，个体总是生活在人(ren)际关系和生产关系之中，主观的热爱或许能让生活富有生机，但无(wu)法取消客观存在的剥削。
以迪士尼为例，即便是这(zhe)个给员(yuan)工以童话世界体验的集团，也在充分认同(tong)情(qing)绪价值和多(duo)元情(qing)感劳动的前提下，通过将情(qing)绪价值市场化到极致的方式进行着更隐蔽、深入的剥削。管理者(zhe)把服务者(zhe)的情(qing)绪劳动考虑在内，提供了(le)较好的晋(jin)升机制、待遇和福利(li)，同(tong)时让整(zheng)个世界一起造梦，使得员(yuan)工也充分认同(tong)他们辛(xin)苦是为了(le)“保护神奇”。这(zhe)些童话般的个人(ren)体验是真实的，它们独立于(yu)工作的辛(xin)劳和资本的剥削而存在，正如琪琪的笑容，确实振奋人(ren)心。但是，倘若不考虑整(zheng)个社会的运行机制，情(qing)感劳动的互动与回馈所带来的生命滋养将不断被卷(juan)入异化的过程中。毕竟，在现实世界里(li)，我们并没(mei)有琪琪的魔法，因此也无(wu)法逃避辛(xin)劳和剥削。
关怀与市场能否兼容？
为了(le)给顾(gu)客提供最极致的情(qing)绪价值，也即为了(le)“保护神奇”，迪士尼员(yuan)工需要进行深层的、主动的、内隐和外显情(qing)绪劳动和高(gao)强度的体力劳动，这(zhe)些劳动甚至可能给劳动者(zhe)带来跟随终生的伤痛。撰稿人(ren)赵睿思(si)在“和玲(ling)娜贝儿当同(tong)事”一文中讲述了(le)迪士尼人(ren)偶扮演者(zhe)的故事。
迪士尼的福利(li)确实很不错，比如上海迪士尼给员(yuan)工每日提供一顿免费工作餐，月租仅270元的四人(ren)间宿舍(she)，甚至逢年过节的糕饼、粽子(zi)都是迪士尼卡通人(ren)物的形状，每天还有冰激(ji)凌、小果干(gan)、热狗(gou)等。但是，良好的福利(li)待遇和童话般的工作环境的代(dai)价是低廉的薪(xin)资，高(gao)强度的体力劳动，以及“长时间承重运动带给身体的负担——很多(duo)演员(yuan)都有脊椎、膝盖方面的劳损或伤病”。
如果迪士尼的例子(zi)在一定程度上告诉(su)我们，充分的市场化需要管理者(zhe)把服务者(zhe)的情(qing)绪劳动考虑在内，并给予补(bu)偿，这(zhe)么做能够缓和矛盾，但无(wu)法根治问题。那么是否存在解决(jue)问题的新思(si)路呢？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我们除了(le)关注个体，重视“情(qing)绪劳动”的价值，并给予相(xiang)应的经济和情(qing)感回馈之外，还需要将“情(qing)绪劳动”看作关系和系统的一部(bu)分，并且强调在这(zhe)样的互动中，应当赋予情(qing)绪劳动者(zhe)以权力，那么这(zhe)么一来，情(qing)绪劳动是不是就不必然是剥削性(xing)的？
《魔女(nu)宅急便》剧照。
对于(yu)这(zhe)个问题，如果我们忽(hu)视《魔女(nu)宅急便》对“情(qing)绪劳动女(nu)性(xing)化的暧昧态度”以及“混淆身份(fen)认同(tong)劳动和体力劳动”问题，它确实提供了(le)十分重要的启发——服务者(zhe)与顾(gu)客之间的友(you)善联系和深度关系能带给服务者(zhe)极大的幸福。迪士尼员(yuan)工的幸福感让人(ren)隐隐生疑，而琪琪的幸福却毋庸置疑，或许原因在于(yu)，琪琪的工作室是个体的“手工小作坊”，而迪士尼则是大资本操控的企业(ye)。人(ren)与人(ren)之间这(zhe)样的互动性(xing)关怀所带来的幸福感是否会被资本市场所收编和利(li)用呢？
公众号作者(zhe)“这(zhe)一只小付”针对这(zhe)一问题给出了(le)很有启发性(xing)的思(si)考方向。在《从Manner冲突看情(qing)感劳动：用双向互动作为解法》一文中，小付将情(qing)感剥削问题总结(jie)为“付出和收获的不对等”，这(zhe)种“不对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工作环境中的“情(qing)感回馈”，以及“经济补(bu)偿”。小付认为，要解决(jue)这(zhe)一问题，企业(ye)必须明确发展方向。如果企业(ye)的发展方向是扩张和标(biao)准化，那么就应当“制定合理的排班(ban)安排，不把情(qing)绪付出作为要求(qiu)”，如麦当劳、喜茶等企业(ye)。相(xiang)反，如果企业(ye)想要长期提供本地化服务，就应给予员(yuan)工关怀，并提供感受(shou)关怀的时间和空(kong)间，员(yuan)工进而产生认同(tong)感和价值感，比如“胖东(dong)来”就是此类企业(ye)的典范。
关怀伦理学家琼·特朗托（Joan Tronto）在这(zhe)一方向上进行了(le)相(xiang)应的哲学探索(suo)。她的研(yan)究(jiu)与情(qing)感劳动的联系是对“关怀”概念的强调，特朗托认为关怀不仅是个人(ren)道德(de)行为，也是社会和政治生活的核心价值。她强调市场思(si)维(wei)的运作深度影响了(le)人(ren)们的生活，模糊了(le)不平等的社会结(jie)构和权力（Caring Democracy: Markets, Equality, and Justice）。
如果不考虑不同(tong)人(ren)群处境的特殊性(xing)，而仅仅使用市场化之下统一的“权力话语”作为衡(heng)量对错的标(biao)尺(chi)，实际上是摆出一副积极的态度却拒(ju)绝“站在他人(ren)的鞋子(zi)里(li)”，从根本上拒(ju)绝关照其困境，毕竟“这(zhe)些困境”与灵活使用这(zhe)套话语的人(ren)无(wu)关。站在顾(gu)客的角度上，过度的“表演化”情(qing)绪劳动也带不来愉悦。比如无(wu)论是淘(tao)宝客服那种人(ren)人(ren)皆“亲”的刻意寒(han)暄，或者(zhe)是服务生需要压制疲惫等人(ren)之常情(qing)而表现出过度热情(qing)的餐饮服务，这(zhe)种规训实际上对顾(gu)客、消费者(zhe)都是一种伤害。对一个关心他人(ren)的顾(gu)客而言，相(xiang)比于(yu)压抑着沮丧甚至愤(fen)怒陪笑的服务者(zhe)，顾(gu)客可能更愿意同(tong)表情(qing)淡漠但自然平静的服务者(zhe)打交道。
在根本上，被市场思(si)维(wei)深度影响的，强调自由自主的伦理，忽(hu)视了(le)人(ren)生而脆弱，渴望友(you)善的联系和关怀、获得承认和价值感。如何给予人(ren)与人(ren)之间纯(chun)粹的、不被异化的关系以存在空(kong)间，保护个体对自身生命体验的珍重以及对他人(ren)生命体验的好奇，这(zhe)或许是个体和社会都需要进行的思(si)考。
作者(zhe)/猪迅儿
编辑/走走
校对/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