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guan)察者网专(zhuan)栏(lan)作(zuo)者潘禺(yu)
美国商务部部长雷蒙多，因(yin)首次访华(hua)期(qi)间恰逢华(hua)为Mate 60上市，而(er)被(bei)大家戏称为华(hua)为代言人。玩笑归玩笑，作(zuo)为美国出口(kou)管制执法的领导者，雷蒙多还(hai)是值得被(bei)我们认真研究一番。
雷蒙多被(bei)《华(hua)盛顿邮报(bao)》描述为“温和的技术官僚”，她经常被(bei)描述为党内(nei)的中间派(pai)。近年(nian)来，她的很多工作(zuo)都放在了振兴美国国内(nei)制造(zao)业，提高美国的“新质生产力”上，到处奔(ben)走，操(cao)碎了心，其中又以芯(xin)片为核心。
美国梦想
雷蒙多曾经讲过：“我父亲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普罗维(wei)登(deng)斯的宝路华(hua)钟表厂工作(zuo)。但(dan)28年(nian)后，他(ta)的工作(zuo)转移(yi)到了中国，因(yin)为公司正(zheng)在追(zhui)逐廉价劳动力。就像他(ta)所有的朋友一样，我父亲被(bei)迫提前退休。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事情并不(bu)是独一无二的。在过去的40年(nian)里，它发生在数(shu)百万美国人身上。”
当讲到中国为什么会(hui)成(cheng)为制造(zao)业的世界领导者时(shi)，雷蒙多说：“中国通过国家对其工业的大规模支持取得了成(cheng)功。”从雷蒙多的言行看，这(zhe)个美国的技术官僚是在务实地向中国学习的。
今年(nian)3月，雷蒙多来到亚利桑那(na)州(zhou)，参(can)加英特尔(er)的发布会(hui)并发表讲话，宣布与英特尔(er)签订一份初步(bu)的备忘录，投资额高达85亿美元，是CHIPS计划对一家公司的最(zui)大一笔资助，希望以此激励英特尔(er)投资超过1000亿美元，“这(zhe)是美国半导体制造(zao)史上最(zui)大的投资之一”。在讲话中，雷蒙多指出，美国在人工智(zhi)能(neng)芯(xin)片和系统的设(she)计方面处于(yu)世界领先地位，但(dan)这(zhe)些能(neng)力依赖于(yu)少数(shu)海外(wai)工厂来制造(zao)这(zhe)些芯(xin)片。这(zhe)种(zhong)现状是不(bu)可接受的。
“我们将不(bu)再依赖东南亚国家（和地区），”雷蒙多说，“而(er)是在亚利桑那(na)州(zhou)和俄亥俄州(zhou)的晶圆厂制造(zao)它们，在新墨西哥州(zhou)封(feng)装它们，并在俄勒冈州(zhou)发明新的半导体技术。在这(zhe)个过程(cheng)中，我们将创(chuang)造(zao)数(shu)以万计的美国就业机会(hui)。”
看来雷蒙多真的有一个梦想，她演讲中的口(kou)吻(wen)，让人想起马丁·路德·金的著(zhu)名演说《我有一个梦想》：“让我们回到密西西比去，回到阿(a)拉巴马去，回到南卡(ka)罗来纳去，回到佐治亚去，回到路易斯安那(na)去……这(zhe)种(zhong)状况是能(neng)够也必将改变的。”
马丁·路德·金讨论的族裔问题，确(que)实也在雷蒙多的芯(xin)片梦想里。今年(nian)1月，在白宫西班牙裔委员会(hui)上，雷蒙多的讲话关注了西班牙裔和拉丁裔在就业中遇到的歧视，同时(shi)心心念念的还(hai)是让他(ta)们成(cheng)为芯(xin)片劳动力。“我们正(zheng)在对高速互(hu)联网和国内(nei)芯(xin)片制造(zao)进行历史性投资，这(zhe)将有利于(yu)我们的经济(ji)和国家安全。在此过程(cheng)中，我们将创(chuang)造(zao)数(shu)十万个工作(zuo)岗位。”
今年(nian)2月，雷蒙多去了另(ling)一大芯(xin)片制造(zao)巨头Global Foundries，也是宣布了初步(bu)备忘录，15亿美元的CHIPS直接资金，支持其位于(yu)纽约和佛蒙特州(zhou)的制造(zao)基地的新设(she)施。这(zhe)项投资还(hai)将使Global Foundries有史以来第一次将其22FDX芯(xin)片的制造(zao)带(dai)回美国。22FDX芯(xin)片用途广泛，从汽车安全系统到智(zhi)能(neng)移(yi)动设(she)备，因(yin)为耐用性好，对卫星(xing)和国防(fang)用途也至关重要。
芯(xin)片法案
雷蒙多这(zhe)样勤跑晶圆厂签投资备忘录，是为了《芯(xin)片法案》。
今年(nian)2月，在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雷蒙多指出要抓紧贯彻落实拜登(deng)总统签署的《芯(xin)片法案》。她深情回顾了肯尼(ni)迪总统将人类送上月球的历史性呼吁，希望六十年(nian)后的今天，大家紧密团(tuan)结在拜登(deng)总统呼吁大家围绕的共同目标中。“我们的现代世界是由半导体驱动的。从雨刷器到手(shou)机，从心脏起搏(bo)器到火箭飞船，芯(xin)片是我们生活和经济(ji)方方面面的基础……训练一个前沿AI模型需要数(shu)以万计的尖(jian)端芯(xin)片。”
为了便(bian)于(yu)领会(hui)雷蒙多的这(zhe)番讲话，心智(zhi)观(guan)察所在这(zhe)里加一点注释。
为什么雷蒙多这(zhe)里要提到雨刷器呢，因(yin)为2022年(nian)，由于(yu)福特无法获得足够的芯(xin)片，即使是雨刷器这(zhe)样简单的东西，他(ta)们在密歇根州(zhou)和印第安纳州(zhou)等地的工人，全年(nian)只工作(zuo)了三(san)个整周。
她提到心脏起搏(bo)器又是为什么呢，因(yin)为和胰岛素泵一样，这(zhe)是每天都在美国每家医院使用的救生产品，但(dan)在之前的芯(xin)片短缺中，美国的医疗设(she)备制造(zao)商没有足够的芯(xin)片来生产。
那(na)么为啥要怀念肯尼(ni)迪呢，因(yin)为美国不(bu)光芯(xin)片短缺，工程(cheng)师、科学家、熟练技术工人的短缺更要命，肯尼(ni)迪搞(gao)太空竞赛，10年(nian)里，美国的物理科学博士数(shu)量(liang)增加了两倍，工程(cheng)学博士的数(shu)量(liang)翻了两番，缅怀那(na)个美国的伟大时(shi)代，不(bu)是要再搞(gao)太空竞赛，那(na)不(bu)是她这(zhe)个部门(men)管的事，而(er)是针(zhen)对美国今天半导体人才的短缺。
雷蒙多说到这(zhe)里，不(bu)无悲痛：“但(dan)是，我们并不(bu)制造(zao)或封(feng)装任何所需的尖(jian)端人工智(zhi)能(neng)芯(xin)片，它们为我们最(zui)关键的防(fang)御系统提供动力……与此同时(shi)，中国等其他(ta)国家也毫不(bu)避讳自己的雄心壮志……”还(hai)是熟悉的套路，一边宣布巨资补贴自己的芯(xin)片制造(zao)，一边说中国补贴芯(xin)片产能(neng)。一边毫不(bu)避讳地坦白自己的小目标，一边说中国毫不(bu)避讳自己的雄心壮志。
但(dan)她随后话锋一转，纳税人的钱我们也要管好，所以我们宣布每一分钱之前，私营公司先宣布了近2000亿美元的半导体制造(zao)投资，谢谢你们哈(ha)。虽然我们已经收到了600多份意向书(shu)，但(dan)现实情况是，绝大多数(shu)表示兴趣的人都不(bu)会(hui)获得资金。
雷蒙多随后回顾了自己的演技：我与每位CEO的谈话大致(zhi)都是这(zhe)样的，他(ta)们进来，要价数(shu)十亿美元，我看着桌子对面的他(ta)们说，如果你能(neng)得到一半，你就很幸运了，当他(ta)们下次进来时(shi)，得知他(ta)们得到的还(hai)不(bu)到一半。
钱不(bu)管够，但(dan)美国的目标可不(bu)简单，不(bu)是没有蛀牙。是至少拥有两个新的大型尖(jian)端逻辑晶圆厂集群，这(zhe)些集群由数(shu)万高技能(neng)工人建造(zao)，每个集群雇用数(shu)千名工人从事高薪工作(zuo)。是在美国大规模提供具(ju)有成(cheng)本竞争力的先进内(nei)存。是到2030年(nian)，美国要生产全球20%的尖(jian)端逻辑芯(xin)片，目前产量(liang)还(hai)是零。是提高成(cheng)熟节点的产能(neng)，用于(yu)汽车、医疗设(she)备和国防(fang)。这(zhe)都是《芯(xin)片法案》的2030年(nian)小目标，雷蒙多在很多场合都强调过。
投资有风险，工作(zuo)不(bu)容易，雷蒙多说，我同意啊，但(dan)是，在21世纪，我们不(bu)能(neng)过分依赖世界的某个地方来获得最(zui)重要的硬(ying)件，这(zhe)要危险得多！我们的制造(zao)能(neng)力和供应链，不(bu)能(neng)再像今天这(zhe)样容易受到地缘政治挑战的影(ying)响了。雷蒙多这(zhe)话说的，你听听像谁才应该拿的台词本。
从制造(zao)到研发
为了美国的芯(xin)片制造(zao)，雷蒙多女士操(cao)碎了心，这(zhe)里再多说几句。去年(nian)2月，雷蒙多在乔治城大学外(wai)交学院演讲时(shi)，曾经算(suan)过帐(zhang)，这(zhe)解释了她的焦虑心情。1990年(nian)，美国占全球芯(xin)片制造(zao)能(neng)力的37%，如今这(zhe)一数(shu)字仅为12%。美国曾经制造(zao)了世界上几乎所有最(zui)先进的半导体，现在是零，仅台湾就生产了全球92%的尖(jian)端芯(xin)片。过去20年(nian)，美国失去了三(san)分之一的半导体制造(zao)工作(zuo)岗位，而(er)全球半导体行业的规模却扩大了两倍多。而(er)在过去两年(nian)中，中国在某些成(cheng)熟芯(xin)片上占据了全球80%以上的新产能(neng)，并且其市场份额正(zheng)在增长。
讲了那(na)么多芯(xin)片制造(zao)，雷蒙多对研发也高度重视，两手(shou)抓，两手(shou)都要硬(ying)。今年(nian)2月，在国家半导体技术中心（NSTC），雷蒙多指出，美国商务部的CHIPS for America资助计划，还(hai)投资了110亿美元的资金，专(zhuan)注于(yu)芯(xin)片研发。她解释说，如果只专(zhuan)注于(yu)制造(zao)业，CHIPS for America计划的成(cheng)功将是短暂的。雷蒙多之前说过，390亿美元的激励措施将把半导体制造(zao)业带(dai)回美国，而(er)强大的研发生态系统将使其留在这(zhe)里。
国家半导体技术中心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公私合作(zuo)机构，这(zhe)110亿美元，主要就是投在这(zhe)里。这(zhe)个机构试图(tu)将政府、行业、客户、供应商、教育机构、企(qi)业家和投资者聚(ju)集在一起，互(hu)相联系，来创(chuang)新和解决问题。
雷蒙多在全国各地宣布CHIPS for America的进展(zhan)，去年(nian)12月，她跑到新罕布什尔(er)州(zhou)的贝宜陆(lu)上和武器系统公司，宣布提供高达3500万美元的联邦激励，支持其微电子中心的现代化，“将包括F-35战斗(dou)机在内(nei)的关键国防(fang)项目所需的芯(xin)片产量(liang)提高四倍”。
这(zhe)是一家因(yin)对台军售(shou)方面劣迹斑斑被(bei)中国制裁的公司。美国打击(ji)中国高科技企(qi)业的时(shi)候，理由往往是这(zhe)么几张牌，说你补贴，不(bu)公平竞争，说你可能(neng)危害网络安全，说你用于(yu)军事用途，可能(neng)危害国家安全。制定实体清(qing)单的BIS就是美国商务部管的，但(dan)作(zuo)为美国商务部部长的雷蒙多，她的一言一行基本是把美国对中国的那(na)些指控，在美国自己这(zhe)里落到实处。
植(zhi)根于(yu)美国历史的方法
最(zui)后，值得做(zuo)一点总结。
美国人对科技竞争是有一种(zhong)豪迈的，用雷蒙多的话说：“从灯泡到激光，从半导体到超级计算(suan)机，美国一直是一个发明、创(chuang)业和创(chuang)新的国家。”
在与布林肯合写的发表于(yu)《金融时(shi)报(bao)》的文章中，雷蒙多引用了亚伯拉罕·林肯的一番话：“在世界历史上，发生了某些具(ju)有特殊价值的发明和发现......促(cu)进所有其他(ta)发明和发现。”雷蒙多写道，林肯说的是文字，后来又谈到了印刷机。但(dan)今天，我们正(zheng)在经历另(ling)一项这(zhe)样的发明：人工智(zhi)能(neng)。
历史上，每当遇到全球性的科技竞争时(shi)刻(ke)，需要国家战略支持，美国人都是通过立法工具(ju)，引发出投资、研究、创(chuang)新和制造(zao)。
在1860年(nian)代，林肯总统对农业和机械工程(cheng)进行了历史性投资，并创(chuang)建了赠(zeng)地大学系统，以确(que)保美国的粮食(shi)安全。背后是《1862年(nian)莫雷尔(er)法案》、《1914年(nian)史密斯-利弗(fu)法案》。
在1940年(nian)代，罗斯福总统和杜鲁门(men)总统投资核技术，我们熟知曼哈(ha)顿计划。背后是《1946年(nian)原(yuan)子能(neng)法案》、《1954年(nian)原(yuan)子能(neng)法案修正(zheng)案》、《1950年(nian)国防(fang)生产法》。
在1961年(nian)，肯尼(ni)迪总统呼吁将人类送上月球，我们熟知阿(a)波罗计划。太空竞赛创(chuang)造(zao)了美国一代工程(cheng)师、科学家、试飞员和制造(zao)业工人。背后是《1961年(nian)国家航空航天法案》、《1962年(nian)通信卫星(xing)法案》。
在1970年(nian)代，美国在半导体国际市场上被(bei)日(ri)本企(qi)业穷追(zhui)猛(meng)打。美国后来通过了《拜杜法案》，也就是《1980年(nian)专(zhuan)利和商标法修正(zheng)案》，这(zhe)个法案旨在促(cu)进学术研究成(cheng)果的商业化，鼓励大学和非营利机构的研究人员将他(ta)们的发明转化为市场产品，被(bei)视为美国科技政策(ce)的一个重要里程(cheng)碑，极(ji)大提高了美国在半导体领域的创(chuang)新能(neng)力。
而(er)面对与中国的这(zhe)一轮科技竞争，这(zhe)届民主党政府，在执政的头20个月里，与国会(hui)合作(zuo)，颁布了《两党基础设(she)施法案》、《芯(xin)片和科学法案》以及(ji)《通胀削减法案》。雷蒙多说过，这(zhe)些法案构成(cheng)了拜登(deng)所谓“现代工业战略”，从亚历山大·汉密尔(er)顿的《制造(zao)商报(bao)告》到林肯总统的洲际铁路，这(zhe)种(zhong)深深植(zhi)根于(yu)美国历史的方法，在21世纪新的挑战面前，美国又加以更新，试图(tu)以此再次确(que)保未来的竞争力和国家安全。
而(er)前文所观(guan)察的雷蒙多的讲话和行迹，围绕半导体领域，基本都可以视为对《芯(xin)片与科学法案》的落实。另(ling)外(wai)两个法案也简单说几句，《通胀削减法案》提供对清(qing)洁能(neng)源技术的大规模投资，支持制造(zao)业本土化，《两党基础设(she)施法案》目标是重建和现代化美国的基础设(she)施，如电网、5G、充(chong)电站。
雷蒙多讲过，美国大约有850万个地点无法获得优质的网络服务，她遇到过疫情期(qi)间无法远(yuan)程(cheng)上课的学生，遇到过天气(qi)不(bu)好网络中断无法在线销售(shou)自己商品的农民，还(hai)遇到过一个部队的网络开(kai)发人员，他(ta)家街(jie)上的所有家庭都没有连接。所以，像一个世纪前的《农村电气(qi)化法案》和随后的州(zhou)际公路系统一样，雷蒙多希望《两党基础设(she)施法案》能(neng)改变她的国家。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商务部对竞争对手(shou)以国家安全为由实施贸(mao)易制裁，也是依靠法律(lu)工具(ju)，远(yuan)的如1962年(nian)《贸(mao)易扩张法》第232条和1974年(nian)《贸(mao)易法》第301条，近的如《2023财年(nian)国防(fang)授权法》第5949条。
美国以立法牵引科技战略，这(zhe)一历史传统过去曾一再取得成(cheng)功，今天也不(bu)该被(bei)轻视。而(er)纵(zong)观(guan)国内(nei)的媒体和智(zhi)库，在这(zhe)方面对美国加以认真而(er)出色的研究，不(bu)能(neng)说没有，但(dan)总体依然比较缺乏。
来源|心智(zhi)观(guan)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