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猿猴拟人”艺术的起源
欧洲的猿猴艺术主要受古(gu)埃及影响。埃及通过贸易和纳贡(gong)的方式获取了大量埃塞俄比亚和利(li)比亚的猿猴活体，而埃及人本身又有动物崇拜的信仰，因此古(gu)埃及艺术中大量存在猿猴形(xing)象。当时的埃及人认为(wei)是狒(fei)狒(fei)将象形(xing)文字的知(zhi)识教(jiao)授给人类，因此狒(fei)狒(fei)的形(xing)象会经常出现在壁画(hua)和雕塑(su)中。通过与腓尼(ni)基人的贸易，埃及的猿猴艺术进入古(gu)希腊(la)人的视野，并启发了当地艺术家们用猿猴形(xing)象来装饰器皿。亚里士多德曾(ceng)论述过猿猴和人类的生理相似性。这种对猿猴与人类关系(xi)的联想开启了欧洲“猿猴拟人”图像的先河，古(gu)希腊(la)艺术家开始尝试让猿猴模仿人类的行为(wei)和衣着（图1）。
图1 科林斯(si)人 “戴皇冠的猴子”装饰器皿 约公元前420 陶(tao)器 大英博物馆藏
从12世纪开始，猿猴就开始被欧洲人作为(wei)一(yi)种昂贵(gui)的高级宠(chong)物饲养，用以(yi)炫耀(yao)主人的财富。撒克逊神学家圣维克多的休（Hugh of Saint Victor）就曾(ceng)斥责神职人员：“尽管猿猴是一(yi)种最卑鄙、最肮脏、最可憎的动物，但神职人员喜(xi)欢把它(ta)养在屋里，并在窗口展示它(ta)，以(yi)便给路(lu)过的下层人展示他们财富的荣耀(yao)。”在早期基督教(jiao)观(guan)念中，撒旦常常模仿上帝来蛊惑人心，猿猴因其善模仿的特性被中世纪欧洲人认为(wei)是撒旦的化身，象征着人类的愚蠢和虚荣等坏品质。因此，“猿类”（ape）一(yi)词在欧洲早期被用来专指叛教(jiao)者和异教(jiao)徒。此类负面的猿猴形(xing)象也被体现在早期基督教(jiao)视觉艺术中，它(ta)经常会出现在偷食禁果的亚当夏(xia)娃身边(bian)，象征贪婪和邪恶的力量（图2）。
图2 Antoine Verard版《圣经》插图1510 年(nian) 木(mu)刻版画(hua) 剑桥大学图书馆藏
中世纪学者认为(wei)整个(ge)世界都应被视为(wei)上帝的神迹(ji)书写，而书本则是对自然世界的一(yi)种模仿，所以(yi)手抄本的页缘(yuan)画(hua)中多有描绘(hui)各种动植物。在科学缺(que)位的情况下，中世纪欧洲人将不同生物之(zhi)间的错置视为(wei)可能(neng)，因此页缘(yuan)画(hua)中经常会出现动物拟人的作品。在这些图像中，猿猴的形(xing)象要比其他动物更(geng)为(wei)常见，13世纪《史密斯(si)菲尔德教(jiao)令》（Smithfield Decretals）和14世纪《罗斯(si)柴尔德颂歌》（Rothschild Canticles）的页缘(yuan)画(hua)中都多有拟人猿猴出没。从图像上来看，18世纪早期的一(yi)些“拟人猿猴”作品与手抄本页缘(yuan)画(hua)有相似之(zhi)处（图3、4）。然而在文献(xian)方面，尚无材料能(neng)证明这两者之(zhi)间的继承关系(xi)。
图3 让·贝伦 《西瑞(rui)先生收集的让·贝伦作品》（ Oeuvre de Jean Berain, recueillies par les soins du Sieur Thuret）之(zhi)设(she)计图稿（局部）1711 铜版画(hua)
图4 E. S (Master E.S, 约1420-1468) 设(she)计图样(yang)“字母G”（局部） 1465 铜版画(hua) 原图14.6x17cm 美国国家图书馆藏
总体而言，16世纪之(zhi)前欧洲的猿猴形(xing)象主要存在于手抄本和达官贵(gui)人的视野中，因此带有一(yi)定的神秘(mi)气息。但从16世纪开始，随着大航(hang)海时代的到来，异域(yu)的猿猴开始大量进入欧洲视野，其形(xing)象也变得更(geng)真实(shi)且带有异域(yu)气息。
展示柜上的异域(yu)珍奇
欧洲的海外动物贸易主要是由各国君主和特权阶(jie)级的私人订购所主导的。由于葡(pu)萄牙的海外远征开始较早，葡(pu)萄牙的凯瑟琳王后早在16世纪中叶就已经建(jian)立了渠道，可以(yi)从西非订购猴子、长尾鹦鹉和果子狸。1623年(nian)，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权力核心十七人董事会（Heeren XVII）发布了一(yi)份“请购清(qing)单”（eischen），希望各地站点能(neng)采购一(yi)些当地的产品。其中有一(yi)项就是要求带回(hui)一(yi)些珍稀动物。这些采购的猴子主要是为(wei)了供应欧洲的皇家动物园和私人收藏。它(ta)们被视为(wei)特权阶(jie)级财富及权力的象征。同时，一(yi)部分订购的猴子也被作为(wei)珍贵(gui)的外国礼品在贵(gui)族圈或君主之(zhi)间被赠送(song)和交(jiao)换，发挥着有限但广泛的宣传作用。这种礼品赠送(song)活动不局限于欧洲的统(tong)治者和贵(gui)族之(zhi)间。18世纪中期的荷兰人也曾(ceng)向日本幕(mu)府赠送(song)过猴子和其他各种异国动物。
为(wei)了收纳和展示自己的异域(yu)动物和动物产品收藏，当时的欧洲皇室和贵(gui)族纷纷建(jian)起了“珍奇柜”（curiosity cabinet）和“惊奇屋”（wonder room）。这些收藏空间一(yi)方面展现出特权阶(jie)级对生物科学知(zhi)识的兴趣，另一(yi)方面也是为(wei)了在狭小的空间内集中展示财富。但有限的室内空间逐渐已经装不下体积庞大的动物和越来越多的收藏，于是欧洲的皇家贵(gui)族又开始修建(jian)动物园。当凡尔赛宫扩建(jian)时，路(lu)易十四为(wei)这所新宫殿所规划的第(di)一(yi)个(ge)大型建(jian)筑设(she)施就是动物园，最终这个(ge)动物园在1662至1664年(nian)间由巴洛克建(jian)筑师路(lu)易·勒沃（Louis Le Vau）建(jian)造(zao)完成(cheng)，其中就养着大量异域(yu)猿猴。
对于自然界和动物的好奇是人类的普遍心理现象。但16世纪开始欧洲贵(gui)族对于动物收藏的热情具有明显的异域(yu)性，它(ta)与当时欧洲的对外扩张和对他国珍稀品的渴(ke)望密切相关。收集异域(yu)生物是象征着对遥(yao)远异域(yu)国家的征服(fu)。这些私人动物园展现出的是皇权对自然和自然知(zhi)识的强(qiang)大控制力。为(wei)了进一(yi)步展现自己的动物藏品并宣示自身权力，欧洲君主会让画(hua)家为(wei)这些异域(yu)动物画(hua)像留念。一(yi)些艺术家正是在这些皇家动物园中得以(yi)见到珍稀的异域(yu)猴子并为(wei)其写生。威廉五世(Willem Batavus)的宫廷画(hua)家特萨特·菲利(li)普·克里斯(si)蒂安(an)·哈格（Tethart Philipp Christian Haag）就至少为(wei)沃尔堡克莱恩洛（Kleine Loo）皇家动物园中的猩猩画(hua)过两次肖像。在他1776完成(cheng)的“红毛猩猩吃草莓”(Orangutan eating strawberries)中（图5），猩猩已被训(xun)练(lian)出了一(yi)定的人类技能(neng)，可以(yi)使用叉子和水杯。而它(ta)手中的青(qing)花瓷盘一(yi)方面象征了自己的异域(yu)身份，另一(yi)方面也在暗暗展示主人的雄厚财富和不俗品味。更(geng)早于特萨特，法国著名画(hua)家亚历山大-弗朗索瓦·德波尔特（Alexandre-Francois Desportes）和路(lu)易十五的宫廷设(she)计师克劳德·奥德兰三世（Claude Audran III）都曾(ceng)被邀(yao)对凡尔赛动物园的建(jian)筑进行装饰，因此大概率他们曾(ceng)见过凡尔赛的猿猴。而法国著名的“猴戏”画(hua)家克里斯(si)托夫·于埃（Christophe Huet）也曾(ceng)在凡尔赛动物园写生过猴子。异域(yu)生物的涌入使得动物主题(ti)艺术作品从17世纪后半(ban)叶开始在法国逐渐受到欢迎，当时的法国宫廷进一(yi)步发展了对猿猴图像的兴趣。路(lu)易十四的首席园林设(she)计师安(an)德烈·勒诺特尔（André Le Notre）就依(yi)照伊索寓言在1672至1677年(nian)间为(wei)凡尔赛花园的巨型迷宫设(she)计了六座猴子模样(yang)的喷泉。该迷宫直至1778年(nian)才被拆建(jian)成(cheng)一(yi)座英式花园。
图5 特萨特·菲利(li)普·克里斯(si)蒂安(an)·哈格 红毛猩猩吃草莓 1776年(nian) 油画(hua) 布伦瑞(rui)克州立博物馆
随着进口动物贸易的进一(yi)步开展，圈养异域(yu)猴子的风气逐渐从贵(gui)族蔓延到了社会富商和中产阶(jie)级。从异域(yu)新鲜到货的动物和它(ta)们附带的商品价值变成(cheng)了一(yi)种新的市场需求。民间的动物贸易开始兴盛(sheng)起来。荷兰东印度公司在17世纪欧洲的海外贸易中处于强(qiang)势地位，荷兰的商人、水手和走(zou)私者络(luo)绎不绝(jue)地将马六甲的猴子、大象和鹦鹉等动物作为(wei)异域(yu)商品带回(hui)安(an)特惠普港。大概从1675年(nian)开始，阿姆斯(si)特丹城墙边(bian)出现了专门的动物贸易市场。而火(huo)绳枪手防卫堤（Kloveniersburgwal）的供货区也就成(cheng)了天然的动物园，人们可以(yi)付费进入观(guan)赏动物。同时，17世纪一(yi)些私人的动物园也开始对公众开放。如伦敦塔动物园是欧洲各国君主之(zhi)间交(jiao)换珍稀动物的饲养地，其中的动物有时会被运到欧洲各地巡回(hui)展示。除(chu)了有规模的展示之(zhi)外，一(yi)些猴子也会被民间艺人所收购，被训(xun)练(lian)后在街头进行杂耍表演。这种耍猴表演在当时的城市中很受欢迎。
荷兰是17世纪欧洲海外动物贸易的主导者。这大大增加了荷兰人观(guan)看猿猴的机会，也激起了当地画(hua)家绘(hui)制猿猴的热情。当时的弗拉芒地区有一(yi)批(pi)画(hua)家以(yi)描绘(hui)写实(shi)性动物形(xing)象著称，而猿猴是他们作品中的常客。法兰斯(si)·希德斯(si)（Frans Snyders）通常被认为(wei)是最早涉猎动物题(ti)材的弗拉芒画(hua)家，他尤(you)其喜(xi)欢描绘(hui)各种野生动物。在他之(zhi)后，阿德里安(an)·凡·乌得勒支（Adriaen van Utrecht）、扬·菲特（Jan Fyt）、尼(ni)卡修斯(si)·伯纳特斯(si)（Nicasius Bernaerts）和阿德里亚恩·德·格里耶夫（Adriaen de Gryff）等画(hua)家也纷纷加入绘(hui)制动物的队伍中。这些动物题(ti)材作品表现出极高的写实(shi)技艺。画(hua)中猿猴往往与丰盛(sheng)的食物、精致的器皿或其他动物共同出现，展现出市井阶(jie)层对丰裕(yu)生活和旺盛(sheng)生命力的向往。（图6）与此同时，另一(yi)批(pi)弗拉芒动物画(hua)家继承了中世纪页缘(yuan)画(hua)中的拟人猿猴形(xing)象，创造(zao)出以(yi)猿猴代替(ti)人类的风俗画(hua)。16世纪后期，弗拉芒版画(hua)家小彼得·范(fan)·德尔·博尔希特（Pieter van der Borcht I）制作了一(yi)系(xi)列用猴子代替(ti)人物的风俗画(hua)，这些作品因贴近大众生活且诙谐幽默(mo)而广受欢迎，并很快就在弗拉芒绘(hui)画(hua)界拥(yong)有众多拥(yong)趸。小弗兰斯(si)·弗兰肯（Frans Franken the Younger）、扬·布鲁盖尔（Jan Brueghel the Elder）父子以(yi)及小大卫·泰(tai)尼(ni)尔斯(si)（David Teniers the Younger）等极具创造(zao)力的画(hua)家们都纷纷投入这一(yi)主题(ti)的创作。（图7）
图6 法兰斯(si)·希德斯(si) 三只偷水果的猴子 1640年(nian)代 布面油画(hua) 98x147cm 卢浮(fu)宫藏
图7 小扬·布鲁盖尔 有关郁金香花球的讽刺(ci) 1640 布面油画(hua) 31x49cm 弗兰斯(si)o哈尔斯(si)美术馆藏
法国“猴戏图”的兴与衰
18世纪法国洛可可艺术中的“猴戏图”是欧洲“拟人猿猴”艺术的高峰(feng)，而弗拉芒艺术中的猿猴形(xing)象对其起到了直接影响作用。随着18世纪法国收藏家对弗拉芒绘(hui)画(hua)和版画(hua)的日益青(qing)睐，荷兰独特的动物画(hua)和风俗画(hua)在法国获得了突出地位，这直接或间接地培养出了一(yi)批(pi)致力于“猴戏图”的法国本土艺术家。希德斯(si)的爱徒博纳特斯(si)曾(ceng)在路(lu)易十四的宫廷工作，在此期间，德波尔特向他学习有关动物绘(hui)画(hua)的技艺，这为(wei)德波尔特之(zhi)后成(cheng)为(wei)猴戏画(hua)家打下了坚实(shi)基础。洛可可大师华(hua)托也曾(ceng)在一(yi)个(ge)巴黎的画(hua)室中复制弗拉芒风俗画(hua)，受此影响，华(hua)托创作了不少“猴戏图”作品。华(hua)托从弗拉芒绘(hui)画(hua)中所继承的那些拟人化猿猴形(xing)象又给了于埃以(yi)极大的启示去创作尚蒂伊城堡（Chateau de Chantilly）里“大猴子室”（La Grande Singerie）和“小猴子室”（La Petite Singerie）的壁画(hua)。法国的猴戏画(hua)家继承了弗拉芒前辈的拟人猴子形(xing)象，但在洛可可更(geng)为(wei)轻快的艺术语(yu)境中挖掘了猿猴形(xing)象的娱(yu)乐和装饰潜质。由此，经历了从早期基督教(jiao)艺术到16世纪弗拉芒风俗画(hua)的发展，欧洲视觉艺术中的猿猴形(xing)象逐渐褪去负面意义走(zou)向世俗，并最终在法国洛可可“猴戏图”中完全变成(cheng)了一(yi)种欢快娱(yu)乐的形(xing)象。
法国设(she)计师让·贝伦（Jean Bérain）通常被认为(wei)是“猴戏图”的开创者。1674年(nian)，贝伦在装饰凡尔赛宫的“国王屋室及内阁”（Chambre et du Cabinet du Roi）时，创造(zao)性地在设(she)计图样(yang)中插入了不少活泼的猿猴形(xing)象。贝伦的设(she)计画(hua)稿集《由瑟·西瑞(rui)收集的让·贝伦的作品》在1711年(nian)得以(yi)出版，其中也多有模仿人类的猴戏出现（图8）——猿猴或用死老鼠和肉骨头戏弄狗，或协助人类荡(dang)秋千，或与小丑们一(yi)起玩(wan)耍。画(hua)面中的猿猴虽不着衣装，依(yi)然保持动物体貌，但它(ta)们与人结(jie)伴出现，且其行为(wei)已经初(chu)具人类特征。贝伦的猴戏作品具有从巴洛克向洛可可过渡时期的风格特征，强(qiang)调图案的对称性和典(dian)雅气质，但又大量使用摩尔式藤蔓花纹和纤细的伊斯(si)兰几何纹样(yang)，这使画(hua)面初(chu)具新时代洛可可式的新奇和精巧。在贝伦之(zhi)后，法国的“猴戏图”分别向两个(ge)方向发展：一(yi)些艺术家沿袭了贝伦的纯装饰风格。这部分作品强(qiang)调动植物相融合(he)的整体性画(hua)面效果，其中的猿猴被表现为(wei)装饰性元素，往往体型较小。另一(yi)些艺术家尝试让猿猴成(cheng)为(wei)画(hua)面主角，这些作品不再是装饰图案，而是叙(xu)事性突出的场景绘(hui)画(hua)。
图8 让·贝伦 《西瑞(rui)先生收集的让·贝伦作品》之(zhi)设(she)计图稿 1711 铜版画(hua)
装饰性“猴戏图”的创作者主要是当时法国的工艺师和设(she)计师们。著名的家具设(she)计师安(an)德鲁-查尔斯(si)·布勒（André-Charles Boulle）在其设(she)计的桌面图案“马戏车”（Circus Wagon）和“胜利(li)之(zhi)车”（Triumphal Car）中就融入了典(dian)型的贝伦“猴戏图”风格，画(hua)面对称且多用卷曲植物纹样(yang)。图中的猴子不再赤(chi)裸身体，而是身穿精致服(fu)装，他们或驾驶车辆，或表演杂耍。1709年(nian)，路(lu)易十五的宫廷设(she)计师克劳德·奥德兰三世（Claude Audran III）在为(wei)马尔利(li)城堡（Chateau de Marly）制作的三联屏(ping)风版画(hua)中进一(yi)步发展了装饰性的“猴戏图”。居于中间屏(ping)风的智慧和工艺女神密涅瓦（Minerva）下方有一(yi)只戴面具穿束腰(yao)的猴子，正在绣架后试图解开一(yi)个(ge)线(xian)团（图9）。奥德兰沿用了贝伦的卷曲植物纹样(yang)和猿猴形(xing)象，但他笔下的猿猴明显要比贝伦的更(geng)具人性化特征。值得一(yi)提的是，奥德兰的作品除(chu)了装饰效果之(zhi)外，还展现了一(yi)个(ge)阿拉克妮（Arachne）向密涅瓦发起织布挑战的希腊(la)神话(hua)故事，因此具有独立的叙(xu)事意义，画(hua)面中的猿猴形(xing)象也从单纯的猎奇性拟人动物变成(cheng)了对纺织技艺的象征。如果说贝伦让猿猴初(chu)具人类的行为(wei)特征，那么奥德兰就在前者的基础之(zhi)上为(wei)猿猴穿戴了人类的衣冠，使其形(xing)象真正融入人类的文化语(yu)境中。
图9 克劳德·奥德兰三世 三联屏(ping)风 1709 布面油画(hua) 242.5x62.2cm 私人收藏
奥德兰在画(hua)面中所引入的叙(xu)事性元素为(wei)其他艺术家提供了新思路(lu)。一(yi)些法国猴戏画(hua)家受此启发，创作出场景性寓言“猴戏图”。让-巴蒂斯(si)特·乌德里（Jean-Baptiste，Oudry）与奥德兰有密切的艺术合(he)作关系(xi)。受后者影响，乌德里绘(hui)制了一(yi)些以(yi)猿猴为(wei)主角的寓言画(hua)，1739年(nian)的《猫和猴子》（图10）描绘(hui)了一(yi)个(ge)猴子怂恿宠(chong)物猫替(ti)自己火(huo)中取栗的故事。此外，猴戏画(hua)家往往会出于不同的创作初(chu)衷而在装饰性与叙(xu)事性画(hua)面之(zhi)间自由转换风格。
图10 让-巴蒂斯(si)特·乌德里 猫和猴子 1739年(nian) 布面油画(hua) 101.6x121.92cm伯明翰美术馆
贝伦通常被认为(wei)是洛可可艺术的重(zhong)要先驱，而奥德兰、德波尔特和华(hua)托等人则是具有代表性的洛可可艺术家，这些猴戏画(hua)家的作品基调轻松欢快，画(hua)中的猿猴也都举(ju)止活泼开朗，展现出强(qiang)调享(xiang)乐主义的洛可可精神。然而他们只是将“猴戏图”初(chu)步引入洛可可趣味中，真正能(neng)够(gou)用成(cheng)熟的洛可可艺术表现“猴戏图”的画(hua)家是于埃。作为(wei)猴戏艺术的集大成(cheng)者，于埃的贡(gong)献(xian)在于通过自己高超的技艺将“猴戏图”和成(cheng)熟的洛可可风格完美融合(he)在一(yi)起。
于埃在1737年(nian)创作了尚蒂伊城堡中大猴子室（图11）和小猴子室（图12）的壁画(hua)，这也是“猴戏图”艺术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品。从壁画(hua)中能(neng)明显看到奥德兰作品的影响：卷曲的藤蔓花纹和几何装饰图形(xing)被大幅使用，猿猴与人类杂处嬉戏。于埃使用的色彩更(geng)为(wei)丰富艳(yan)丽，使得画(hua)面氛围在庄重(zhong)中多了一(yi)层愉悦的意味。大猴子室的六块墙板以(yi)及穹顶上展现的是装扮成(cheng)人形(xing)的猴子们与身穿东方服(fu)装的人物一(yi)同嬉戏的场景，这种充满(man)异域(yu)风情的画(hua)面与东方文化对欧洲艺术的影响存在深刻关联。早在14世纪的意大利(li)艺术中就已经能(neng)看到东方元素的影响，随着欧洲海外贸易在17世纪不断地扩大，中国的陶(tao)瓷和丝绸等特产在欧洲大受欢迎，也将更(geng)多中国图像元素带到了欧洲。除(chu)了中国元素之(zhi)外，此时的欧洲艺术也正尝试与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碰撞(zhuang)而产生新奇的视觉效果。这种全球化初(chu)期的历史背景使得18世纪的洛可可艺术中被融入了诸多东方图像，并形(xing)成(cheng)了混用各种异域(yu)元素的“中国风”（chinoiserie）范(fan)式。大猴子室壁画(hua)上的这种东方风情正是当时中国风艺术浪潮的体现，只是于埃创造(zao)性地将猿猴形(xing)象带入了中国风的语(yu)境中，为(wei)画(hua)面增添了欢快和新奇的特征。
图11 克里斯(si)托夫·于埃 尚蒂利(li)城堡“大猴子室”壁画(hua)（局部） 1737 木(mu)板油画(hua) 孔蒂博物馆藏
图12 克里斯(si)托夫·于埃 尚蒂利(li)城堡“大猴子室”壁画(hua)（局部） 1737 木(mu)板油画(hua) 孔蒂博物馆藏
与大猴子室相比，小猴子室壁画(hua)的布局更(geng)紧凑，每幅图都是具有独立主题(ti)的情景绘(hui)画(hua)，以(yi)猿猴形(xing)象来表现城堡主人的日常家庭生活。如果说大猴子室壁画(hua)隐约还带有巴洛克式的庄重(zhong)感，那么小猴子室就显示出更(geng)轻快的洛可可风格，画(hua)中猿猴的精神状态也更(geng)为(wei)松弛。这两间屋子的壁画(hua)都是洛可可“猴戏图”的代表之(zhi)作，它(ta)们完美兼顾了作品的装饰目(mu)的和叙(xu)事性，但其中配比稍有差异：大猴子室壁画(hua)的装饰意味要稍大于叙(xu)事意义，而小猴子室则正好相反。这种细微反差证明了于埃对洛可可“猴戏图”表现可能(neng)性的探索以(yi)及对不同艺术风格的驾驭能(neng)力。
于埃融合(he)性的艺术成(cheng)就主要来源于他对前辈画(hua)家的博采众长。他曾(ceng)在猴戏画(hua)家克劳德·吉洛特（Claude Gillot）和德波尔特门下学艺。同时，于埃也多次与奥德兰合(he)作，在奥德兰逝世的前一(yi)年(nian)，两人还共同设(she)计了阿内特城堡（Chateau of Anet）的“猴子室”（Cabinet des Singes）。1743年(nian)，于埃出版了以(yi)猴子为(wei)主题(ti)的画(hua)册《猴子所展现的不同人类行为(wei)》（Singeries, ou Différentes actions de la vie humaine représentées par les singes），其中的图像蓝本就主要来源于奥德兰的作品。但于埃显然在洛可可的审美范(fan)畴内对前辈的作品进行了调整：除(chu)了色彩丰富之(zhi)外，他笔下的猿猴更(geng)为(wei)活泼可爱，其在画(hua)面中的主体位置也更(geng)得以(yi)凸显。
今天我们依(yi)然可以(yi)在各种影视作品和儿童(tong)绘(hui)本中看到拟人化的猿猴形(xing)象，但大规模的装饰性洛可可“猴戏图”从18世纪末开始消失。“猴戏图”的没落和当时的政治环境、社会审美以(yi)及科学发展都有所关联。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让皇室和贵(gui)族阶(jie)级走(zou)向末路(lu)，而原本服(fu)务于贵(gui)族的洛可可艺术也随之(zhi)衰落。人们转而欣赏更(geng)为(wei)庄重(zhong)典(dian)雅的新古(gu)典(dian)主义。此外，博物学和生物学的发展以(yi)及启蒙(meng)运动的发生让欧洲思想界对生物知(zhi)识的探究(jiu)从艺术想象转向科学领域(yu)。猿猴也开始从一(yi)个(ge)富有想象力和传奇性的动物形(xing)象变成(cheng)了生物学的研究(jiu)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