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陈刚】
1937年(nian)7月7日，驻扎在北京宛平(ping)县外的(de)日本军队，军演时(shi)发现一名士兵失踪。日军随即(ji)要求进(jin)入宛平(ping)县城寻找，触发了“七七事变”（后来失踪的(de)士兵回到了兵营），中国(guo)进(jin)入漫(man)长的(de)抗战阶段。
自1894年(nian)甲午战争到1945年(nian)日本战败，日本史学界(jie)称(cheng)之为中日“五十(shi)年(nian)战争”；期间1931年(nian)9月18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从1931年(nian)到1945年(nian)，日本史学界(jie)称(cheng)之为中日“十(shi)五年(nian)战争”。纵观这段跨越60年(nian)的(de)中日历史，“七七事变”对(dui)两国(guo)的(de)影响远远大于甲午战争及“九一八事变”，数千万中国(guo)军人、市民死于“七七事变”之后八年(nian)中的(de)日本屠刀下，中国(guo)经济也因(yin)此进(jin)入极度(du)的(de)衰退中，长期不能恢复(fu)。
87年(nian)飞逝，2024年(nian)7月7日至7月18日，4000名陆海(hai)空三军自卫(wei)队员将(jiang)首次参加美国(guo)关岛近海(hai)举行的(de)“勇敢之盾”军事演习(xi)。“勇敢之盾”军演通常只在企图包(bao)围中国(guo)的(de)第二(er)岛链进(jin)行，由于日本自卫(wei)队的(de)参加，此次将(jiang)演习(xi)推进(jin)到了第一岛链。《朝(chao)日新闻》在6月30日的(de)报道中写(xie)道：
自卫(wei)队创建于1954年(nian)7月1日，至今有70年(nian)历史。这70年(nian)中，自卫(wei)队从“能有”转变为“能动”（参与国(guo)内救灾活动）后，前首相安倍晋三2012年(nian)开始(shi)向“能战”做了一系列的(de)努(nu)力。而岸田文雄在2022年(nian)一上台后便将(jiang)中国(guo)定为“前所未有的(de)重要战略(lue)挑战”国(guo)家(jia)，公开视中国(guo)为最大的(de)假想敌国(guo)。
因(yin)此，日本在今年(nian)7月7日参加美国(guo)“勇敢之盾”军演，其暗含的(de)意味与1937年(nian)“七七事变”多有重叠，不可小觑。
参加检阅仪式的(de)日本自卫(wei)队方阵(zhen)新华社
新宪法(fa)对(dui)交战权的(de)制约与自卫(wei)队的(de)创立(li)
1945年(nian)8月15日，昭和(he)天皇宣布“终战”，实际宣布了日本的(de)战败，此后停止了自1894年(nian)起不断发动的(de)对(dui)外战争，日本进(jin)入战后阶段。
对(dui)于“终战”，日本至今有不同的(de)解释。单纯从字面(mian)意思上看是终止战争，但这里终止与战败是同一个意思，只是在国(guo)内政治(zhi)上保有了一定的(de)面(mian)子。不过，日本的(de)“终战”与德国(guo)明确宣布战败投降有一些区别，不单单保存了天皇制，也让日本军国(guo)主(zhu)义思想获得了存续的(de)空间和(he)时(shi)间，为以后死灰(hui)复(fu)燃留下了基础(chu)。
日本是否要永久终结战争，不保留对(dui)外侵略(lue)的(de)军队？在解散战前的(de)旧军队之后，肃清(qing)军国(guo)主(zhu)义思想对(dui)社会(hui)的(de)影响、建设民主(zhu)日本成为了当时(shi)最为重要的(de)一项工作。
在美国(guo)等国(guo)家(jia)的(de)指令下，1946年(nian)11月3日，日本公布了战后新的(de)宪法(fa)，并于1947年(nian)5月3日起正式实施。其中宪法(fa)第9条规定：
新宪法(fa)从国(guo)家(jia)最高法(fa)律的(de)层面(mian)，铲除了军国(guo)主(zhu)义再度(du)复(fu)活、对(dui)外实施侵略(lue)的(de)可能性。到2024年(nian)为止，日本基本遵守了宪法(fa)对(dui)国(guo)家(jia)处理对(dui)外事务的(de)原则，未发生与周边国(guo)家(jia)的(de)战争，也未参与国(guo)外的(de)战事。
但一个国(guo)家(jia)维持社会(hui)稳定，需要有暴力压制手段。日本在公布新宪法(fa)前后，已经开始(shi)实施三大改革（农地改革、劳动改革及解散财阀），长期被军国(guo)主(zhu)义束缚(fu)的(de)社会(hui)运(yun)动开始(shi)风起云涌。国(guo)家(jia)急切(qie)需要用暴力手段压制工农运(yun)动，保持社会(hui)稳定。
与此同时(shi)，战后日本周边环境很快(kuai)就发生了重大变化。二(er)战后，美苏公开对(dui)立(li)。1949年(nian)被日本长期侵略(lue)的(de)中国(guo)基本完成了国(guo)内统一，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he)国(guo)正式成立(li)。1950年(nian)6月25日，朝(chao)鲜战争爆发。
日本对(dui)内需要压制工农运(yun)动，对(dui)外不仅需要应对(dui)来自意识形态、社会(hui)体(ti)制完全不同的(de)苏联与新中国(guo)的(de)影响，还需在武器弹药的(de)提供、坦克等修理、伤病员的(de)救治(zhi)、军人疗养等方面(mian)参与朝(chao)鲜战争相关事务。于是，1950年(nian)，日本开始(shi)恢复(fu)警察治(zhi)安体(ti)制，由旧军人、旧警察等组建了警察预(yu)备队，很快(kuai)警察预(yu)备队接替了一部(bu)分美军负责的(de)日本国(guo)土保卫(wei)工作，变身为具有国(guo)防能力的(de)保安队。
1954年(nian)7月1日，日本正式创建了陆海(hai)空“自卫(wei)队”——离1945年(nian)战败不到十(shi)年(nian)。战后以美国(guo)等国(guo)家(jia)军队控制的(de)日本，渐渐转变为以使(shi)用日本警察、军人为主(zhu)的(de)暴力装置，来维持社会(hui)与国(guo)土的(de)安全。
日本宪法(fa)理念与日本实际情况出现了一道裂(lie)痕。表面(mian)上维持宪法(fa)规定的(de)“不保持陆海(hai)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但实际上已经有自卫(wei)队。“能有”自卫(wei)队，能让自卫(wei)队存续下去，就是实现对(dui)宪法(fa)限制的(de)巨大突破。
从参与救灾到参与维和(he)
从宪法(fa)的(de)规定看，日本“不保持陆海(hai)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cheng)认国(guo)家(jia)的(de)交战权”，因(yin)此违背宪法(fa)原则创建的(de)自卫(wei)队，不是发生自然(ran)灾害后就能立(li)即(ji)出动的(de)救灾队伍(wu)，也绝对(dui)不能到国(guo)外参加战争。
日本“能有”自卫(wei)队已是对(dui)宪法(fa)的(de)巨大突破，但让自卫(wei)队存续下去，能够(gou)出动自卫(wei)队（“能动”），让自卫(wei)队派上用场，需要有一定的(de)理由。日本周边国(guo)家(jia)无一个觊觎日本国(guo)土，没有要从四大岛中夺走某(mou)岛屿的(de)设想，自卫(wei)队在国(guo)防方面(mian)并无具体(ti)需要执行的(de)任(ren)务。也因(yin)此，在日本政府审议预(yu)算的(de)时(shi)候，保有巨额的(de)军事预(yu)算，就会(hui)困难重重。
但是，随着日本经济在上个世纪70年(nian)代起飞，军费(fei)很快(kuai)就膨胀了起来。
图自《朝(chao)日新闻》2024年(nian)7月2日报道
从日本军费(fei)支出的(de)推移表可以看出：1970年(nian)前后，日本经济进(jin)入高速增长阶段，军费(fei)开支也开始(shi)巨量提升；直到泡沫经济崩溃的(de)1990年(nian)代初，增幅才开始(shi)减缓；2022年(nian)以后，日本军费(fei)再度(du)跃升到新的(de)巨量增加阶段。
1961年(nian)日本军费(fei)开支占到了GDP的(de)1.2%，到了1967年(nian)开始(shi)低于1.0%，日本开始(shi)有了将(jiang)军费(fei)开支限制在1.0%的(de)说法(fa)。但从上图可以明显看出，即(ji)便有1%的(de)限制，军费(fei)开支也一直在快(kuai)速增加。军队建设在经济高速发展时(shi)期，不仅没有受到1%限制的(de)影响，反而出现了从每年(nian)不到1万亿日元，提升到每年(nian)5万亿日元左右的(de)翻番态势(shi)。
每年(nian)能够(gou)获得如此高昂(ang)的(de)军费(fei)，自卫(wei)队在日本能够(gou)做什么？
日本是个地震、海(hai)啸等自然(ran)灾害频发的(de)国(guo)家(jia)，自卫(wei)队是否可以参加救灾活动？在2000年(nian)之前，动用自卫(wei)队参加救灾活动是件非常大的(de)事情，需要地方向国(guo)家(jia)提出申请，在中央政府授权后，才能动用自卫(wei)队。
而自卫(wei)队出国(guo)，在日本几乎是件不能想象的(de)大事。1991年(nian)美国(guo)发动海(hai)湾战争时(shi)，多国(guo)部(bu)队进(jin)入伊拉克，参与了这场美国(guo)主(zhu)导的(de)战争，而日本仅仅为多国(guo)部(bu)队提供了130亿美元的(de)资金支持，并未派出自卫(wei)队。日本提供的(de)130亿美元，很少被参与多国(guo)部(bu)队的(de)国(guo)家(jia)提及，当然(ran)也很少有国(guo)家(jia)感(gan)谢日本的(de)这笔资金。这在日本媒体(ti)看来如同奇耻(chi)大辱，无视宪法(fa)的(de)限制，开始(shi)呼吁自卫(wei)队参与多国(guo)部(bu)队。1992年(nian)日本制定并审议通过了“维护国(guo)际和(he)平(ping)（PKO）协(xie)力法(fa)”，让自卫(wei)队出国(guo)成为了可能。
2001年(nian)美国(guo)发生多起恐怖活动时(shi)，美国(guo)政治(zhi)家(jia)呼吁日本一起去惩(cheng)罚恐怖势(shi)力，日本政界(jie)、舆论感(gan)受到了自卫(wei)队超越维和(he)范围、正式出国(guo)作战的(de)机会(hui)。政界(jie)从法(fa)律层面(mian)以特别措(cuo)施法(fa)的(de)方式，为自卫(wei)队在美国(guo)主(zhu)张的(de)“国(guo)际贡(gong)献”旗帜下，出国(guo)作战做好了准备。2011年(nian)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东京电力公司福岛核电站(zhan)巨大核电事故，此时(shi)人们已经很容易(yi)看到自卫(wei)队出现在灾难、事故现场。
安倍布局(ju)与岸田的(de)立(li)法(fa)让日本开始(shi)“能战”
安倍晋三在2012年(nian)再度(du)成为日本首相后，自2013年(nian)开始(shi)，日本军费(fei)再次呈(cheng)现不断提升的(de)态势(shi)。不仅仅在军费(fei)上提升自卫(wei)队的(de)预(yu)算，在法(fa)律层面(mian)，安倍做得更为具体(ti)。
2012年(nian)以后，日本自卫(wei)队能够(gou)在自然(ran)灾害等场合的(de)使(shi)用问题已经完全解决(jue)，当时(shi)存在的(de)主(zhu)要问题是，对(dui)外不仅仅能够(gou)维和(he)，在朝(chao)鲜半岛发生战争时(shi)，日本该如何应对(dui)？换句话说，美国(guo)在日本的(de)驻军具有在朝(chao)鲜发生战事时(shi)迅(xun)速出动的(de)责任(ren)，日本与美国(guo)在军事上结盟，美国(guo)在日本遭遇侵略(lue)时(shi)有保卫(wei)日本的(de)义务，但美军在发生朝(chao)鲜战争、需要日本自卫(wei)队配合时(shi)，日本该如何对(dui)应。
2003年(nian)日本通过立(li)法(fa)的(de)形式，将(jiang)日美军事同盟中规定的(de)“日本有事”（日本发生战事、日本国(guo)土受到外部(bu)侵略(lue)）扩大为“日本周边有事”，为日本参与美国(guo)相关的(de)战争做了部(bu)分准备。但宪法(fa)依旧限制自卫(wei)队的(de)交战权。2014年(nian)，安倍通过内阁(ge)决(jue)议的(de)方式，将(jiang)“行使(shi)集体(ti)自卫(wei)权”（参加多国(guo)军事行动）作出了新的(de)解释：日本在一些场合具有这样的(de)权力。但安倍眼(yan)里已经不单单是朝(chao)鲜半岛发生战争时(shi)日本参战问题，他更多地在考虑(lu)一旦(dan)台海(hai)发生战事，日本该如何采取军事行动的(de)问题。
负责对(dui)日本法(fa)律做出解释的(de)官员，在日本为内阁(ge)法(fa)制局(ju)长官。曾经出任(ren)过内阁(ge)法(fa)制局(ju)长官的(de)阪(ban)田雅裕对(dui)《朝(chao)日新闻》说：“宪法(fa)的(de)重要支柱(zhu)便是不得在国(guo)外行使(shi)武力，（安倍内阁(ge)的(de)解释）视法(fa)律如草芥，让法(fa)理层面(mian)出现了破绽。”（《朝(chao)日新闻》2024年(nian)6月30日）
尽管如此，自卫(wei)队能战问题依然(ran)存在受宪法(fa)限制的(de)问题。2022年(nian)岸田文雄出任(ren)日本首相后，开始(shi)重新制定“国(guo)家(jia)安全保障战略(lue)”，宣布日本保有先发制人的(de)“敌国(guo)基地攻击能力”。如果日本过去采取“专守防卫(wei)”，只是在加强“盾牌”的(de)防卫(wei)力量的(de)话，保有对(dui)“敌国(guo)基地攻击能力”，让日本保有了攻击敌国(guo)的(de)“长矛”，真正实现了自卫(wei)队的(de)“能战”。
日本自卫(wei)队与美军共同训(xun)练日本自卫(wei)队官网
从历史看，日本的(de)能战分两个侧面(mian)：一个是能够(gou)对(dui)朝(chao)鲜半岛，对(dui)中国(guo)台湾、大陆发动殖民战争；再一个是能够(gou)与其他工业先进(jin)国(guo)家(jia)进(jin)行帝(di)国(guo)主(zhu)义战争。如今帝(di)国(guo)主(zhu)义之间的(de)战争已经不复(fu)存在，日本的(de)能战也仅剩下对(dui)周边国(guo)家(jia)的(de)战争——用日本最常用的(de)词汇是“朝(chao)鲜有事”、“台湾有事”。
日本在并未修改宪法(fa)的(de)前提下，实现了自卫(wei)队性质的(de)转变。“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就是日美（军事）同盟有事”，安倍的(de)这句话，日本民众十(shi)分熟悉，而在今天的(de)日本政界(jie)已经成为国(guo)家(jia)行动中的(de)一个必然(ran)。换句话说，日本不管是否存在“台湾有事”，都将(jiang)中国(guo)定为最大的(de)敌对(dui)国(guo)，与中国(guo)在军事方面(mian)彻底对(dui)立(li)。这样的(de)中日军事对(dui)立(li)，不仅仅是这些年(nian)发布的(de)《防卫(wei)白皮书》的(de)最重要的(de)内容，也是舆论近年(nian)来鼓吹的(de)重点。
自卫(wei)队参加“勇敢之盾”的(de)重要意义
今年(nian)的(de)“勇敢之盾”军事演习(xi)，美方除了出动海(hai)陆空三军外，宇宙军、网军也参与其中，并成为主(zhu)要看点之一。美方动用的(de)军力为1万人，而初次参加军演的(de)日军则有4000人。在美国(guo)航母“里根”号驶入菲律宾东侧沿岸，靠近台湾一侧时(shi)，日本的(de)直升机航母“出云”号、潜水艇“迅(xun)鲸”将(jiang)与美国(guo)航母编队进(jin)行训(xun)练。
“勇敢之盾”过去只在第二(er)岛链进(jin)行军演，但此次日本的(de)参加，让军演范围扩大到了第一岛链。本次将(jiang)在日本领土上有9个都道府县的(de)自卫(wei)队基地参加军演，在这些地区实验地对(dui)舰导弹。日本媒体(ti)报道说，这些地方还会(hui)“进(jin)行以中国(guo)舰艇为目标的(de)战斗训(xun)练”。
到了7月16日，海(hai)上自卫(wei)队的(de)护卫(wei)舰“雾雨”将(jiang)参加到军演中，与美国(guo)、菲律宾及加拿大的(de)海(hai)军进(jin)行海(hai)上救助的(de)演练。
将(jiang)“勇敢之盾”军演拉入第一岛链，日本预(yu)测(ce)的(de)“周边有事”实际上已经非常接近实战。
1937年(nian)7月7日，一名日本士兵的(de)失踪，一次在北京周边的(de)军事演习(xi)，挑起了中日之间的(de)全面(mian)战争。当年(nian)日本内阁(ge)、舆论尚有呼吁停战谈判的(de)声音(yin)，但实际上则是全日本进(jin)入到了战争状态，支持了整个战争过程。
2024年(nian)7月7日，日本参加美国(guo)军演时(shi)，全日本上下九成的(de)人对(dui)中国(guo)没有好感(gan)，对(dui)中国(guo)的(de)厌恶程度(du)甚至要大大超过1937年(nian)七七事变前后的(de)日本。岸田内阁(ge)与中国(guo)对(dui)立(li)的(de)策(ce)略(lue)、战略(lue)也比“七七事变”前的(de)日本更加明晰。
中日关系将(jiang)在今后数年(nian)、数十(shi)年(nian)内发生何种变化？从自卫(wei)队能有、能动到能战，以及日本对(dui)中国(guo)的(de)定位(wei)，这些细细思来，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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