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美国航天员巴里·威尔莫尔和苏尼·威廉姆斯乘坐波音公司的“星际客机”（CST-100 Starliner）进入太空
【文/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xi)学院博士研究生 张诚信】
6月5日，当美国航天员巴里·威尔莫尔和苏尼·威廉姆斯乘坐波音公司的“星际客机”（CST-100 Starliner）进入太空时(shi)，他们(men)也许憧憬着(zhe)在完成任务后与家人共度(du)六月节(jie)（6月19日，又名“解放黑奴纪念日”）的时(shi)光。按照(zhao)原计划，“星际客机”将在14日返回地球。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们(men)甚至错过了与家人共度(du)独立日（7月4日）假期的机会。由于(yu)一(yi)系(xi)列技术故障(zhang)，“星际客机”已经滞留太空一(yi)个多月，而且波音公司至今无(wu)法给(gei)出明确的返航时(shi)间表。或许，他们(men)可以开始祈祷在9月之前能够返回地面过一(yi)个完整的劳(lao)动节(jie)了。
6月5日，美国波音公司“星际客机”飞船从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太空军(jun)基地发射升(sheng)空。图源：新华网
01.表现持续(xu)“拉跨”，波音难辞(ci)其咎
实(shi)际上(shang)，“星际客机”的研发和服役过程本就命运多舛。经过多次延(yan)期后，原定于(yu)2017年(nian)首(shou)飞的“星际客机”终(zhong)于(yu)在2019年(nian)12月20日搭载“宇宙神-5”运载火箭(jian)完成首(shou)飞，却未能进入预定轨道。调查报告显(xian)示，是机载时(shi)钟(zhong)设置有(you)误，导致(zhi)飞船未能在正确的时(shi)间段内点火。2022年(nian)，“星际客机”实(shi)施了两次无(wu)人发射任务，以检验(yan)其在无(wu)人状态下与国际空间站对接的能力(li)。结果，第一(yi)次任务因为推进器故障(zhang)而取消，第二次任务则(ze)是在飞行过程中又遭遇推进器点火故障(zhang)，最后不(bu)得(de)不(bu)启动备(bei)用(yong)能源系(xi)统才抵(di)达国际空间站。
此后，“星际客机”原计划于(yu)2023年(nian)上(shang)半年(nian)载人前往国际空间站。不(bu)出意外地，这次载人飞行任务又延(yan)迟至2023年(nian)下半年(nian)，接着(zhe)延(yan)迟至2024年(nian)5月和6月。6月5日，“星际客机”终(zhong)于(yu)搭载两名NASA航天员发射升(sheng)空，却在与国际空间站对接时(shi)发生了氦气(qi)泄漏(lou)和推进器故障(zhang)。危急关头，两名航天员不(bu)得(de)不(bu)通过手动控制才完成了对接。但是，上(shang)述故障(zhang)依然存在。为了调查并排除故障(zhang)，NASA和波音公司已多次推迟返航时(shi)间。
波音星际客机飞船 图源：新华网
据(ju)哥伦比亚广(guang)播公司报道，在解决(jue)氦气(qi)泄露(lu)和推进器技术问题之前，返航计划可能被“无(wu)限(xian)期延(yan)迟”。NASA商业载人项目经理史蒂夫·斯蒂奇称：“两名航天员非(fei)常安全，并没有(you)被困在太空，我们(men)并不(bu)着(zhe)急返回……我们(men)在对故障(zhang)进行测试分析，我认(ren)为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shang)。”当然，是不(bu)是真的不(bu)着(zhe)急，得(de)问航天员本人。
自投入运营以来，“星际客机”没有(you)一(yi)次发射任务不(bu)出“幺蛾子”，难免让人怀疑(yi)它是不(bu)是没有(you)用(yong)心做质量管理和出厂(chang)检测，仔细验(yan)证产品的安全性和可靠(kao)性。即便不(bu)追究当初的产品验(yan)收环(huan)节(jie)，“星际客机”的服役和运营也缺乏科学规划，甚至急功近利，盲目推进，无(wu)视产业技术发展的基本规律。如前所述，明明在无(wu)人飞行状态下都事故不(bu)断，波音公司却要直接尝试载人飞行任务，而不(bu)是在改进设计方案和优(you)化飞行系(xi)统的基础上(shang)，多做几次无(wu)人飞行试验(yan)，直到推进器等机载设备(bei)的故障(zhang)被清除为止。甚至在本次载人发射之前，“星际客机”就发生了氦气(qi)泄漏(lou)，但波音公司认(ren)为“问题不(bu)大”，强(qiang)行批准了此次发射。
相比之下，中国是在连续(xu)发射了从神舟一(yi)号到神舟四(si)号四(si)艘无(wu)人试验(yan)飞船，而且全部安全返航并取得(de)预期成果后，才发射了第一(yi)艘载人飞船神舟五号。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载人“龙(long)”飞船（SpaceX Dragon2），也是经过了三次无(wu)人试飞和一(yi)次载人试飞，且全部达到预定指标之后，才在2020年(nian)11月实(shi)施了首(shou)次正式的载人飞行任务。
SpaceX的载人“龙(long)”飞船（SpaceX Dragon2）图源：腾讯科技
显(xian)然，两名美国航天员目前的处境，就是波音公司的“锅”。
02.求助第三方可能性甚微，迫不(bu)得(de)已时(shi)最可能想到俄罗斯
既然责任如此清晰，这个“烂摊子”理应由波音自己收拾干净(jing)，而不(bu)是甩(shuai)给(gei)别人。但我们(men)可以设想一(yi)下，波音向第三方机构求助的可能性有(you)多大？又会向谁求助？
首(shou)先，不(bu)到万不(bu)得(de)已，波音不(bu)会请求任何第三方机构来搭救这两名航天员。根据(ju)与NASA签署的招标合同，“星际客机”是由波音公司负责研制的新一(yi)代商用(yong)载人飞船，用(yong)于(yu)搭载NASA航天员往返国际空间站，NASA为此向波音提供42亿美元的资助。当然，资助不(bu)是白拿的。“星际客机”必须搭载NASA航天员完成至少一(yi)次载人飞行测试，以及至少两次、至多六次正式的载人飞行任务，而本次任务正是合同规定的。一(yi)旦让第三方取代波音完成任务，只会充分暴露(lu)波音履约能力(li)的低下，并对波音的品牌公信力(li)造成严(yan)重打击。从今往后，NASA绝大概(gai)率不(bu)会再授予波音类似合同，甚至不(bu)排除当即与波音讨(tao)论违约赔偿或解约事宜的可能。根据(ju)设计指标，“星际客机”可以在与空间站对接的状态下驻留太空210天之久(jiu)。既然如此，波音完全有(you)大把的时(shi)间“以拖(tuo)待变”。
如果真的出现了万不(bu)得(de)已的情况呢？到那时(shi)候(hou)，波音最不(bu)可能求助的对象，也许是许多网友呼声最高(gao)的载人“龙(long)”飞船。因为在当年(nian)的合同中，除了“星际客机”，NASA还相中了另一(yi)款载人飞船，也就是SpaceX的载人“龙(long)”飞船，两者(zhe)构成直接竞争关系(xi)。如果波音公司中途求助SpaceX，等于(yu)主动承认(ren)自家产品质量不(bu)如竞争对手，虽然这事早已众人皆知，后者(zhe)的载人“龙(long)”飞船已经成功执行了超过10次载人飞行任务。而这种近似于(yu)投降的姿态，既是为竞争对手免费打广(guang)告，也是主动割让相关任务领域(yu)的市场份额。
此时(shi)，波音仅剩下两个理论上(shang)的选项——中国的神舟飞船与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
北京时(shi)间2024年(nian)7月3日，神舟十八号航天员乘组圆满完成第二次出舱活动 图源：中国航天报公号
从技术可行性的角度(du)来说(shuo)，联盟号与国际空间站俄罗斯舱段的对接系(xi)统直接适配，而且俄罗斯已经连续(xu)二十多年(nian)向国际空间站发射联盟号载人飞船，其对接操作十分成熟。届时(shi)，两名美国航天员没准可以先转移到俄罗斯舱段，然后进入联盟号飞船，在另一(yi)名俄罗斯航天员的陪同下返回地面。但神舟飞船的对接系(xi)统与国际空间站并不(bu)适配，而且两者(zhe)的平均飞行高(gao)度(du)及轨道倾角也有(you)很大差异。
从制度(du)可行性的角度(du)来说(shuo)，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也是更优(you)的选项。哪怕在乌(wu)克兰战争爆发两周年(nian)、美西方与俄罗斯关系(xi)严(yan)重恶化的今天，美俄围绕(rao)国际空间站的航天合作仍在延(yan)续(xu)。当然，双方的合作层(ceng)次已经远不(bu)如美国航天员租(zu)用(yong)俄罗斯飞船进入太空的时(shi)期，而对于(yu)太空救援这种高(gao)风险活动，波音和NASA必然会考虑更多的利害因素。但是，美国早已明令禁(jin)止了所有(you)与中国的官方航天合作，再加上(shang)《国际武(wu)器贸(mao)易出口条(tiao)例》、《出口管理条(tiao)例》、对外投资审查委(wei)员会等其他政策壁垒，连企业与中国的航天合作都寸步(bu)难行。波音向国际空间站运送NASA航天员，并接受NASA的监管，在这种情况下向中国求助，显(xian)然违反(fan)了《沃尔夫修(xiu)正案》的规定，首(shou)先NASA就不(bu)会同意。当然，这也说(shuo)不(bu)准，毕竟NASA已经开始探讨(tao)如何在不(bu)违反(fan)《沃尔夫修(xiu)正案》的前提下向中方索要到嫦娥六号带回的月壤。似乎当中国主动帮忙和提供好处的时(shi)候(hou)，《沃尔夫修(xiu)正案》就可以“灵活变通”了。
俄罗斯联盟号飞船图源：中新网
但是，真正关键的问题还不(bu)是中国提供救援的可行性，而是中国究竟有(you)没有(you)救援的义务，尤其是法定义务。
03.若波音上(shang)门求援，中国有(you)权置之不(bu)理？
随着(zhe)人类太空探索事业的发展，如何保障(zhang)航天员的生命安全已成为一(yi)个不(bu)容回避的现实(shi)问题。对此，在广(guang)大成员国的推动下，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组织制定并通过了一(yi)系(xi)列关于(yu)规范太空活动行为和防范太空活动风险的制度(du)规范，构成了相关的国际空间法体系(xi)，其中具有(you)代表性的是《外层(ceng)空间条(tiao)约》（Outer Space Treaty）和《营救协定》（Rescue Agreement），两者(zhe)均具备(bei)永久(jiu)有(you)效期。中国分别于(yu)1983年(nian)和1988年(nian)签署了这两份文件。
图源：电影《火星救援》
作为国际空间法体系(xi)的第一(yi)部成文法，《外层(ceng)空间条(tiao)约》确立了对太空活动的一(yi)系(xi)列指导原则(ze)，其中就对航天员的营救行动。第五条(tiao)指出：“发现航天员有(you)意外事故、危难或在另一(yi)当事国境内或公海上(shang)紧(jin)急降落之情形，应给(gei)予一(yi)切可能协助。在航天员作此种降落时(shi)，应即将其安全而迅速送回航天器登(deng)记国（States Parties to the Treaty shall regard astronauts as envoys of mankind in outer space and shall render to them all possible assistance in the event of accident, distress, or emergency landing on the territory of another State Party or on the high seas. When astronauts make such a landing, they shall be safely and promptly returned to the State of registry of their space vehicle）。”
《营救协定》则(ze)对营救行动作了更加详细的规定。基于(yu)《外层(ceng)空间条(tiao)约》第五条(tiao)所指的情形，《营救协定》第一(yi)条(tiao)说(shuo)明了缔约国应如何提供协助——首(shou)先，通知发射当局，如果不(bu)能查明或联系(xi)上(shang)发射当局，立即动用(yong)一(yi)切可用(yong)的通讯手段告知公众；其次，向联合国秘(mi)书长通报，联合国秘(mi)书长再动用(yong)一(yi)切可用(yong)的通讯手段告知公众（Notify the launching authority or, if it cannot identify and immediately communicate with the launching authority, immediately make a public announcement by all appropriate means of communication at its disposal; Notify the Secretary-General of the United Nations, who should disseminate the information without delay by all appropriate means of communication at his disposal）。
第二条(tiao)提出，如果有(you)航天员因各种意外原因在某(mou)缔约国管辖领域(yu)内降落，该缔约国应立即采(cai)取一(yi)切可能措施营救此人，并提供一(yi)切必要协助，该缔约国应将所采(cai)步(bu)骤及其进展情形通知发射当局及联合国秘(mi)书长（If, owing to accident, distress, emergency or unintended landing, the personnel of a spacecraft land in territory 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a contracting party, it shall immediately take all possible steps to rescue them and render them al necessary assistance. It shall inform the launching authority and also the Secretary-General of the United Nations of the steps it is taking and of their progress）。
第三条(tiao)则(ze)补充了航天员降落于(yu)公海上(shang)或不(bu)属任何国家管辖之地点的情形，并要求具备(bei)援助能力(li)的缔约国对搜救行动提供支持，同时(shi)将搜救进展通知发射当局及联合国秘(mi)书长（If information is received or it is discovered that the personnel of a spacecraft have alighted on the high seas or in any other place not 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any state, those contracting parties which are in a position to do so shall, if necessary, extend assistance in search and rescue operations for such personnel to assure their speedy rescue. They shall inform the launching authority and the Secretary-General of the United Nations of the steps they are taking and of their progress）。
综上(shang)，相关国际法只要求缔约国尽力(li)搜救那些已经坠落至地表的，尤其是本国领土(tu)范围内的航天员，并随时(shi)向国际社会通报有(you)关情况，哪怕对极少数具备(bei)载人航天能力(li)的航天强(qiang)国，也没有(you)要求其动用(yong)人员和设备(bei)前往外层(ceng)空间实(shi)施救援。更何况，相关国际法对航天员遭遇的“意外”和“危难”状态缺乏明确的界定，留出了较多的自由裁量权，让缔约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来评估航天员的处境。
按照(zhao)现行国际法，除非(fei)坠落于(yu)中国境内或者(zhe)周边的公海，否则(ze)，中国没有(you)任何义务发射航天器上(shang)去搭救这两名美国航天员。而NASA商业载人项目经理还非(fei)得(de)强(qiang)调两名航天员目前“非(fei)常安全”，“没有(you)被困”，那么中方就更有(you)理由认(ren)为他们(men)“感觉(jue)良好”了，和什么“意外”、“危难”的状态扯不(bu)上(shang)关系(xi)。所以，就算波音真的放下身段求助中国，也只能吃(chi)个闭门羹。
总之，在波音飞船航天员被困这件事中，无(wu)论是从责任认(ren)定、任务可行性还是法定义务的角度(du)来看，中国都是一(yi)个纯粹的局外人，完全没有(you)参与其中的必要。真正值得(de)注意的是，都是私营航天公司，拥有(you)相似的发展模式，波音和SpaceX的产品研发和运营水平早已拉开了巨大差距，其背后的影响因素和经验(yan)教训(xun)恰恰值得(de)我们(men)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