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cheng)
要将一本像《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这样家喻户晓的(de)作品拍成(cheng)电影且拍出新意，其实很考验导演的(de)功力和用心。对于曾拍过《哆啦A梦》系列的(de)导演八锹新之介而言(yan)，他导演的(de)动(dong)画(hua)电影《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之所以有趣，在于他完全参透了作者黑柳彻子隐(yin)藏在文字背后的(de)深意。黑柳彻子说，书名中的(de)“窗(chuang)边”很重要，因为在她小时候日本有一种(zhong)人被称为“窗(chuang)边族”，指的(de)是在社(she)会上被冷落的(de)人，而她自己当(dang)时的(de)处境正与此类似。
正因为受过冷落，黑柳彻子反倒有了旁观各(ge)种(zhong)人的(de)行为以及探讨其背后原因的(de)契机。《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一书中的(de)小豆豆，因为调(diao)皮捣蛋而不断被各(ge)个学校赶走，不得已来到了巴学园。正是在这个从被抛弃到被接纳、被尊重的(de)过程中，她观察到了自己置(zhi)身的(de)不同世界的(de)差异(yi)：教育的(de)差异(yi)，人与人交(jiao)流(liu)的(de)差异(yi)，梦想和现(xian)实的(de)差异(yi)。
在电影《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里，对应(ying)这些差异(yi)，小豆豆眼中形成(cheng)了三个世界：巴学园是她的(de)梦想世界、童话世界，校长小林宗作无条件地接纳她；小伙伴泰明和小豆豆之间充满真挚友情的(de)二人世界，也是他们自我探索和成(cheng)长的(de)世界；而小豆豆、同学们和他们的(de)家人所要面对的(de)真实世界则(ze)是已疯狂的(de)战争世界。
巴学园的(de)爱与尊重
人们读畅(chang)销书《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推崇的(de)往往是巴学园校长小林宗作“令所有人都向往的(de)教育”的(de)理念和实践，也就是小豆豆眼中的(de)第(di)一个世界。在那里，教育就是给(gei)予孩子尊重、理解和爱：尊重孩子们的(de)个体差异(yi)，承认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de)，并把他们看做有丰富心灵和成(cheng)长潜能(neng)的(de)人。教学要注重人自然的(de)身心节奏韵律，鼓励自由探索，同时提供充足(zu)的(de)情感支持和心灵滋(zi)养。
电影的(de)前半部分以小豆豆的(de)视角确实将这个理念和实践表现(xian)得淋漓尽致。比如，小豆豆第(di)一天入学进到由废弃电车(che)改(gai)建成(cheng)的(de)巴学园教室时，影片发挥(hui)了动(dong)画(hua)特有的(de)“技法”，让电车(che)飞动(dong)起(qi)来，载着她上天入海漫游世界的(de)各(ge)个角落。这个奇幻的(de)经历是小豆豆的(de)想象，但也点出了电车(che)教室以及巴学园对她的(de)重要影响。巴学园不仅是知识殿堂，也是游乐园、潜水艇、超级玩具(ju)，更是探索世界的(de)宇宙飞船。在这里，孩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de)兴趣自行选择科目，没有统一课堂之说；校长和老师们在春天带他们到野外学习、露营，夏天又让他们赤裸(luo)身子在泳池畅(chang)泳，解放天性(xing)，减少不必要的(de)束缚和羞耻感；午餐(can)时，校长要求(qiu)孩子们的(de)盒饭(fan)里要有“海的(de)味道”和“山的(de)味道”，注重营养平衡，让他们了解食物的(de)来源；运动(dong)会针(zhen)对不同的(de)孩子设立可以发挥(hui)自己特长的(de)项目，音乐课则(ze)实行旋律教育法，激发孩子们身心灵的(de)潜能(neng)。小林校长说：“现(xian)代(dai)教育太(tai)依(yi)靠文字和语言(yan)了，这恐怕会使儿(er)童们的(de)官能(neng)衰退的(de)吧？这些官能(neng)包(bao)括用心灵去观赏自然界，谛听神的(de)细(xi)语和触(chu)发灵感……”
小豆豆心爱的(de)钱包(bao)掉进了学校的(de)粪坑里。她为了找(zhao)回，不去上课，挥(hui)着铲子掏(tao)粪坑。粪坑被她挖(wa)得见底，污物堆成(cheng)小山。小林校长见了，没有生气，也没有批评和阻拦(lan)，只是说了一句“记得将污物回归原位就好”，表现(xian)出校长对学生的(de)无限包(bao)容与信任(ren)。
小世界的(de)友谊与成(cheng)长
小豆豆和泰明之间的(de)友情世界，可以说是两人应(ying)用从巴学园学到的(de)智(zhi)慧（人与人之间的(de)尊重和理解），磕磕绊绊地对世界进行探索，去收获友谊和爱，也就是俗称的(de)成(cheng)长。在书中，小豆豆和患有小儿(er)麻(ma)痹症、身体虚弱的(de)小男孩泰明的(de)友谊很感人，但也仅此而已。而电影除了表现(xian)书中原有的(de)小豆豆鼓励泰明下水游泳、带他尝试(shi)爬树、在运动(dong)会上“两人三足(zu)”互相支持跑到终点的(de)情节外，还增加(jia)了更多细(xi)节。比如，两人掰手腕时小豆豆故意输给(gei)泰明，其实是变相鼓励他坚强起(qi)来；她还踩着三轮车(che)带泰明去听父亲音乐会；当(dang)泰明受到校外一帮孩子欺负时，她又挺身而出召集小伙伴吓退了那伙儿(er)人。泰明也以爱回馈给(gei)小豆豆：他会借给(gei)她《汤姆叔叔的(de)小屋》；会和她一起(qi)逛街；小豆豆因被老兵训(xun)斥而害怕得哭起(qi)来时，泰明就艰(jian)难地挪动(dong)病体，在雨中跳舞，让小豆豆破涕(ti)为笑。
电影里这个小小的(de)二人世界，结束于泰明的(de)突然死亡。导演没有指出泰明死亡的(de)原因，但将其死亡的(de)场景与小豆豆埋葬没养活的(de)小鸡的(de)场景并置(zhi)，旨(zhi)在提醒每个人的(de)人生中必然要碰到生死无常的(de)问题，然后才会迅速成(cheng)长。
战争的(de)疯狂与反人性(xing)
但导演最终还是用现(xian)实戳(chuo)破了电影前半部分的(de)“童话美(mei)学”，以一种(zhong)不完美(mei)，甚至丑(chou)陋肮脏，戳(chuo)破了一种(zhong)乌托邦式的(de)愿景。这个现(xian)实就是小豆豆及其身边所有人所置(zhi)身的(de)日本社(she)会的(de)疯狂战争氛围。
电影在表现(xian)小豆豆一家的(de)幸福生活时，不断让家中的(de)收音机播放日军侵华(hua)、德意日结成(cheng)法西斯同盟、日军炸毁珍(zhen)珠港等战争大事件，让他们看似美(mei)满的(de)生活蒙着一层阴影。随(sui)着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校园里也开始了准(zhun)军事训(xun)练，小豆豆一家在逛街购物时，她母亲因穿着华(hua)丽的(de)衣服而受到军人训(xun)斥，他们身后是大日本妇人会反对奢侈的(de)大游行。小豆豆从事音乐的(de)父亲被要求(qiu)演奏军歌以换取粮食，后来更被征(zheng)兵去了前线……电影的(de)后半部分，巴学园几乎从银幕上消失(shi)，狂热的(de)战争氛围笼罩一切，影响小豆豆一家及身边所有的(de)人学习和生活：巴学园停学，校长老师和学生洒泪(lei)分别。这一段使人联想到木(mu)下惠(hui)介《二十四只眼睛》中的(de)类似场景。
小豆豆去参加(jia)泰明的(de)葬礼，因为无法忍受那种(zhong)伤感而从葬礼上跑了出来，一路狂奔，正好碰到大街上人们排队送新兵上前线的(de)狂热仪式。小豆豆一路上看到了在街头拿着木(mu)枪扮(ban)作士兵打闹的(de)儿(er)童、狂热的(de)送新兵上前线的(de)人群、归来的(de)瘸腿老兵、在黑暗的(de)屋里抱(bao)着骨灰盒的(de)母亲。这些场景也使人想起(qi)了木(mu)下惠(hui)介的(de)反战电影《陆军》结尾处，田中绢代(dai)饰(shi)演的(de)母亲哭泣着为当(dang)兵的(de)儿(er)子送行的(de)悲伤场景。影片结尾，小林校长在学校里撕毁舰(jian)艇图(tu)，巴学园在美(mei)军轰炸下夷为平地。导演无疑是想借此表明：毁了巴学园乌托邦式美(mei)好世界的(de)，毁了小豆豆和泰明的(de)爱与友谊世界的(de)，正是这股(gu)疯狂的(de)、反人性(xing)的(de)战争力量(liang)——这力量(liang)吞噬了所有的(de)美(mei)好与人性(xing)。
人们在黑柳彻子的(de)书中往往看到的(de)是教育的(de)美(mei)好力量(liang)；八锹新之介却借助她的(de)“窗(chuang)边”视角，看到了与这股(gu)力量(liang)相抵触(chu)相对抗的(de)毁灭力量(liang)。正是这种(zhong)反战的(de)价值观，使得电影《窗(chuang)边的(de)小豆豆》超越了充满人性(xing)关怀与温暖美(mei)好的(de)小清新电影的(de)范畴，成(cheng)为一部直面历史荒谬并且充满反思力度(du)的(de)严肃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