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 石青色缎(duan)绣彩云金龙纹夹朝褂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清乾隆 乾隆御笔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封面 摄影(ying)/姜莉芯(xin)
清光绪 品(pin)月色缎(duan)平金银绣水仙团寿字纹单氅衣(yi)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清乾隆 蔬果挂屏芯(xin) 摄影(ying)/姜莉芯(xin)
清乾隆 藕荷色纱绣八团彩云蝠花卉金龙纹女单龙袍(pao)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清乾隆 太阳(yang)神鸟，宝蓝(lan)色直径纱绣彩云蝠龙纹袍(pao)料(liao) 摄影(ying)/姜莉芯(xin)
彩色丝线织绣的立水纹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清嘉庆 酱色缎(duan)绣孔雀羽地(di)金龙纹龙袍(pao)料(liao)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姜莉芯(xin)
展览：国(guo)采与(yu)宫(gong)色——清代宫(gong)廷织绣服饰色彩展
展期：2024年6月21日(ri)-2025年9月22日(ri)
地(di)点：嘉德艺术中心
“国(guo)采与(yu)宫(gong)色——清代宫(gong)廷织绣服饰色彩展”的题目中有“采”与(yu)“彩”。采：一为多色的丝织品(pin)，后来写作“彩”，比如汉代晁错《论贵粟疏》中“衣(yi)必(bi)文采，食必(bi)梁肉”；二为精神上(shang)的活力(li)或生气，比如《儒林外史》第八回“前(qian)晤尊公大人，幸瞻丰采”；三(san)旧(jiu)指(zhi)好运，比如元代康进之《李逵负(fu)荆》第四折“但得个完全尸(shi)首，便是十分(fen)采”。从字面我们可以推断，此次展览是想通过宫(gong)廷服装、装饰和饰品(pin)上(shang)的织绣以及颜色，来表现清代的精神活力(li)和命(ming)运。
图案与(yu)皇(huang)权：一件带图案的氅衣(yi)
清代统治者保留了满族的姓(xing)氏、发式和服装。但是，服装上(shang)沿用了华(hua)夏族的章纹、象征符号和图案。从展出的服装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姿态的龙：呈正面坐姿的正龙；四足行走状的行龙；头尾相交，呈团花图案的团龙。团龙从数目上(shang)来说，展品(pin)中有四团金龙（康熙夹衮服）和八团龙（男女龙袍(pao)）。其他姿态的龙，还有以“二龙戏珠(zhu)”出现的双龙。与(yu)明代统治者服饰上(shang)的龙相比，清代的龙纹如刀(dao)刻(ke)般精准，有浮雕感，气韵生动。
如果你看到过故宫(gong)博物院和北京(jing)北海公园的九龙壁，一定对正龙、升龙、降龙、盘龙和行龙的姿态感到眼熟。我相信几乎每个读者对龙这种“九似之物”都不会陌生。
此次展览由五个单元组成，分(fen)别(bie)为：天地(di)日(ri)月、正大光明、雄(xiong)深雅健、四季瑞染和锦绣云天。我在“四季瑞染”单元，看到两件这样的服装：品(pin)月色缎(duan)平金银绣水仙团寿字纹单氅衣(yi)，衣(yi)身有图案；大红色羽缎(duan)单氅衣(yi)，衣(yi)身主体(ti)没有任何(he)图案。两件服装均为清后宫(gong)的便服。按照展签介绍，清晚期便服的特点是“风头盖过了清宫(gong)传统的常服和龙袍(pao)，成为清末最有代表性的时尚(shang)女装”。
品(pin)月色缎(duan)平金银绣水仙团寿字纹单氅衣(yi)，主图是留根水仙和团寿纹，领、袖、襟、下摆镶(xiang)饰三(san)种图案，从外及里(li)分(fen)别(bie)是织金万字曲水纹、元青底金银绣水仙团寿和冰梅纹花绦。没有图案的大红色羽缎(duan)单氅衣(yi)，面料(liao)是当时权贵中流行的西洋进口毛织物。领和襟上(shang)可以看到刺绣的蝴蝶、兰花及花绦，下摆和袖子没有装饰。在胸部位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折痕，那是将衣(yi)服改短的一种办法(fa)。很显然，具有图案的服装能简单直接地(di)传达着(zhe)装者的意识形(xing)态。
那件有图案的氅衣(yi)属于慈禧太后。进宫(gong)之前(qian)，人们称她为叶赫(he)那拉氏。咸丰二年入宫(gong)，赐号兰贵人。她是皇(huang)长子载淳（同治帝）的生母。咸丰十一年，载淳即位，她获徽号“慈禧”。同治帝驾崩后，她选咸丰帝之侄(zhi)载湉（光绪帝）当朝。慈禧太后三(san)次垂帘听(ting)政，共四十余年。
其实，慈禧太后很想成为女皇(huang)。《故宫(gong)博物院院刊》1989年2月刊载的《服饰与(yu)皇(huang)权》一文中写道：慈禧太后“将本属于皇(huang)帝的十二章纹用于皇(huang)后（或皇(huang)太后）的服饰上(shang)”。十二章纹，只能用在皇(huang)帝的服装，这足以证(zheng)明它的重(zhong)要(yao)性。
那么，什么是十二章纹？
十二章纹：皇(huang)帝的十二种品(pin)德
章纹是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用来表示一种特殊的品(pin)质或思想。比如包公前(qian)额上(shang)的月牙，月牙就不再只是一个月亮形(xing)状的图案，它是章纹。尤其是在“明镜高悬”匾额下，是一种清官(guan)品(pin)质的象征。
十二章纹是织绣在皇(huang)帝服装上(shang)的十二种符号：左肩为日(ri)，右肩为月，前(qian)身上(shang)有黼、黻，前(qian)身下有宗(zong)彝、藻，后身上(shang)有星辰(chen)、山、龙、华(hua)虫，后身下有火、粉米。寓意几乎包括了宇宙(zhou)间的美德。沈从文先生在《中国(guo)古代服饰研究》（2011）中提到，黻纹在“二千年来帝王衣(yi)着(zhe)上(shang)十二章纹，即占有一定位置”。
在乾隆朝“宝蓝(lan)色直径纱绣彩云蝠龙纹袍(pao)料(liao)”上(shang)，观(guan)众可以很容易地(di)看到衣(yi)服前(qian)面的章纹。比如左肩代表日(ri)的神鸟：祥(xiang)云上(shang)有红色太阳(yang),中心红色圆内是神话故事里(li)的太阳(yang)神鸟“三(san)足乌”；右肩代表月的捣药(yao)玉兔：祥(xiang)云上(shang)黄色月亮,中心黄色圆内有玉树和捣药(yao)的玉兔。由这两枚章纹的位置可以得出皇(huang)帝肩挑日(ri)月，其象征意义为重(zhong)任在肩的品(pin)德。其实，每一枚章纹都有其非凡的象征意义。
在《服饰与(yu)皇(huang)权》一文中对十二章解释(shi)道：“日(ri)月星辰(chen)取其照临也；山取其镇(zhen)也；龙取其变也；华(hua)虫（雉）取其文也，会绘也；宗(zong)彝（虎(hu)蜼）取其孝也；藻（文草）取其洁也；火取其明也；粉米（白米）取其养也；黼若斧形(xing)，取其断也；黻为两己相背，取其辩也。”文中进一步(bu)阐释(shi)：这样天子就如日(ri)月星辰(chen)，光照大地(di)；如龙，应机布教(jiao)，善于变化；如山，行云布雨，镇(zhen)重(zhong)四方；如华(hua)虫之彩，文明有德；如虎(hu)蜼，有知深浅之智，威(wei)猛之德；如水藻，被(bei)水涤荡(dang)，清爽洁净；如火苗，炎炎日(ri)上(shang)；如粉米，供人生存，为万物之依赖；如斧，切割果断；如两己相背，君臣相济共事。综合起来，就是皇(huang)帝应具备的至(zhi)善至(zhi)美的品(pin)德。
其中的宗(zong)彝恐怕是目前(qian)最少见和最有历史感的一个章纹。彝为礼器，两只兽分(fen)别(bie)为虎(hu)和长尾猴。此图案被(bei)称为“瓶中之兽”，还有一种图案是“虎(hu)蜼无(wu)彝”。宗(zong)彝的进化历史体(ti)现了礼学服务政治的整体(ti)走向。十二章纹的分(fen)布有例外，比如主办方指(zhi)出展览中的乾隆代“明黄色纳纱彩云龙纹男单朝袍(pao)”上(shang)，下裳右前(qian)后“藻”与(yu)“火”二章对调了。我们还看到了被(bei)广为宣传的嘉庆“酱色缎(duan)绣孔雀羽地(di)金龙纹龙袍(pao)料(liao)”的前(qian)片上(shang)，并没有十二章纹。
需要(yao)指(zhi)出的是，在王公大臣的服装上(shang)也能看到章纹，但不是全部的十二章纹，需要(yao)依十二章逐(zhu)级递减(jian)。
在清代的服饰制度中，皇(huang)帝服装包括礼服、吉服、常服、行服和便服等。朝袍(pao)属于“礼服”，是清代皇(huang)帝遇到典(dian)礼及祭祀活动时穿用的配套服装。龙袍(pao)属于“吉服”，用于祭祀主体(ti)活动前(qian)后的序幕与(yu)尾声阶段(duan)，以及重(zhong)大吉庆节日(ri)、宴席。在朝袍(pao)和龙袍(pao)上(shang)都可以看到十二章纹，从中人们可以看到十二章的级别(bie)之高和象征意义之重(zhong)要(yao)。上(shang)述的礼服和吉服之后，是常服、行服和本文开头提到的便服。常服，既(ji)有礼服的性质，又有吉服的作用，多用于丧期内的吉庆节日(ri)——这就是为什么常服是素织暗花为装饰主体(ti)。行服，为狩猎骑射(she)、围猎、马上(shang)征战、谒陵、巡幸等所(suo)用。
海水江崖纹饰和杂宝纹：从物质文化到精神文化
不同于十二章纹的严格，皇(huang)帝服装上(shang)的海水江崖纹和杂宝纹的组合使用广泛。如果说十二章纹象征皇(huang)帝的品(pin)德和责任，那么海水江崖和杂宝表现出的是封建统治阶级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物质文化的追求。
此次展览第二单元入口处，有一块绘制了八位皇(huang)帝的龙袍(pao)正面右半(ban)边的展板，题为《清代官(guan)服的团纹与(yu)海水江崖纹》。这八位皇(huang)帝从左至(zhi)右分(fen)别(bie)是顺(shun)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同治和光绪。展板上(shang)一改严肃(su)刻(ke)板的腔调，用描写艺术作品(pin)的语言让海水江崖纹的美感扑面而来：“升腾的运气，翻滚(gun)的海水与(yu)屹立的层层山崖在袍(pao)下摆与(yu)臂、袖等部位演化出绚(xuan)烂、激荡(dang)而充满张力(li)的纹饰，而下摆又是衣(yi)裳最富(fu)于动感的部位。”这么说来，海水江崖衬托出的有没有一种“悠悠天地(di)间，委顺(shun)无(wu)不乐”的感觉？
除了展板上(shang)提到的下摆与(yu)臂、袖等部位，海水江崖纹还与(yu)“正龙”一起出现，并有“杂宝”穿插其中。有学者将“江崖”解释(shi)为“山”。因此，此图案有了皇(huang)帝（龙）坐定江山的寓意。
海水江崖纹由立水纹（下摆带状）、平水纹（贝壳形(xing)状）、立石、云纹和浪花组成。有学者认为清早期的海水江崖纹样中立水并非水纹，而是云气纹。由云托起山和水，寓意寿山福海的仙境。清中期开始改称之为立水。
在乾隆朝“明黄色缂丝八团金龙纹女夹龙袍(pao)”上(shang)，我们可以看到位于下摆的彩色立水。立水上(shang)有红色云头的芝形(xing)骨朵云纹，浪花飞溅中穿插有杂宝，中间是三(san)座连在一起的山。这三(san)座山代表的是“蓬莱仙境”。龙袍(pao)前(qian)侧下摆处，我们可以看到在澎湃的海水中有宝伞、宝珠(zhu)、犀角(jiao)、圆钱、如意和珊瑚等杂宝纹样。它们有的刚(gang)刚(gang)露出水面，有的跃然水面之上(shang)。展板上(shang)没有提到作为辅助纹样穿插在水浪纹之间的“杂宝”。但是，能出现在统治者服装上(shang)，一定有其独特的魅力(li)。
“杂宝”一词自古就有，可以将杂宝纹解释(shi)为“在不断的文化发展中逐(zhu)渐演绎(yi)出以精美的小宝物为主题的纹样”。杂宝的图案非常丰富(fu)，包括方胜、宝伞、鱼鼓、宝珠(zhu)、珊瑚、如意、圆钱、犀角(jiao)等等。其他的图案还有象牙、银锭、金铤、葫芦(lu)、花篮、法(fa)螺、箫管、宝剑、金鱼、鼎、芭蕉扇、莲花、拍板、白盖、宝瓶、花瓶、书卷等。
杂宝中有道教(jiao)八位神仙手中的法(fa)器，有佛教(jiao)经典(dian)宝物，有日(ri)常使用物件。它们的寓意涵盖福泽绵长、长生不老、平安(an)吉祥(xiang)、事业有成和腹有诗书气自华(hua)等。通过杂宝，我们更能理解物质文化带给着(zhe)装者的观(guan)念、需求和能力(li)。通过这些图案所(suo)映射(she)出的方方面面，也正是此次展览“采”的具体(ti)表现。
出现在统治者服饰上(shang)的水浪、江崖、杂宝非常形(xing)象生动，尤其是彩色丝线织绣的立水纹。各色泛起浮光的丝线，由深至(zhi)浅，线条的曲线不拘一格，给人一种微风掠过羽毛之感。展板为我们提供了尺寸大小的参考(kao)，可以看到在那么小的方寸之内，织绣出栩栩如生的形(xing)象得有多困难——正所(suo)谓艺高人胆(dan)大。高超的织绣技艺，归功于清代中期繁荣的经济。
缂丝、织锦和刺绣在乾隆时期迎来鼎盛期。除服饰外，还有书画(hua)均用上(shang)述工(gong)艺来完成。在故宫(gong)博物院的官(guan)网上(shang)，我们可以看到乾隆时期缂丝乾隆御临苏轼帖轴、缂丝仇英后赤壁赋图卷和绸绣蔬果挂屏芯(xin)等珍贵作品(pin)。这些作品(pin)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此展强调的宫(gong)廷织绣。织金锦多用于封面装裱，从展出作品(pin)“乾隆御笔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封面就可以看到织金锦与(yu)心经内容所(suo)呈现出的静谧与(yu)虔诚。
在此次展览中，我们能看到缂丝工(gong)艺、绸绣、芝麻纱绣、纳纱绣、平金银绣、纱绣、暗花实地(di)纱、妆花纱、暗花缎(duan)等工(gong)艺和材料(liao)。每一种面料(liao)或工(gong)艺都与(yu)中国(guo)古代发达的丝绸业密不可分(fen)。丝绸业对中国(guo)的影(ying)响，从横贯东西、连接欧亚的大通道被(bei)称为“丝绸之路”中可见一斑。丝线能织出清凉的纱、温厚的绒(rong)，能织成华(hua)美的锦缎(duan)，也能织出欣赏性的艺术作品(pin)。
艺术的发展不是线性的。晚清随着(zhe)国(guo)运和经济的衰微，所(suo)有的光彩渐渐暗淡下来。即使是文章开头提到的红色氅衣(yi)，也难掩它所(suo)映射(she)出的物质文化上(shang)的江河日(ri)下。
21世纪，当我们研究艺术作品(pin)的意义时，离不开图像和图像志，离不开符号象征意义和现象学原理。正所(suo)谓透过现象看本质——清代宫(gong)廷织绣服饰、材料(liao)和色彩，正是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透过符号和图像还原一个真实清代统治阶层精神面貌的机会。这其中，并不只有天华(hua)锦绣的一面。
（北京(jing)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