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su)省苏(su)州市老苏(su)州城东北角，有座五亩园。100多年前，一群10岁出头的孩子聚拢在这座院(yuan)落，学文习(xi)武(wu)、练声唱念。中国(guo)昆曲百年接(jie)力的大幕就此拉开。
同一片(pian)院(yuan)子，交叠百年时光(guang)，曾经的昆曲传习(xi)所旧址，如今建(jian)起苏(su)州昆剧院(yuan)。
今年是(shi)苏(su)州昆剧院(yuan)创排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搬上舞台20周(zhou)年。5月起，这部戏开启巡演，已在10多个城市演出。一场全本(ben)达9个小(xiao)时的大戏，20年间火遍大江南北，在海(hai)内外引起轰动。一次在国(guo)外演出谢幕时，观众起立鼓掌长达20分(fen)钟。
新(xin)与旧的交织里，一个有600多年历史的剧种(zhong)，一出有400多年历史的剧目，一段100多年的传承心路，一台激发人们热情的演出，都写进数代人的故事中。
台上是(shi)永远的青春，幕后是(shi)一代代“守艺人”
青春版《牡丹亭》的热度一直在持续。很多当年台下的年轻观众，如今又带着自己的儿女走进剧场。曾有媒(mei)体(ti)统计(ji)，“这出戏把(ba)戏迷(mi)的平均年龄下拉了30岁”。很多人没想到，昆曲可以这么火，可以火得这么持久。
台上是(shi)永远的青春，幕后是(shi)一代代“守艺人”。
故事要从五亩园讲起。昆曲于元末成形(xing)于苏(su)州昆山(shan)，清中后期(qi)开始，昆曲班社大量减少(shao)。在发源地苏(su)州，仅剩的全福班也宣告解散。如何让昆曲的火种(zhong)留下来？1921年秋，一群不求回报的创办人发起成立了昆曲传习(xi)所，招收10岁至15岁的孩子学习(xi)昆曲。
五亩园的10余间房舍(she)成了学堂，传习(xi)所不仅请来老艺人、武(wu)术师(shi)傅授课，还开设文学、音韵等课程(cheng)，并一度开设数学、外语课。
从开学到出科，传习(xi)所洋溢着与旧科班不同的新(xin)气象。经过淘汰，最终出师(shi)的学员以“传”字为辈(bei)，几乎把(ba)老师(shi)辈(bei)能演的剧目全部学了下来。仅学员沈传芷(zhi)一人就会演300多出戏，令后辈(bei)惊叹。
1949年新(xin)中国(guo)成立时，“传”字辈(bei)演员在世25人。他们带着传艺的使命在全国(guo)开枝散叶，有的当了老师(shi)，有的进入各地戏班。而(er)“传”字辈(bei)之后的四代演员，则分(fen)别以“继、承、弘、扬”为字，寓意深(shen)切。
最传统的剧目，最青春的演绎(yi)
2001年，像一声惊蛰的春雷(lei)，昆曲被联(lian)合国(guo)教科文组织列为首(shou)批“人类口(kou)头和非(fei)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zuo)”。很多人因此发问，什么是(shi)昆曲？此时，距(ju)离传习(xi)所的成立已过去80年，昆曲少(shao)有人学，队(dui)伍面临青黄不接(jie)。演员在台上表演，望向台下，观众一片(pian)白发苍苍。有时辛辛苦苦排一出剧，却根本(ben)没有资金将其搬上舞台。
为了接(jie)续昆剧，苏(su)州依托昆曲传习(xi)所招收了一批平均年龄25岁、经过4年系统学习(xi)训练的青年演员，他们被称作(zuo)昆剧“小(xiao)兰花”。
2004年，苏(su)州昆剧院(yuan)与作(zuo)家白先勇合作(zuo)，汇聚当时著名的编剧、服装、灯光(guang)、舞美人员，创排出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正式演出前，他们将昆剧名家汪世瑜、张继青等请到苏(su)州，用一年时间口(kou)传心授锻炼青年演员。当时还是(shi)初出茅庐的俞玖林、沈丰英等“小(xiao)兰花”们，被集中到一起完成高强度训练，俞玖林仅厚底靴就磨(mo)穿(chuan)了两双。
有人质疑，为什么放着成熟的老演员不用，却要耗时费力集训年轻人？
在《牡丹亭》中，杜丽娘16岁，柳梦梅18岁。时任苏(su)州昆剧院(yuan)院(yuan)长蔡少(shao)华说：“要用青春的演员演绎(yi)一个青春故事，培养一批青春观众，让古老的昆曲艺术重焕青春光(guang)彩”。青年演员与青年观众更能产生共鸣，昆曲的未来更需要年轻的血液。也正因此，这出戏被定名为青春版《牡丹亭》。
传统与创新(xin)的尺度在哪里？哪些要坚持，哪些要变革(ge)？
当时，创作(zuo)者们定下一条标准：“传统，遵循(xun)但不因循(xun)；现代，利用却不滥用。”程(cheng)式化的表演里藏着高妙，舞台并无(wu)实景，杜丽娘仅用一把(ba)扇子便扇“活(huo)”了满(man)台的花花草(cao)草(cao)。而(er)布(bu)景与服装则大胆(dan)改用淡雅写意的色调(diao)，在细节上用足了传统苏(su)绣的工艺。
剧中饰演丫鬟(huan)春香的沈国(guo)芳曾提出疑问：“传统戏服里俏丫鬟(huan)着红(hong)衣，我的服装怎么设计(ji)成淡绿色？”白先勇给她讲解，舞台是(shi)空的，要通(tong)过色彩的运(yun)用，传递出春天的气息。理解每深(shen)入一层，带来的都是(shi)学传统戏不曾有过的冲击。
那(na)是(shi)一场无(wu)法(fa)预(yu)知结(jie)果的集训。对最终能不能登上舞台，演员心里也没底。过去昆曲没用过那(na)么大的舞台，以至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fang)排练，最后只能借用尚未竣工的会展工地。冬天，四周(zhou)裹上塑料(liao)布(bu)，仍不免透风。但没有人叫苦，大家都下狠劲扑在现场，整整一年，仿(fang)佛投入了他们毕生积攒的力气。
年轻人看懂了、看进去了，也喜欢上了
在互联(lian)网(wang)正将兴起的年月，排一出“古董戏”，会有人看吗？全本(ben)要演9个小(xiao)时、连(lian)演3天的戏，台下观众能坐得住(zhu)吗？
2004年4月，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shou)演便引起轰动。谢幕时，三层剧场观众起立，掌声不息。此后在香港、苏(su)州、杭(hang)州、北京、上海(hai)等地开启巡演，所到之处，引发热烈反响。
创作(zuo)者们有清晰的共识——让昆曲焕发生命力，不仅要有好本(ben)子、好演员，不仅要精心排、尽力演，更重要的是(shi)用心培育观众，让越来越多年轻人走进戏院(yuan)。
湖山(shan)石(shi)边、牡丹亭畔，垂柳榆钱、雕栏画卷，水袖轻翻、身段往还，如梦如幻。一场完美的演出，离不开台上台下的“共振”。年轻人看懂了、看进去了，也喜欢上了。
那(na)一年，这部戏在海(hai)内外38所高校演出99场。一时间，昆曲成了校园时尚，往往戏散了，学生们还围在台前，久不离场。在北京大学，能容纳2000人的剧场演了4轮仍一票难求；四川大学启用了能容纳7000人的体(ti)育场，演出才得以完成。
年轻观众的比(bi)例，高达七成以上。青春版《牡丹亭》何以吸引年轻人？创作(zuo)者们觉得，尽管《牡丹亭》原作(zuo)创作(zuo)于明代，但它所表达的生命如此鲜活(huo)、展现的青春如此美好，能够穿(chuan)越时空，打动年轻人的内心。
2006年，剧组在美国(guo)4个城市进行了为期(qi)一个月的巡回演出。2008年，他们以完全商(shang)演的模式，在英国(guo)伦敦赛德勒斯威尔(er)斯剧场演出两轮。2016年，为纪念汤显祖(zu)和莎士比(bi)亚(ya)逝世400周(zhou)年，他们再赴伦敦，并走进剑桥大学、牛(niu)津大学等国(guo)际名校。2017年，他们登上希腊雅典(dian)有着2000年历史的阿迪库斯露天剧场，演出前的采访预(yu)演在希腊国(guo)家电视台的黄金时段直播。看到中国(guo)极(ji)致典(dian)雅的艺术在异国(guo)舞台上大放光(guang)芒，很多留学生、海(hai)外华人边流泪边看演出。
20年的舞台锻打，当年台上的年轻人已然成长为昆曲界的中坚力量。苏(su)州昆剧院(yuan)院(yuan)长林琳介绍，该剧主(zhu)演沈丰英、俞玖林获得中国(guo)戏剧梅花奖(jiang)，沈国(guo)芳等人也成为国(guo)家一级(ji)演员。随(sui)着《玉簪记》《白罗衫》《西厢记》《义侠(xia)记》《长生殿》等一批剧目全新(xin)登台，既传统又现代的“昆曲新(xin)美学”日渐清晰。
现在，“小(xiao)兰花”们不仅是(shi)舞台上的顶梁柱，更承担着承上启下的作(zuo)用，带徒(tu)传艺、以戏带功，紧跟“扬”字辈(bei)，一群更年轻的“振”字辈(bei)演员正在登台。
1998年出生的奚晓天唱闺门(men)旦，已经是(shi)家里第三代昆曲人。5岁时，她第一次看青春版《牡丹亭》就十分(fen)入迷(mi)；9岁再看，就认准了这是(shi)自己想要从事的工作(zuo)。
殷立人工武(wu)生，20多岁就在苏(su)州昆剧院(yuan)首(shou)部大型武(wu)戏《林冲》中担纲(gang)主(zhu)角。这是(shi)一出全部交给年轻演员的大戏，自首(shou)演以来便收获众多好评(ping)。今年4月举办的第九(jiu)届中国(guo)昆剧艺术节上，《林冲》作(zuo)为开幕大戏演出，领(ling)衔主(zhu)演的便是(shi)殷立人。台上朝气蓬勃，台下掌声热烈，“风雪山(shan)神庙”的视频片(pian)段还在线上吸引了280多万人次观看，点赞量达12万。
让优秀青年演职(zhi)人员在大戏中担任主(zhu)演、主(zhu)奏，举办个人专场；运(yun)用微信公众号、微信视频号、抖(dou)音号等平台，拍(pai)摄制作(zuo)昆曲小(xiao)课堂、直播剧目演出后台探班、分(fen)享(xiang)优秀青年演员排练日常；每年传承10部折子戏、一部传统大戏，新(xin)媒(mei)体(ti)播放量年超过5000分(fen)钟……舞台，是(shi)成长的平台，青年演员们崭露头角，逐渐赢得更多鲜花与掌声。他们作(zuo)为昆曲文化的推(tui)广者与传播者，吸引着一批批同样年轻的观众走进剧场、走近昆曲，拥抱这门(men)古老而(er)青春的艺术。
87岁的白先勇说，表演艺术很能代表一个民族的心声，意大利有歌剧，德国(guo)有古典(dian)音乐(le)，俄罗斯可以拿出芭(ba)蕾舞，“昆曲非(fei)常能够代表我们的民族，很欣慰看到她堂堂地走上了世界舞台。美是(shi)世界共通(tong)的语言(yan)，即使我老了、力竭(jie)了，但相信有更多的后来人、年轻人加入进来！”
当年的昆曲传习(xi)所，如今修复为三重院(yuan)落。一座园林，成为实景演出小(xiao)剧场和昆曲体(ti)验馆(guan)。100多年前，昆曲传习(xi)所的创始人对学童(tong)说，“往前走吧，前面有你们的舞台。”如今，一代代演员接(jie)续传承，仿(fang)佛遥(yao)遥(yao)回应着当年前辈(bei)的期(qi)盼。古老的昆曲，正绽放出新(xin)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