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毛克疾】
莫迪开启第三任(ren)期以(yi)后，美(mei)印随即互(hu)动进入新一轮密集期。此前访美(mei)日程多次拖(tuo)延的(de)美(mei)国家安全(quan)顾(gu)问(wen)杰克·沙利文和有着“印太沙皇”之称的(de)副国务卿库尔(er)特·坎贝尔(er)已到访印度(du)，重点讨论(lun)加强美(mei)印合作，共同开展对华竞争。
然(ran)而，值(zhi)得(de)注意的(de)是，在美(mei)印联系热络的(de)背后，美(mei)国和西(xi)方媒体(ti)围绕“印在美(mei)策划刺杀”的(de)舆论(lun)龃龉(wu)却不断发(fa)酵，甚至出现外交言辞(ci)交火。考虑相关历史先例，他国情报机关在美(mei)国土上遂行刺杀无(wu)疑已触碰美(mei)国底线，但目(mu)前这一事件似乎进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de)状态。有趣的(de)是，印媒也开始(shi)炒作“美(mei)国情报机构(gou)在印孟缅边境策划基督教独立国家”作为反击。
这种现象不禁使人揣测，美(mei)究(jiu)竟(jing)能在多大程度(du)上容忍印度(du)？要回答这个问(wen)题，归根到底要搞清楚美(mei)印战略合作的(de)基础和限度(du)。可以(yi)说(shuo)，对华共同敌(di)意是美(mei)印战略趋近的(de)基础，而美(mei)国的(de)意愿——而非印度(du)的(de)意愿——很大程度(du)上决定美(mei)印合作的(de)理(li)论(lun)上限，但印度(du)的(de)意愿却能决定美(mei)印合作的(de)实际水平。
当地时间6月14日，印度(du)总(zong)理(li)莫迪与(yu)美(mei)国总(zong)统拜登在意大利的(de)七国集团（G7）峰会期间会晤。图自：视觉中国
毫无(wu)疑问(wen)，中国因素是决定美(mei)印关系的(de)基础因素，而中印矛(mao)盾是美(mei)印关系走近的(de)主要动力(li)。总(zong)体(ti)看，在中美(mei)战略竞争走向长期化、激烈化的(de)大背景下，印作为人口体(ti)量与(yu)中国相当、经济潜力(li)举世无(wu)双，且与(yu)中国存在既有领土争端的(de)国家，已成为美(mei)国应对中国崛起的(de)当然(ran)关键伙伴(ban)。中印两国近年(nian)来多次发(fa)生边境武装对峙，美(mei)国因此有动机，也有机会采取盎格鲁-撒克逊海洋国家历史上面对大陆国家之争历来奉行的(de)离岸平衡战略——如果中印进入19世纪(ji)“德法(fa)之争”那种长期彼此互(hu)耗的(de)状态，美(mei)国自然(ran)也能像(xiang)当年(nian)英国一样坐收(shou)其利。
尽管(guan)美(mei)印理(li)论(lun)上享有共同对华的(de)动机，但在小布什、奥巴马政府时期，印美(mei)、中美(mei)关系几乎处于两条平行的(de)政策轨(gui)道——中国因素极少被纳入美(mei)印关系框架。例如，2008年(nian)小布什政府在印度(du)没有加入《核不扩散条约》的(de)背景下就(jiu)同意其获取民(min)用(yong)核技术，这一举动虽隐含“针对中国”的(de)意味，但“拉拢印度(du)”的(de)用(yong)意显(xian)然(ran)更加突出。再如，奥巴马政府2010年(nian)宣布“重返亚太”，但这个旨在系统应对“中国崛起”的(de)战略却没有为印度(du)安排任(ren)何角色。此外，2007年(nian)时任(ren)日本首相安倍晋(jin)三提出涵盖美(mei)日印澳的(de)“四(si)方机制”设想，但仅召开一次会议就(jiu)匆(cong)匆(cong)解散。之所以(yi)产生这些现象，是美(mei)国当时认为中印关系总(zong)体(ti)稳定，因此印看起来并不值(zhi)得(de)美(mei)国信赖，同时美(mei)也不认为中国威胁已大到需要动员印这种“不可靠的(de)伙伴(ban)”。
然(ran)而，中印近年(nian)来的(de)冲突客观上都成了美(mei)国推动对印关系发(fa)展的(de)契机。早在2013年(nian)，奥巴马政府就(jiu)高度(du)关注中印“帐篷(peng)对峙”，但对峙很快和平解决使奥巴马政府认为边境问(wen)题并不足以(yi)影响中印关系大局。到2017年(nian)夏的(de)中印“洞朗对峙”时，虽然(ran)印仍未(wei)直(zhi)接向美(mei)求助，但莫迪政府对美(mei)态度(du)已发(fa)生重大变化。2017年(nian)秋“洞朗对峙”解决后，美(mei)日印澳2017年(nian)11月随即利用(yong)马尼拉东(dong)亚峰会“复活(huo)”了已冻结10年(nian)的(de)四(si)方机制，召开2007年(nian)后首场副部长级会议。此后，美(mei)印关系缓慢步入快速发(fa)展期：2018年(nian)印破例成为首个获美(mei)先进无(wu)人机技术的(de)“非北约”伙伴(ban)；印获取有权自美(mei)购(gou)买军民(min)两用(yong)技术的(de)“战略贸易授权1类”地位(wei)；印美(mei)还建立“2+2”防长外长定期磋商机制。
2020年(nian)“加勒万冲突”某种程度(du)上是美(mei)印关系的(de)分水岭。在美(mei)印2017年(nian)以(yi)来迅速深化战略合作的(de)基础上，到2020年(nian)中印暴发(fa)“加勒万冲突”时，美(mei)方已在技术装备、情报信息等领域(yu)全(quan)面做好“给予印度(du)任(ren)何所需支持”的(de)准备。“加勒万冲突”之所以(yi)成为美(mei)印关系的(de)分水岭，就(jiu)是因为美(mei)在冲突期间对印有求必应的(de)支持很大程度(du)打消印高层对“美(mei)国在中印冲突中是否可靠”的(de)长期顾(gu)虑。这也解释了印为什么选(xuan)择在“加勒万冲突”期间刻意宣扬一些此前难以(yi)想象的(de)战略动作，包括允许美(mei)军P-8侦察机在印安达(da)曼群岛着陆加油，美(mei)印航母编队在孟加拉湾举行联合演习等。事后看，“加勒万冲突”已深刻改变印精英对华态度(du)，特别是为他们在敏感领域(yu)对美(mei)合作解决了基础互(hu)信问(wen)题。
拜登政府在美(mei)印解决战略互(hu)信问(wen)题的(de)基础上，进一步将美(mei)印合作拓展至产业科技领域(yu)。在“加勒万冲突”以(yi)后，莫迪政府突然(ran)开始(shi)限制中国投资、中国技术、中国企业，特别是通过大规(gui)模封杀中国背景APP释放出“印要脱离中国产业技术生态”的(de)强烈信号。这高度(du)契合拜登政府在产业科技领域(yu)发(fa)起的(de)对华遏(e)制和竞争，也促成美(mei)印建立“关键新兴技术倡(chang)议”（iCET），并使之成为美(mei)印合作最受关注的(de)议程。同时，拜登政府也通过将印纳入印太经济框架（IPEF），力(li)推印在全(quan)球产业链供应链中替代中国地位(wei)，早日成为美(mei)构(gou)建“排华生产网络”的(de)支柱。
基于以(yi)上分析可看出，对中国的(de)共同敌(di)意是美(mei)印不断靠近彼此的(de)基础，但中美(mei)矛(mao)盾更多是结构(gou)性长周期矛(mao)盾，这构(gou)成美(mei)印互(hu)动的(de)大背景，而中印矛(mao)盾更多是事件推动的(de)具体(ti)矛(mao)盾，起到催化美(mei)印关系发(fa)展的(de)作用(yong)。总(zong)体(ti)看，美(mei)在战略上对印合作诉求大于同期印对美(mei)合作诉求，因此美(mei)对印通常处于“予多取少”“责多权少”的(de)让(rang)利状态，而印对美(mei)则通常处在“拉高报价”“刺探底线”的(de)博(bo)弈状态——因此，印对美(mei)配合的(de)程度(du)决定美(mei)印合作的(de)实际水平，而美(mei)面对印“拉高报价”的(de)让(rang)利决心和面对印“刺探底线”的(de)容忍程度(du)决定了美(mei)印合作的(de)理(li)论(lun)上限。
2023年(nian)6月，一名涉嫌杀害(hai)美(mei)籍锡克教徒的(de)印度(du)男子在捷克被逮捕，已被引渡至美(mei)国（捷克警方）
从上述分析框架出发(fa)，可以(yi)推测出，莫迪所在的(de)印人党获得(de)连任(ren)的(de)背景下，无(wu)论(lun)美(mei)国是共和党还是民(min)主党赢(ying)得(de)大选(xuan)，都只(zhi)会影响美(mei)印合作的(de)理(li)论(lun)上限，但不太可能瞬间改变美(mei)印战略合作的(de)实际进度(du)，更不用(yong)说(shuo)双边合作的(de)总(zong)体(ti)方向。不管(guan)美(mei)国哪个政党上台，美(mei)印都将围绕“中国因素”继续推进多个领域(yu)的(de)战略合作：
一是在军事领域(yu)，美(mei)将不遗余(yu)力(li)加强对印合作，尤其是情报侦察、装备弹药等领域(yu)合作。考虑当前全(quan)球地缘战略格局，美(mei)某种程度(du)上比印更在乎“中印边境”问(wen)题，毕竟(jing)中印矛(mao)盾越激化，美(mei)影响印度(du)的(de)杠杆就(jiu)越大。因此，美(mei)一方面将加大力(li)度(du)对印共享情报，特别是涉及中国边境基建的(de)感知数据和侦察结果，确保“不放过每一次拱(gong)火的(de)机会”。另一方面，美(mei)响应莫迪政府打造本土军工生产能力(li)政策号召，甚至期待借印成本优势打造“民(min)主兵工厂”，推动印脱离俄制国防体(ti)系的(de)同时，为民(min)主世界寻找(zhao)性价比更高的(de)制造、维(wei)修、补给、后勤服务。
二是在产业科技领域(yu)，美(mei)继续推动印度(du)取代中国的(de)全(quan)球产业链供应链核心地位(wei)。尽管(guan)2017年(nian)以(yi)来的(de)美(mei)印产业合作经验表明，印目(mu)前仍不具备通过“友岸外包”大规(gui)模替代中国的(de)能力(li)，但考虑印人口规(gui)模和市场潜力(li)，美(mei)仍对“印度(du)制造”给予厚望。未(wei)来，美(mei)仍主要通过鼓励企业直(zhi)接投资、引导投资印股(gu)印债、营销印国债等方式支持印，重点推动印改善基建和提高技术水平，促其完成进口替代的(de)基础上，更好提高大规(gui)模承接制造业的(de)能力(li)。尽管(guan)印渴望自美(mei)获得(de)更大贸易让(rang)利，但美(mei)出于内政约束，只(zhi)愿用(yong)“印度(du)制造”在近似条件下替代既有“中国制造”的(de)份额，而非给予印专门贸易优惠。值(zhi)得(de)注意的(de)是，美(mei)还将推动对印新技术合作，涵盖半导体(ti)、人工智能、空间技术等，但考虑印实际水平，短期内效果有限。
三是在外交战略领域(yu)，美(mei)继续在权利方面给予印度(du)盟(meng)友待遇，但在责任(ren)方面却并不做同等要求。美(mei)政策界已达(da)成一个基本共识：一个更强大的(de)印度(du)对中国利益的(de)挤(ji)压，必定大于对美(mei)国利益挤(ji)压，因此美(mei)更在乎印对华整体(ti)战略牵制，而非具体(ti)战术行动收(shou)益。例如，美(mei)虽然(ran)欢迎印在南海、台海等涉华方向发(fa)挥更大作用(yong)，特别是加强对日本、菲律宾、越南的(de)合作，但却并不指望印度(du)做出承担“盟(meng)友义务”的(de)承诺。再如，美(mei)将进一步配合印在南亚和印度(du)洋区域(yu)遏(e)制中国，但并不要求对等回报。此外，美(mei)国鉴于自身面向全(quan)球南方的(de)影响力(li)短板，也会继续扶持印度(du)以(yi)抵消中国面向全(quan)球南方的(de)强大影响力(li)。
四(si)是在价值(zhi)观和意识形态领域(yu)，美(mei)将继续按需选(xuan)择性突出印度(du)总(zong)体(ti)的(de)“民(min)主属性”和莫迪政府的(de)“专制属性”。虽然(ran)莫迪政府对内集权、对外霸权在美(mei)引发(fa)重大争议，但美(mei)印战略合作大方向已定，这些争议反而成为美(mei)运筹对印关系的(de)筹码(ma)——需要敲打的(de)时候就(jiu)强调“莫迪政府专制”，需要拉拢的(de)时候就(jiu)强调“印度(du)民(min)主”。在具体(ti)措施上，如果连民(min)主党政府都选(xuan)择对“印度(du)在美(mei)策划刺杀”睁一只(zhi)眼闭一只(zhi)眼，通常对进步价值(zhi)观不屑一顾(gu)的(de)共和党政府更不可能因此对印实施实质(zhi)性惩戒。与(yu)此同时，印度(du)进入联合政府时代，客观上也压减(jian)了美(mei)国用(yong)价值(zhi)观武器围殴印度(du)的(de)余(yu)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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