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鱼
《欢迎来到我身边》是一(yi)个稍显“油(you)腻”的片名，却是一(yi)部不浮夸(kua)、不狗血的清新(xin)之作。和一(yi)众用(yong)力过猛的青春爱情电(dian)影相比，更显难(nan)能可贵。尤其(qi)值得点赞的是，影片精心设计的叙(xu)事圈套巧妙但(dan)不刻意，深埋的伏笔在谜底揭晓时有感(gan)染力又不会太尴尬。总(zong)之，这确实是一(yi)部难(nan)得的能让(rang)观(guan)众感(gan)到轻松愉快、又值回票价的作品。
反套路、不“疼痛(tong)”为何受欢迎
轻松的另一(yi)面，或许是过度的平(ping)淡(dan)。细(xi)细(xi)想来，本片中(zhong)陈小舟（于适饰）和冯(feng)佳楠（王影璐饰）之间的矛盾(dun)不过是女生要(yao)求男生戒烟，而男生很难(nan)改掉这个日常生活中(zhong)的坏习惯。我们当(dang)然可以将其(qi)视为影片对真实生活细(xi)节的呈现，但(dan)无论如何，这样一(yi)件“小事”能否撑起一(yi)整部爱情电(dian)影的戏剧冲突，又是值得商(shang)榷(que)的——缺(que)少了刻骨铭(ming)心的爱情“疼痛(tong)”之后，就连最后的大团圆(yuan)也似乎失去了真正(zheng)的情感(gan)力量。
近年来公众对于青春爱情电(dian)影中(zhong)的“疼痛(tong)”，比如落榜、失恋、打架、堕胎和死亡等俗套情节已嗤之以鼻，将其(qi)视为无病呻吟、矫(jiao)揉(rou)造作——这也正(zheng)是摆脱了上述套路的本片能够(gou)得到观(guan)众广泛(fan)认可的重要(yao)原因之一(yi)。
但(dan)问题的关键或许并不在于“疼痛(tong)”，而是青春爱情电(dian)影到底需要(yao)什么样的“疼痛(tong)”。人们或许不该忘记，上世纪(ji)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dang)第六代导(dao)演作为一(yi)个创作群(qun)体登上中(zhong)国电(dian)影的历史舞台,青春的“疼痛(tong)”就是他(ta)们作品中(zhong)最深刻的印记之一(yi)。张元的《北(bei)京杂种》，管虎的《头发乱了》，王小帅的《扁担姑娘》《十(shi)七岁的单车》，路学长的《长大成人》,贾樟柯的《小武》《站台》等影片反映的都是年轻人在成长道路上的迷(mi)惘、伤痛(tong)与呐喊。
如果再往(wang)前看(kan)，在吴天明(ming)的电(dian)影《人生》中(zhong)，年轻的高加林舍弃了农村的爱情，选择了城市的爱情，最终却未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在人生路上迷(mi)失了自我价值。这何尝不是青春与爱情带来的“疼痛(tong)”？
可见，真正(zheng)的青春“疼痛(tong)”当(dang)然是有意义的。然而，历史感(gan)的缺(que)席和自我与世界(jie)之间关系(xi)结构的残损，正(zheng)在让(rang)许多青春爱情电(dian)影里的“疼痛(tong)”沦为无聊的噱头和虚伪的装饰。因为与外界(jie)的隔绝，使得那些真空(kong)中(zhong)的“疼痛(tong)”局(ju)限于个体创伤或自然创伤，而未能深化或拓展为一(yi)种文化创伤，无法与时代、历史和集体的“疼痛(tong)”融合在一(yi)起。
真“痛(tong)点”被(bei)淡(dan)化“小感(gan)受”被(bei)放大
在本片中(zhong)，陈小舟因为失恋后的意外遭遇职场危机（不能升职就要(yao)面临被(bei)裁员），而冯(feng)佳楠在毕(bi)业后迟迟找不到工(gong)作从而陷入自我怀疑。然而，这些当(dang)代年轻人生活中(zhong)的真切“痛(tong)点”在影片中(zhong)却被(bei)刻意地淡(dan)化了——陈小舟因为有了爱情就顺(shun)利实现了升职加薪，求职屡屡碰壁的冯(feng)佳楠轻轻松松就成了粉丝无数的UP主。这不仅让(rang)这对恋人的“疼痛(tong)”变得轻飘、悬浮，也让(rang)电(dian)影里的爱情和奇幻的设定一(yi)样，脱离了真实的世界(jie)。
时代被(bei)遮蔽、历史被(bei)悬置，又何止(zhi)是本片遭遇的问题。当(dang)年，《同桌(zhuo)的你》中(zhong)提到了美国轰炸中(zhong)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guan)。但(dan)这一(yi)重大的历史表述却被(bei)简写成一(yi)场恋爱的心动瞬(shun)间——男主人公林一(yi)去参加游行,很快就被(bei)女主人公周小栀劝(quan)回学校。“大”历史全(quan)然隐退成男女主人公第一(yi)次拉手的“小”背景。
在《匆匆那年》中(zhong)，北(bei)京申奥成功电(dian)视内外的看(kan)客一(yi)片欢呼之时，男女主人公的关系(xi)也终于紧张到崩溃，友(you)情和爱情瞬(shun)间支离破碎(sui)。最终个体的悲欢离合压过了重要(yao)的历史时刻,“小我”的感(gan)受而非“大我”的意志成为衡量青春价值的唯一(yi)标准。
这些年来，当(dang)青春爱情电(dian)影不约而同地开始回避外部世界(jie)和真实历史，电(dian)影中(zhong)的年轻人也就开始逐(zhu)渐以自我为中(zhong)心，把自我周围的他(ta)人等同于整个社会，忽(hu)略甚至无视那些貌似“与己无关”的人、事以及生活。由此我们也就能理解(jie)，为什么许多青春爱情电(dian)影会充(chong)斥着各种狗血、浮夸(kua)的情节——如果年轻人被(bei)封闭在自我的“小世界(jie)”里，当(dang)然会把生活细(xi)节的重要(yao)性无限放大。
近期上映的《云(yun)边有个小卖部》把虚假的故乡当(dang)做解(jie)药，试图治(zhi)愈漂泊(bo)在城市之中(zhong)的年轻人的“疼痛(tong)”，结果变成一(yi)碗过了保质期的心灵鸡汤；《沙漏》则执著地停留在“没有人永远十(shi)七岁，但(dan)永远有人十(shi)七岁”的层面，把“疼痛(tong)”当(dang)做廉价的情感(gan)抚慰工(gong)具。观(guan)众对它们的吐(tu)槽和批评，也再次印证(zheng)“疼痛(tong)青春”的道路早(zao)已经走到了尽头。
与真实的世界(jie)碰撞“疼痛(tong)”才有意义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彻底消灭“疼痛(tong)”？不难(nan)发现，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和《欢迎来到我身边》一(yi)样，下定决心抛弃沉郁的基调和悲伤的氛围，试图用(yong)轻松愉快的语调“发糖”，把理想的青春和爱情当(dang)做平(ping)凡(fan)生活中(zhong)的调味品。正(zheng)如本片宣传语所言，“世界(jie)嘎嘎乱叫，你是唯一(yi)解(jie)药。”很萌，很可爱，也让(rang)我们暂时忘却了尘世中(zhong)的万千烦恼。
然而，这或许只(zhi)会让(rang)人越发怀念当(dang)年的《致青春》。这部曾经也被(bei)公众诟病的作品，却提出了一(yi)个十(shi)分深刻的时代问题：出身卑微的年轻人到底应该选择一(yi)穷二白的美丽爱情，还是前途无量的个人发展？进而言之，为什么年轻人必(bi)须要(yao)面对如此严酷的人生选择题？又是什么让(rang)他(ta)们别无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该片在年轻人的青春与现实社会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xi)，十(shi)多年来仍未被(bei)超越。
《欢迎来到我身边》的结尾(wei)，陈小舟并不出人意料(liao)地及时挽回了冯(feng)佳楠。但(dan)有些疑问却在脑海中(zhong)挥之不去：如果陈小舟因为奇怪的疾病失去了工(gong)作，冯(feng)佳楠又该怎么办？已经成长为流量主的冯(feng)佳楠真的应该为了陈小舟的爱情而留下来吗？如果比起那个陈小舟无聊的笑话，“出走”才是冯(feng)佳楠更合理的人生选择呢？
这样的假设当(dang)然很煞风景，很不合时宜，但(dan)这可能才是“疼痛(tong)”的真正(zheng)作用(yong)：无论我们出生在什么样的年代，或许只(zhi)有突破自我，和更大、更真实的世界(jie)发生碰撞后，才有可能以一(yi)种反观(guan)的方式看(kan)清楚“疼痛(tong)”的面貌，才有可能理解(jie)青春、爱情对于自我、群(qun)体和一(yi)代人的意义。（北(bei)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