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doge”表情包的原型(xing)柴犬Kabosu因长期(qi)患病去世。她的主人(ren)佐藤（Atsuko Sato）在Instgram上发帖悼念，“Kabosu穿过(guo)彩虹桥”“走得很平静，没有痛(tong)苦”“Kabuso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狗，这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主人(ren)”。不止是对(dui)佐藤桑而言，Kabosu在过(guo)去十余年间给全世界无数网络居民(min)带来(lai)许多快乐与抚慰。它虽然因病离世，却在另一个(ge)世界获得永生。现在我们只(zhi)需要拿起手机，随意打开一个(ge)社交(jiao)软件，就可以(yi)看到Kabuso依然在网络世界里摇头晃脑、嬉笑(xiao)怒骂，参与到我们日常(chang)生活的分享与交(jiao)流中，刻入一代(dai)人(ren)的文化(hua)基因。 国内(nei)的社交(jiao)软件和内(nei)容平台，从微博(bo)、微信、QQ到抖音、B站、小红书，当(dang)你点开界面内(nei)对(dui)话框旁边的笑(xiao)脸符号进入官方表情系统后(hou)，总可以(yi)在众多emoji中找到“狗头”表情。许多人(ren)在对(dui)话框输(shu)入文字时(shi)都有随手加入“狗头”表情的习惯，有时(shi)单是一个(ge)或是一串“狗头”便可独立完成表意功能。不知道(dao)大家(jia)是否和我一样曾对(dui)此感到困惑——当(dang)“狗头”出现的时(shi)候，对(dui)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当(dang)“狗头”不停地出现时(shi)，对(dui)方为什么经常(chang)性地使用(yong)它？
一、“狗头”的诞生：从doge模因到狗头表情
这一切还是要从头说起。Kabosu原是一只(zhi)濒临(lin)安乐死(si)的日本母柴，2008年被现任主人(ren)佐藤（Atsuko Sato）收养。佐藤是一名幼儿园老师，2006年一只(zhi)从小学起就陪伴她成长的爱犬去世，这让她悲痛(tong)不已。两年后(hou)Kabosu的到来(lai)治(zhi)愈了她心中的伤痛(tong)。这之后(hou)佐藤还陆(lu)续收养了三只(zhi)猫成为家(jia)中成员。2009年佐藤开通(tong)了博(bo)客“和Kabosu酱(jiang)一起散步（かぼすちゃんとおさんぽ）”，分享自己与家(jia)庭成员们的日常(chang)生活，用(yong)文字记录感受，用(yong)相机捕捉“惊奇”瞬间。 渐渐地，有趣、温暖、充(chong)满力量的内(nei)容受到越来(lai)越多人(ren)的喜爱，成为日本博(bo)客村榜单第一名。2010年3月12日，佐藤在博(bo)客上发布了名为《今(jin)夜のご飯は何ですか?》（今(jin)夜晚餐吃什么？）的日志。这一天她的丈(zhang)夫休假在家(jia)，与Kabosu在沙发上玩耍，还给她做(zuo)了晚饭。她很开心，像往常(chang)一样拍了很多Kabosu在玩耍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它双爪交(jiao)叠，侧着肉圆的脑袋，豆(dou)眼(yan)斜(xie)视镜头，眉头扬起。蒙娜丽莎般微妙的表情，让人(ren)忍俊不禁。
佐藤2010年2月13日博(bo)客日志中的一组图片
那时(shi)，还没有人(ren)知道(dao)这张照片将成为影响互联网文化(hua)十余年的超(chao)级网络模因。一些人(ren)被Kabosu的照片吸引，将其搬运或修改创(chuang)作转发至(zhi)其他(ta)网站。自此，一个(ge)名为“doge”[1]的模因开始在网络世界悄然生长。“模因”（meme）一词早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就由进化(hua)生物学家(jia)理查德·道(dao)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 1976 年的著作《自私的基因》中提出，以(yi)达尔文主义的视角(jiao)将模因视作生物基因的文化(hua)对(dui)应(ying)物，认为模因是文化(hua)传播过(guo)程(cheng)中的小型(xing)复制单位，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等的方式。模因是自私的，会通(tong)过(guo)复制模仿(fang)、扭曲变异、混杂糅(rou)合在与其他(ta)模因的竞争中不断(duan)寻求生存和发展。此后(hou)，随着技术(shu)的发展，特别(bie)是互联网的出现、移动设备(bei)的普(pu)及和即时(shi)通(tong)信技术(shu)的发展，该术(shu)语已被运用(yong)到网络领域(yu)，并有了新的含义。网络模因不再是文化(hua)复制单位，而是数字制品[2]——由无数文化(hua)参与者在庞大的网络和集体中创(chuang)造、传播和改变的语言、图像、音频和视频文本。其形式包括图片标题(ti)、双关语标签、混剪视频、广泛共享的流行语、自动调整(zheng)的歌曲、经过(guo)处(chu)理的库存照片或身(shen)体表演的音效等等。病毒式传播是模因检查的精髓。
“Doge”毫无疑问是典型(xing)的网络模因，且生命力惊人(ren)地持久和旺(wang)盛。在进一步被复制、再创(chuang)和传播的过(guo)程(cheng)中，照片经常(chang)被添加的内(nei)心独白(bai)，或者被Photoshop扭曲改变形象，或者与其他(ta)网络模因——如流行语、GIF动图、鬼畜视频、滑稽音效等——混合制作在一起。如今(jin)，doge模因的演化(hua)的具体轨迹已不可考，但大致可划(hua)分为两波热潮(chao)。
2013年前后(hou)，以(yi)doge为主题(ti)的博(bo)客、讨论社区开始出现在Tumblr（轻博(bo)客）和Reddit（美国最大的网上社区）上，成员十分活跃(yue)。8月，4Chan（美国日漫讨论网站）对(dui)Reddit子版块Murica（美国爱国人(ren)士讨论社区）发起的一场“爆吧(ba)”大战意外地使doge广受欢迎(ying)。早期(qi)doge模因大多是对(dui)柴犬头像照片的简单加工，插入仿(fang)手写字体的内(nei)心独白(bai)式。常(chang)见(jian)的句式有“such xxx”(such class)、 “so xxx”(so scare)、“very xxx”(very unique)、“wow”、“omg”、“nice”等，以(yi)夸张、滑稽的方式表露心迹。同年，Adobe公司软件工程(cheng)师杰克逊·帕(pa)默尔与IBM软件工程(cheng)师比利·马库斯为了讽刺比特币的价值，共同推出了根据doge模因创(chuang)建的加密货币——狗狗币（Dogecion）。自2013年12月6日面世后(hou)，狗狗币的支持者逐渐增多，在Twitter（X）、Tiktok、Reddit上都有活跃(yue)的主题(ti)社区。
2018年前后(hou)，讽刺doge模因在iFunny[3]和Facebook上逐渐发展成为主流。由于技术(shu)的发展其形式也更加多样，多以(yi)混合模因的形式出现。2017年8月，一位Facebook用(yong)户使用(yong) Photoshop的液化(hua)功能将doge模因扭曲为巨(ju)嘴鸟的样子，并插入标题(ti)“LE TOUCAN HAS ARRIVED”（巨(ju)嘴鸟已经到来(lai)）[4]。这张经Ps液化(hua)扭曲的混合模因被认为是最早的讽刺doge模因[5]。而iFunny.co网站上则自始至(zhi)终都流传着大量讽刺doge模因。Doge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场景中：狮子的脸变成了doge，历史画(hua)作中人(ren)物的脸变成了doge，沙尘暴(bao)的滚滚尘烟中出现了doge的脸，而doge的面部却浮现出某位政治(zhi)家(jia)的脸。Doge模因被用(yong)于自嘲、讽刺社会现象、反(fan)讽流行文化(hua)、呈现日常(chang)生活的困境、吐槽人(ren)际关系，不仅是娱乐工具，也是一种情感宣(xuan)泄和互动方式。2019年4月，埃隆·马斯克在推特上发文公开支持狗狗币，表示狗狗币是他(ta)最喜爱的和唯一认可的加密货币。之后(hou)几年里马斯克也一直都是狗狗币热情且坚定的支持者，此举直接刺激狗狗币的币值在2019-2021年飞升，doge的商(shang)业价值和影响力也随之极速膨胀。
Doge Meme
不过(guo)2014年之前，这一切和中国关系不大。2014年，微博(bo)为适应(ying)iOS系统过(guo)渡升级进行立体化(hua)改版，默认表情也需重新修改设计(ji)。一众黄脸表情中出现了一只(zhi)诡异的黄色柴犬脸，所(suo)谓中国“狗头”由此诞生。在网友的疯狂脑洞和互联网病毒式传播中产生了无数变体，掀起“狗头”热潮(chao)。而后(hou)嗅到商(shang)业气息的互联网企业纷纷出手，QQ、B站、钉钉、抖音等相继更新表情系统，加入狗头设计(ji)。2020年1月，微信系统中的“狗头”表情符号千呼万唤始出来(lai)。文化(hua)、技术(shu)、资本汇流激荡，“狗头”乘着小船顺流而下。随着人(ren)们的社会交(jiao)往逐渐从线下向线上迁移，“狗头”表情也逐渐嵌(qian)入人(ren)们的日常(chang)生活，尤(you)其是在年轻人(ren)中。
开始讨论“狗头”之前，先来(lai)确认一下它是什么。作为数字制品的模因，即“meme”，中文对(dui)应(ying)词是“表情包”，是糅(rou)合了图片、动图、文字的多模态(tai)文本，比如国内(nei)网络上经典的熊猫头和蘑(mo)菇头。与此相区别(bie)，Emoji是日语“絵文字”?，意即“图画(hua)文字”，比如手机系统或软件系统的输(shu)入法里自带的黄脸表情。值得注意的是，微信表情开放(fang)平台的官方网址(zhi)是：sticker.weixin.qq.com，里面使用(yong)了sticker一词。“Sticker”意为“贴纸”，是一张静止或动态(tai)的图片 。由此可见(jian)“表情”（emoji）的本质(zhi)就是“贴纸”（sticker），并不是“表情包”（meme）。广义上的“表情”可以(yi)囊(nang)括以(yi)上全部含义。本文主要关注的是微信默认表情系统中作为“贴纸”的“狗头emoji”，下文均称作狗头表情/狗头。
狗头表情的视觉形象设计(ji)以(yi)Kabosu为原型(xing)，为适应(ying)中国语境作出创(chuang)造性调整(zheng)。从doge模因到狗头表情，不仅是形式的简化(hua)，也是文化(hua)语境的转移和意义的收缩。这一过(guo)程(cheng)中，意义既(ji)愈发模糊也愈发明晰。一方面，狗头表情由单一的图像元素构成，缺少辅助(zhu)释义的其他(ta)元素，因此天然具有多义性，在互动实践中意义向多重诠(quan)释空间敞开，只(zhi)有在具体的语境中才得以(yi)彰显。另一方面，狗头表情是对(dui)doge模因的模仿(fang)与简化(hua)，由创(chuang)作者赋予(yu)其初始意涵，将doge模因不断(duan)发展变化(hua)的意义锚定为“滑稽”和“讽刺”。
一直以(yi)来(lai)，微信用(yong)户在使用(yong)emoji的过(guo)程(cheng)中都有一个(ge)十分有趣的现象发生，那就是用(yong)户自己对(dui)emoji的理解和使用(yong)自有一套约定俗称的方式，很多时(shi)候会偏离创(chuang)作者的原意，新的含义渐渐取代(dai)旧(jiu)的含义。不过(guo)，狗头表情似乎较好地保持其原始意涵，并能兼容各种新的含义与之共生。那么问题(ti)来(lai)了，聊天中出现狗头表情时(shi)要如何理解它呢？
二、理解“狗头”：当(dang)你在使用(yong)狗头表情的时(shi)候，想表达什么？
早在微信狗头表情诞生之前，微博(bo)用(yong)户已经在网络互动实践中塑造出狗头表情的新意——“狗头保命”以(yi)及“正话反(fan)说”。微博(bo)用(yong)户使用(yong)狗头表情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为了在公开表达自己的想法时(shi)更好地避免争端和言论风(feng)险。此类言论一是比较偏激、情感色彩强烈，比如“白(bai)面馒头天下第一[doge]”。后(hou)加一个(ge)狗头表情，暗示仅为个(ge)人(ren)观点，非严肃讨论，大有主动放(fang)弃(qi)进一步交(jiao)流的可能性之意，类似于“别(bie)喷(pen)我，骂我我就道(dao)歉”“你杠你对(dui)”。二是十分滑稽但易引起误解，比如“你看这个(ge)洛天依还会跳舞嘞[doge]”。这在青年亚文化(hua)社区中十分常(chang)见(jian)，出于对(dui)某一事物的喜爱而对(dui)其调侃一番，但容易被其他(ta)同好人(ren)士误以(yi)为是讽刺而感到冒犯，由此引发争吵。这种情况(kuang)使用(yong)狗头表情就是一种“友军友军，我是友军”的保命暗示。三是含有批评意味的讽刺和反(fan)讽，如“真是个(ge)大聪明[doge]”“绝(jue)对(dui)有阴谋[doge]”。这种情况(kuang)有些微妙，很多时(shi)候文字本身(shen)已经可以(yi)表达强烈的讽刺意味，反(fan)讽修辞更是在人(ren)类的语言实践中有悠久的历史，如此再加上狗头表情，倒颇有几分画(hua)蛇(she)添足的意味。有网友对(dui)此评论到质(zhi)疑称“明眼(yan)就能看出是讽刺，还需要加个(ge)狗头解释讽刺？”，他(ta)做(zuo)出质(zhi)疑的假设是认为狗头表情暗示讽刺或增强讽刺意味。但是另一些人(ren)对(dui)此有不同的解读，他(ta)们认为狗头有一种神奇的缓冲作用(yong)，使用(yong)者在获得由讽刺带来(lai)的快感的同时(shi)又不至(zhi)于令(ling)人(ren)生气，以(yi)轻松(song)幽默的方式缓和了批评的攻击性。四是自嘲。自嘲行为本身(shen)就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的积极建设，在别(bie)人(ren)嘲讽我之前抢先贬低自己，这样别(bie)人(ren)就无话可嘲，还显得自己气度非凡(fan)；即便再次被嘲，也可以(yi)迅速调整(zheng)好心情。自嘲后(hou)面再加上狗头看着像保命的双重保险，实则又暗含消解抵抗之意，值得玩味。
微博(bo)狗头表情的用(yong)意自然不尽于此，并仍处(chu)于变化(hua)之中。比之滑稽、讽刺，狗头爱好者一直对(dui)具有实用(yong)功能的“狗头保命”更为倚赖，甚(shen)至(zhi)生怕因表情本身(shen)的多义性而产生误解，还要谨(jin)慎地做(zuo)出进一步说明——“[doge]（狗头保命）”。但同时(shi)狗头表情的多义性带来(lai)的语意模糊也给使用(yong)者留出了策略(lue)性操作的空间。一位网友直言“狗头，真的很爱，没人(ren)看得出我是真的讽刺还是开玩笑(xiao)”，狗头表情像一座的小型(xing)堡垒，进可攻退可守，在意义被不断(duan)争夺和重新塑造的符号世界里，为个(ge)人(ren)留出一片喘息之地。反(fan)言之，狗头这道(dao)保护符也给了网友勇(yong)气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与观点，但实际效用(yong)究竟如何一时(shi)难评，可能更多还是一种游戏场景下的娱乐手段。
微信输(shu)入法系统中加入狗头表情后(hou)，微博(bo)养成的狗头表情使用(yong)习惯，被用(yong)户直接迁移到微信，但受微信平台所(suo)提供的异于微博(bo)的社交(jiao)环境的影响，狗头表情的意义也发生了变化(hua)。
微博(bo)与微信的不同最直观体现在狗头表情的视觉形象设计(ji)上。前者描画(hua)出更多细(xi)节，接近Kabosu的原始立体形象，色彩以(yi)明度偏高的嫩黄色为主，多采用(yong)圆形设计(ji)（圆脸圆眼(yan)圆鼻(bi)圆耳），通(tong)过(guo)线条钝化(hua)增加萌感。创(chuang)作者将其命名为“[doge]”。而后(hou)者简化(hua)细(xi)节，更接近传统emoji的平面形象，色彩是与其他(ta)黄脸表情相配的较低明度的黄色，线条硬朗耳朵尖尖，眼(yan)部扁平，眼(yan)白(bai)面积较大，仿(fang)佛正在眯(mi)眼(yan)斜(xie)视某处(chu)。其名为“[旺(wang)柴]”。“[旺(wang)柴]”与之前的“[微笑(xiao)]”、“[奸笑(xiao)]”、“[翻白(bai)眼(yan)]”表情相似，眼(yan)白(bai)过(guo)多强化(hua)了讽刺和滑稽之感。可以(yi)说，“[旺(wang)柴]”狗头表情神似doge模因中的Kabuso形象。从视觉形象的差异中可以(yi)看出，受平台不同调性的影响，初创(chuang)者在赋予(yu)狗头表情原始意涵时(shi)各有侧重：微博(bo)试图通(tong)过(guo)“萌”化(hua)来(lai)强化(hua)滑稽，弱化(hua)讽刺，而微信则较好地保留其挑(tiao)衅意味。
微信[旺(wang)柴]和微博(bo)[doge]
微信交(jiao)往更加私人(ren)化(hua)和生活化(hua)，社交(jiao)关系更为深度，用(yong)户的语言使用(yong)和意义理解对(dui)情境的依赖性更强。在此前提下，“狗头保命”——诞生于微博(bo)而后(hou)又经抖音、B站等社交(jiao)媒体塑造的意义——在微信社交(jiao)互动实践中失去了其赖以(yi)生长的情境土壤。进入到社会交(jiao)往更为密切且深入的微信后(hou)，用(yong)户的未知恐惧与攻击戒备(bei)心理有所(suo)缓和，虽然自我保护的需求依然存在，但过(guo)分强调安全边界会阻碍人(ren)际交(jiao)往。微信互动是为了建立并维持人(ren)际关系而存在的，多数情况(kuang)下与线下交(jiao)往并存互构。当(dang)被问到多数情况(kuang)下在微信聊天中用(yong)狗头表情想表达什么意思时(shi)，很多人(ren)的第一反(fan)应(ying)是“我在开玩笑(xiao)”。这该怎(zen)么具体理解呢？
首先，狗头表情是对(dui)社交(jiao)对(dui)象的一种区分符号，在心理距离光谱上标识出那些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ren)。“不会给所(suo)有人(ren)都发，只(zhi)有和熟人(ren)才会发”“和我姐聊天超(chao)喜欢用(yong)这个(ge)表情”“和熟人(ren)聊天互相调侃用(yong)的”“我和朋友要相互说八卦的时(shi)候会发狗头”“我一般和朋友犯贱都是这个(ge)表情”，狗头是熟人(ren)间的玩物，仅存在于非严肃的交(jiao)流中，如调侃逗乐、吃瓜八卦、耍宝犯贱。既(ji)是默契的暗号，也是愉悦氛围的点缀。甚(shen)至(zhi)熟人(ren)间的玩乐，是狗头表情病毒式传播的重要渠道(dao)之一，“以(yi)前我很讨厌这个(ge)狗头，朋友每次开场白(bai)都发个(ge)狗头，我还骂他(ta)一顿 可以(yi)别(bie)发狗头吗 觉得好讨厌，不久之后(hou)我爱上这个(ge)狗头了[偷笑(xiao)]，轮到我每次找朋友聊天开场白(bai)都是发个(ge)狗头”。这是一个(ge)有趣的现象，对(dui)此只(zhi)能说：欢迎(ying)你加入狗头俱乐部[旺(wang)柴]。
所(suo)谓“熟人(ren)”并不指向特定的社会角(jiao)色，如父母、手足、朋友等，而是形容一种近心理距离的关系状态(tai)。近心理距离的交(jiao)往双方通(tong)过(guo)高强度和高频度的日常(chang)互动，形成特定的语言和行为模式，具有高度的意义共享。在熟人(ren)的日常(chang)交(jiao)流中，狗头表情或许并不具有某些固定的意涵，只(zhi)是其亲密关系的表征(zheng)。这种情况(kuang)下，狗头表情也被用(yong)于想要和他(ta)人(ren)拉近关系的试探。“想讲一些话试探对(dui)方，加个(ge)狗头显得自己在开玩笑(xiao)”“和朋友开玩笑(xiao)，套近乎的时(shi)候发”，使用(yong)狗头委婉(wan)地表示自己想要与对(dui)方进一步建立联系，或者通(tong)过(guo)滑稽的方式引起对(dui)方的注意，再或者只(zhi)是委婉(wan)地请求对(dui)方帮忙。
当(dang)与所(suo)谓“不熟的人(ren)”交(jiao)流时(shi)，只(zhi)有在过(guo)往或当(dang)下的情境中收集到一定的信息可以(yi)确定对(dui)方与自己共享的某类意义系统或者说拥有相似的趣味，并且有一定的亲近意愿时(shi)，才会试探性地发个(ge)狗头，并根据对(dui)方的反(fan)应(ying)调整(zheng)自己的行为。如果“冒然”使用(yong)狗头，那就是另一回(hui)事儿了：“不熟的人(ren)发觉得他(ta)阴阳(yang)怪(guai)气，关系好的人(ren)发嘎嘎乐（我本人(ren)是真的很喜欢狗头）”。由于不共享意义系统，只(zhi)能通(tong)过(guo)表层信息，即狗头表情视觉形象的外延信息，来(lai)解读对(dui)方的意图，这就像陌生人(ren)第一次见(jian)面对(dui)彼此的理解大部分都基于其外貌。而微信的狗头表情形象被一些人(ren)解读为“我可以(yi)挑(tiao)衅你，但你不能生气”“故意冒犯你，还让你不要介意”。“不熟的人(ren)”之间没有在过(guo)往社会互动中形成的意义框架帮助(zhu)其理解，线上交(jiao)流的情境匮乏和狗头表意模糊性的也增加了其理解的困难，“只(zhi)要看到这个(ge)表情，我就一下子语塞。感觉完全揣测不到TA的意图，什么reaction都显得尬尬的”。
但是对(dui)一些人(ren)而言这种区分并不存在，他(ta)们会在任何场合对(dui)任何人(ren)无差别(bie)地使用(yong)狗头。原因大致有二。一是因为喜欢狗狗（柴犬），所(suo)以(yi)觉得狗头表情特别(bie)可爱。“我很喜欢发这个(ge)狗头，也没觉得它代(dai)表什么，只(zhi)是觉得它可爱，比较特别(bie)”“发哈哈哈哈哈的时(shi)候，叠加一个(ge)狗头，好像自己真的会变快乐一点”。二是认为使用(yong)狗头表情可以(yi)活跃(yue)气氛、缓解尴尬。“和熟人(ren)聊天相互调侃用(yong)的，不熟的人(ren)就是加个(ge)狗头缓解气氛”“我喜欢发表情，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感觉不发表情就有一种冷(leng)漠的感觉”。
狗头表情的受到喜爱的原因或许还在于其含蓄委婉(wan)的特质(zhi)——谨(jin)慎地表达想法，克制地宣(xuan)泄情绪。“有种鸡贼(zei)的感觉。那种有点小心思，但是又不好直接说，加个(ge)狗头表示‘我在开玩笑(xiao)呢’这种感觉”“掩饰我的心虚或心里有其他(ta)想法”“被人(ren)看穿了小心思”，狗头表情是“伪(wei)装”的自我指涉，是故意漏出的马脚(jiao)，是对(dui)自己真实内(nei)心的委婉(wan)承认。就狗头表情本身(shen)的“滑稽”和“讽刺”意涵而言，它本身(shen)具有对(dui)前文表意的消解、否定、扭曲作用(yong)，文字内(nei)容后(hou)加个(ge)狗头表情，有时(shi)是作为文字表意的补充(chong)，但更多时(shi)候是对(dui)文本意义的再次编码。使用(yong)者游戏般地将自己的想法与情感藏起来(lai)，但又故意留下“狗头”这个(ge)线索引导对(dui)方寻找“弦外之音”。如，朋友吐槽某家(jia)餐馆贵还不好吃，服务质(zhi)量也很差，这时(shi)候回(hui)复一句“看给他(ta)惯的，把店(dian)给砸了[旺(wang)柴]”；再如，公司新来(lai)了一位年轻同事，平时(shi)都称呼另一位同事“小田”或“田姐”，但是有求于她的时(shi)就会发一个(ge)“田姐[旺(wang)柴]”；再如，朋友组局多次找你，但你总是没有兴趣或没有时(shi)间，便回(hui)道(dao)“下次一定[狗头]”。
当(dang)我们在微信发出消息时(shi)就开启了一场对(dui)话，在消息发出的那一刻就会产生希望(wang)对(dui)方回(hui)复的行为期(qi)待。若是收到他(ta)人(ren)发来(lai)的消息，即便无话可说，按照微信交(jiao)流实践的社会规(gui)范我们也应(ying)当(dang)给出回(hui)应(ying)。除非是有意终结对(dui)话，否则很少会出现主动阻断(duan)任何进一步交(jiao)流可能性的“狗头保命”式言语。相反(fan)，多数情况(kuang)下，当(dang)朋友分享了一些他(ta)十分感兴趣的东西，但是自己虽认同他(ta)的想法却一时(shi)不知如何回(hui)应(ying)甚(shen)至(zhi)疲于回(hui)应(ying)时(shi)，便回(hui)对(dui)方一个(ge)或一串狗头表情。这与表示直接放(fang)弃(qi)对(dui)话且情感浓度颇为强烈的“无语”不同，它既(ji)可以(yi)理解为对(dui)“词穷”窘境的化(hua)解，也可以(yi)理解为“此时(shi)无声胜有声”的巧妙“留白(bai)”，很多时(shi)候也是也是仓促之间的一种“敷衍””。不过(guo)，如何解读总是因人(ren)而异，受到社交(jiao)关系和具体语境的影响。
多数沾染上“狗头表情”的人(ren)，渐渐会成为其忠(zhong)实用(yong)户——“万事皆可狗头”，“狗头万岁”，“说话带狗头只(zhi)是随手带而已”。一些人(ren)对(dui)狗头始于喜爱，长于习惯；一些人(ren)始于模仿(fang)，终也长于习惯。狗头表情在微信社交(jiao)情景中的持续性互动，形构了用(yong)户行为模式的例行惯例，确确实实地嵌(qian)人(ren)日常(chang)生活。既(ji)为狗头表情的发出者提供了制度性行为期(qi)待，也为接收者提供了互动反(fan)馈行为的线索[6]。用(yong)户在语言实践中创(chuang)造出新的意义，通(tong)过(guo)例行化(hua)的日常(chang)互动不断(duan)被纳入狗头表情作为符号的表意系统之中。
网络上还有不少人(ren)是狗头表情的批评者、唱衰(shuai)者和厌恶者——“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狗头被滥用(yong)，早就没意义了”“看到狗头就没有聊天的欲(yu)望(wang)了”。吸引其他(ta)人(ren)使用(yong)狗头表情的原因，在他(ta)们这里则成为致命的缺陷。狗头表情的滑稽与讽刺，彻底摧毁了言说行为的严肃性，频频使用(yong)狗头表情是语言能力的退化(hua)的表现，诉说者不愿尝(chang)试也不能有效地运用(yong)文字表达复杂的思考与情感。狗头表情的多义性，是一种语义模糊（而非意义的可能性），使本就缺乏身(shen)体在场辅助(zhu)表意的线上交(jiao)流变得困难重重，稍(shao)有不慎就会造成误解。狗头表情的视觉形象，乍看之下令(ling)人(ren)不适，有一种不屑(xie)、蔑视、冷(leng)漠、傲慢(man)之感。
不论是支持还是反(fan)对(dui)，都是使用(yong)者根据其自身(shen)经验和理解对(dui)狗头表情的个(ge)性化(hua)解读。狗头表情终究不过(guo)是使用(yong)者自我呈现的面具。正如乔治(zhi)·巴塔耶所(suo)说，“面具是吸引人(ren)的表达方式，是极妙的感情回(hui)声，同时(shi)又是忠(zhong)实可信的、谨(jin)慎的和至(zhi)关重要的。与空气接触的有机物必须获得一层表皮，表皮并非心脏，这一点并不是对(dui)表皮的否定；然而，有些哲学家(jia)仿(fang)佛对(dui)不表示事物的形象、不表示感情的词语表示特别(bie)愤怒。词与形象均如外亮(liang)，与它们所(suo)覆盖的实体一样，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不过(guo)更适于视觉、更易于观察罢了。”写道(dao)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Kabosu那副似笑(xiao)非笑(xiao)、欲(yu)言又止的神情。“狗头”的生命力或许在于其对(dui)矛盾的精准把握——忠(zhong)诚的反(fan)叛、妥(tuo)协的抵抗、含蓄的直拳、伪(wei)装的真实。它或许只(zhi)是偶然，即便不是狗头，也会是猫头、牛头、蛙头、猴(hou)头......不表示任何感情的面容却诉说着最为复杂的内(nei)心。
一边欲(yu)望(wang)着一边恐惧着，戴上狗头的面具，迎(ying)接生活与命运。
彩虹桥的彼端，Kabuso依然在给予(yu)我们力量。
注释：
[1]“doge”一词源于对(dui)“dog”的错误拼写。其使用(yong)可追(zhui)溯到2005年一部木偶剧《Homestar Runner》。在名为“Biz Cas Fri 1”的剧集中，Homestar（木偶人(ren)名字） 称 Strong Bad（木偶人(ren)名字） 为他(ta)的“d-o-g-e”，试图干(gan)扰对(dui)方工作。一位Tumble（轻博(bo)客）用(yong)户在发布Kabosu模因时(shi)使用(yong)“doge”一词，此后(hou)Kabosu的形象就和doge联系到了一起。
[2] Wiggins, B. E., & Bowers, G. B. (2015). Memes as genre: A structurational analysis of the memescape.New media & society,17(11), 1886-1906.
[3] iFunny是一个(ge)生产和传播模因的网站，2011年推出移动端应(ying)用(yong)程(cheng)序。内(nei)置(zhi)的模因创(chuang)建工具，支持用(yong)户生产和分享模因。该应(ying)用(yong)程(cheng)序将自己描述为“互联网上模因爱好者和病毒式模因的社区”。
[4] 巨(ju)嘴鸟是一种热带鸟。经常(chang)在 ASCII 艺术(shu)中被描绘。“巨(ju)嘴鸟已经到来(lai)”（LE TOUCAN HAS ARRIVED）是一个(ge)源自《英雄联盟》游戏社区的梗，具有幽默和讽刺的意味。这个(ge)梗最初是来(lai)自一个(ge)与《英雄联盟》无关的法国动画(hua)片《Totally Spies!》。在这个(ge)动画(hua)片中，有一个(ge)场景是巨(ju)嘴鸟突然出现，并且角(jiao)色惊呼“Le Toucan has arrived!”。
[5] Know your meme: Irony doge meme.https://knowyourmeme.com/memes/ironic-doge-memes
[6]吴瑶,王雪晴.媒介化(hua)面容:表情包的可供性实践研究[J].现代(dai)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4,46(04):3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