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能够自立于世界之(zhi)林，除(chu)了靠它的科(ke)技(ji)、经济(ji)，归根到底还是(shi)靠文化。文化深入到每一个民族自身的骨髓当中，平常可(ke)能不显山不显水，但是(shi)到了关键的时候，可(ke)以迸发(fa)出无穷(qiong)的力量。而中医药学，是(shi)中华优秀传(chuan)统文化的杰出代表。

我(wo)在当中医科(ke)学院院长的时候，那是(shi)2015年，曾经给(gei)总书记写过一封信，报告我(wo)们中医科(ke)学院成立60周年来所取得的成绩，同时也报告屠呦呦老师获(huo)得了诺贝尔奖，因(yin)为我(wo)陪屠老师去(qu)斯德哥尔摩领的奖。几天后，总书记就给(gei)我(wo)们回了一封信，总书记在这封信的开篇就说，“中医药学是(shi)中国古代科(ke)学的瑰宝，也是(shi)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并且说“中医药迎来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hao)时机，希望我(wo)们中医药工作者能够增强民族自信，能够把中医药传(chuan)承好(hao)、发(fa)展好(hao)、利用好(hao)。”提出来“中医药是(shi)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这句话应该是(shi)对所有中医人的一个极(ji)大鼓舞。

2021年5月份，总书记到河南南阳医圣祠(ci)去(qu)视察的时候又讲了，中医药学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jian)康(kang)养生的理念及实践经验，是(shi)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和中国古代科(ke)学的瑰宝；也提出来希望我(wo)们用现代科(ke)学来研究中医学的原理，推动(dong)传(chuan)统中医药和现代科(ke)学相结合，推动(dong)中西医结合，协(xie)调发(fa)展，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好(hao)的医疗服务。

总书记反(fan)复地强调，我(wo)们要传(chuan)承，要守正，同时要创新，要让传(chuan)统的、古老的中医药学和现代科(ke)学去(qu)嫁接，给(gei)中医药学插上时代的翅膀、现代科(ke)技(ji)的翅膀，推动(dong)它为中国人民的健(jian)康(kang)、为世界人民的健(jian)康(kang)服务。我(wo)想这是(shi)对我(wo)们最大的鼓舞，也是(shi)今天我(wo)能够到这来跟大家交流(liu)的一个主要目的。

那中医药学是(shi)什么？定义就是(shi)中医药学以整体观念为指(zhi)导，追求人和自然(ran)的和谐共生，从整体上系统地把握人体的健(jian)康(kang)，重视患病的人，而不仅仅是(shi)人的病。

中医学有几千年的历(li)史，而西医学传(chuan)到中国来一百多(duo)年，加在一块儿也不过二百年。所以这两者之(zhi)间(jian)我(wo)们比一比，从文化背景、思维方式、理论基础，以及研究的对象、干预的方法、评价的方法，应该说都不一样。这两套医学哪个更好(hao)？我(wo)们说各自有各自的优势，而这两种优势可(ke)以互补，但是(shi)不能互相取代。所以现在如(ru)何把这两者的优势有机地结合起来，是(shi)我(wo)们这代中医人的一个任务。

医护人员在查看针灸经络穴位人体模(mo)型（资料图/新华社）

那医学未(wei)来的方向是(shi)什么？从世界范围看，（原卫(wei)生部部长）陈竺同志做了一个非(fei)常好(hao)的说明，他说未(wei)来的医学是(shi)要建立融中西医学于一体的现代医学，这种医学既高于现在的中医，也高于现在的西医；而这两种医学结合起来以后，既立足于历(li)史，又着眼于未(wei)来，必(bi)将为人类的健(jian)康(kang)提供一种新的模(mo)式。

上海的汤(tang)钊猷先生，今年九十多(duo)岁，他写了一本书——《中华哲学思维》。他的这本书里说，要用中医的思维、中医的理念去(qu)驾(jia)驭西医的技(ji)术(shu)，这是(shi)未(wei)来医学的方向。以中医之(zhi)道(dao)驭西医之(zhi)术(shu)，他问我(wo)同意不同意这个观点，我(wo)说我(wo)完全同意。因(yin)为中医的思维特点，虽然(ran)古老，有几千年的历(li)史，但它的理念并不落后。

我(wo)举一些(xie)例子。我(wo)们强调天人合一，就是(shi)人和自然(ran)要和谐，而恰恰现代医学也强调人要尊重自然(ran)，要和自然(ran)和谐相处；我(wo)们讲整体观念，西医现在讲的是(shi)系统科(ke)学；我(wo)们讲辨证(zheng)论治(zhi)，一人一张方子，而现在讲精准医疗；我(wo)们讲养生保健(jian)，现在讲预防医学；我(wo)们讲复方治(zhi)疗，现在讲组合药物。你看中医主要的一些(xie)特点和现代医学的前沿歧途同归，用字不一样，但很多(duo)东西都是(shi)可(ke)以趋同的。

有人说，你们学生现在还在学《黄帝内经》这两千年前的东西，还不落后吗？可(ke)能他没学过中医，我(wo)们中医的理论包括两块。

第一，它的基础理论，特别是(shi)它的哲学思维是(shi)相对稳定的，而它的诊疗技(ji)术(shu)、它的方药，确实每天都在变化。所以我(wo)们说中医不变的是(shi)哲学思维基础、变化的是(shi)理法方药——这个也是(shi)我(wo)们中医的传(chuan)承发(fa)展。为什么中医到现在将近三(san)千年了，历(li)久弥新，学术(shu)常青，依然(ran)有活力，依然(ran)能治(zhi)病？因(yin)为它有内生的学术(shu)动(dong)力，而内生的动(dong)力就是(shi)自己的理论在不断发(fa)展。

我(wo)是(shi)搞心(xin)血管病的，我(wo)举一个小的例子。冠心(xin)病，在两千年前叫胸痹。东汉的医家张仲景写了一本《伤寒杂病论》，其中有胸痹篇，专门记述这个胸痹是(shi)怎么得的，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shi)本虚标实。我(wo)的团队做了一个工作，从上个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到近20年、近10年，我(wo)们一直在追踪冠心(xin)病的本虚标实有没有变化。我(wo)们一看，它一直在变化，有的证(zheng)候在逐(zhu)步地减少，有的证(zheng)候在显著地增加。所以这种变化就是(shi)当时的政治(zhi)、经济(ji)、社会发(fa)展、人民生活水平以及自然(ran)条件的各种变化，之(zhi)后影响(xiang)到人，人的状态出现了变化，所以中药治(zhi)疗理法方药都要变，这就是(shi)中医进步的动(dong)力。

我(wo)们国家从（上世纪）90年代启动(dong)了中医药现代化。中医药现代化，我(wo)们定了一个概念，就是(shi)一个传(chuan)统的学科(ke)领域，与(yu)现代科(ke)学交汇融合，开拓出一条传(chuan)承、创新、发(fa)展之(zhi)路，形(xing)成显著的学科(ke)优势，引领一个健(jian)康(kang)产业的发(fa)展，产生重大的经济(ji)和社会效益。这就是(shi)中医药现代化，到现在将近30年了，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你看我(wo)们中医药产业，在1996年，我(wo)们的中医药工业的产值只有234亿(yi)，到现在已经接近8000多(duo)亿(yi)，有望在今年冲9000亿(yi)，而到“十四五”末的时候，甚(shen)至可(ke)能冲万亿(yi)。我(wo)们国家的GDP总值，大家知道(dao)去(qu)年是(shi)多(duo)少？126万亿(yi)，中医药产业有1万亿(yi)，也是(shi)近1%了，是(shi)一个很大的占比。

同时，它又催生了一个大健(jian)康(kang)产业。刚才我(wo)说的是(shi)中医药工业，而由中医药带来的像(xiang)保健(jian)品、保健(jian)食(shi)品、药妆、兽药，以及中医药的医疗市场，还有现代养生保健(jian)等这些(xie)市场，现在加在一起的中医药已经达到了4万亿(yi)。如(ru)果连西医的保健(jian)品市场加在一起的话，一共是(shi)10万亿(yi)。在126万亿(yi)的GDP总额中有10万亿(yi)是(shi)健(jian)康(kang)产业，占了接近8%，已经是(shi)一个大的支柱产业了。

中医药现代化取得进展，我(wo)想值得说的一个，也是(shi)包括我(wo)自己团队做的一个工作，就是(shi)组分中药。

所谓组分中药，就是(shi)我(wo)们从中药里边提取它的有效成分群，进而明确这个组分的化学结构，同时它有什么功效也相对清楚了，药效物质清楚，它的作用机理大致(zhi)也相对清楚，然(ran)后用这个东西来配伍组成一个方药。配伍的时候我(wo)们要借助现代手(shou)段，用一些(xie)大数据、神经网络，再加上人工智能，把配伍优化。最后工艺进行优化，做出来现代中药。

它的药效物质作用机理相对清楚，而批次间(jian)的一致(zhi)性比较稳定，安全有效，这个中药就是(shi)一个说得清楚的中药了。它源于传(chuan)统的中药，又高于传(chuan)统的中药。我(wo)们现在已经建立了6万种中药的组分。

像(xiang)这次新冠肺炎，因(yin)为有这6万种组分的新药做基础，所以我(wo)们很快就制备出来了入选“三(san)药三(san)方”的宣(xuan)肺败毒（颗(ke)粒(li)）。这个药就是(shi)我(wo)们在古方的基础之(zhi)上，结合组分中药研究的机理，我(wo)们发(fa)现对新冠病毒，抑制它复制最强的药是(shi)虎杖——虎杖是(shi)一味清热解毒的药，在上百种清热解毒的药里边，它的作用是(shi)最强的，所以我(wo)们就把它加进去(qu)。

还有这次新冠病毒，我(wo)们开始(shi)就看到病人憋，喘不上气(qi)来，加上氧(yang)气(qi)以后，氧(yang)合水平也上不去(qu)。后来我(wo)们知道(dao)它的主要机理是(shi)小气(qi)道(dao)的炎症，加上有些(xie)痰(tan)很黏，沉积在小的气(qi)道(dao)里边，把小气(qi)道(dao)阻塞了，所以有氧(yang)气(qi)，他也利用不了。而马鞭草这味药，它对小气(qi)道(dao)的炎症效果非(fei)常好(hao)，是(shi)所有能够排(pai)痰(tan)的、在气(qi)管抗炎里边最好(hao)的一个药，所以我(wo)们把这两味药加到一个中药的几个古方之(zhi)中，研制了一个宣(xuan)肺败毒的药。在武汉，我(wo)们用它取得了非(fei)常好(hao)的效果。大家都知道(dao)，我(wo)们在江(jiang)夏方舱，564个患者，没有一个转为重症。

后来发(fa)现一部分患者新冠核酸转阴了，但是(shi)还有乏力、倦(juan)怠(dai)、心(xin)悸、咳嗽、失眠(mian)，所以我(wo)们又研制了一个康(kang)复的用药，叫清金益气(qi)（颗(ke)粒(li)）。同时又研制了一批如(ru)何去(qu)预防它的药，我(wo)们也叫清感饮，冬饮、夏饮、春饮、秋饮。

这些(xie)东西全是(shi)在我(wo)们组分中药的基础上，效率非(fei)常高、非(fei)常快，针对性非(fei)常强。这也说明到了应急的时候，组分中药能不能拿(na)出有针对性的、有效的中药，让老百姓放心(xin)、让党中央放心(xin)，是(shi)我(wo)们的任务。我(wo)们有6万种组分了，同时我(wo)们建立了“海河一号”、“海河二号”高通量的机器人筛选系统，我(wo)们可(ke)以更快地研制出新药来，这已作为全国重点实验室的一个任务。

资料图来源：新华社

我(wo)们中医药现代化还做了一个工作，就是(shi)改造大药。

中医药有几千年的历(li)史，有几千个品种，但是(shi)做不大。所以在1996年，我(wo)们销售额过亿(yi)的品种只有47个。国际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10亿(yi)美金才叫大药——10亿(yi)美金也就相当于60亿(yi)人民币，而我(wo)们当时才1亿(yi)人民币，且只有47个药。

为什么做不大？我(wo)们总结了原因(yin)：定位不准，药效估值不清，作用机理不明，制药过程控(kong)制落后，以及制药过程不精细等等，影响(xiang)它的品质和质量。所以我(wo)们针对这些(xie)问题创立了一系列(lie)的关键技(ji)术(shu)，然(ran)后培育了一大批中药的大品种群。通过八年的努(nu)力，现在过亿(yi)的品种已经达到了800多(duo)个，过10亿(yi)的品种也达到了80多(duo)个，占了整个中医药的将近三(san)分之(zhi)一。

这种大药改造成为了一个稳定的研究方向。后来这个方向，不但中医药搞，连生物制药，甚(shen)至在化药，都在搞大药改造，认为是(shi)一种模(mo)式。我(wo)们也在2014年得到了国家科(ke)技(ji)进步一等奖。

我(wo)们现在又把这套研究的成果转到了中药的数字制造、智能制造。特别是(shi)现在提到新质生产力，我(wo)们前些(xie)年就已经应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互联网以及传(chuan)感器先进制造的技(ji)术(shu)改造中医药传(chuan)统产业。

从北到南，我(wo)们改造了将近20多(duo)条生产线。现在我(wo)们正在全国推广，把中药智能制造，用人工智能，用互联网，以及用大数据、传(chuan)感器、先进制造这些(xie)理念，包括设备，包括工业软件，也包括整条线的改造，作为新质生产力改造传(chuan)统产业一个重要的方向。今年是(shi)第10年了，我(wo)们每年要办一个中药制药企业的高工班，现在已经培养将近1300多(duo)人，这个工作还在继续做着。

在中医药现代化过程中，我(wo)们还做了一个有意义的工作。

中医药虽然(ran)有几千年的历(li)史，但是(shi)现代科(ke)学证(zheng)据不足，所以世界卫(wei)生组织在上世纪末提出，世界要以开放的头脑(nao)接受传(chuan)统医药。而传(chuan)统医药被广泛接受，依赖于疗效的肯定，其中重要的环(huan)节在于研究方法的科(ke)学性。也就是(shi)说，世界要接受中医药，因(yin)为中医药有效，而有效要拿(na)出证(zheng)据来，就这么一个意思。但是(shi)现在证(zheng)据缺乏，我(wo)们的研究数量这些(xie)年一直在增加，但质量还不够高。

所以，我(wo)自己带着我(wo)的团队，在2008年向国家申请了一个大的循(xun)证(zheng)医学的研究，就是(shi)芪参益气(qi)滴丸对心(xin)肌梗死的二级预防的研究。

芪参益气(qi)是(shi)我(wo)研制的一个组分中药，它包括黄芪、丹(dan)参、三(san)七、降香。对于冠心(xin)病，它除(chu)了可(ke)以扩冠，还可(ke)以保护内皮、抑制血小板(ban)、做中枢(shu)调节，是(shi)一个综合的作用。并且这个药非(fei)常平稳，没有毒性，病人吃完了感觉很舒服，但是(shi)作用又很明确。

很多(duo)人都非(fei)常喜欢(huan)这个药，就说“我(wo)能不能吃这个药，我(wo)就不吃阿司(si)匹林了。”当时我(wo)说“这个我(wo)还不敢说，因(yin)为我(wo)没有证(zheng)据。”所以我(wo)们就做了一个芪参益气(qi)心(xin)肌梗死的二级预防，一组吃阿司(si)匹林，一组吃芪参益气(qi)，3500例患者，观察了37个月，就是(shi)将近3年。这个四味药的组分，它的速效、强效不如(ru)西药，但它的综合效应、滞(zhi)后效应不比西药差，甚(shen)至更好(hao)。你说清楚了，别人就接受了。

现在中医药已经传(chuan)播到196个国家和地区，有政府间(jian)的贸易协(xie)定16个，有31个国家建立了中医药中心(xin)，同时有40多(duo)个政府和我(wo)们国家签订了中医药的合作协(xie)议。同时，在海外(wai)现在有几百所中医学校，还有将近2万多(duo)个中医诊所，这些(xie)对在海外(wai)传(chuan)播中医药起了非(fei)常好(hao)的作用。

资料图来源：新华社

其实中医药也是(shi)一种文化，他们（外(wai)国人）不反(fan)对中医药，因(yin)为它能治(zhi)病，同时它接受起来也不困难。怎么讲呢？我(wo)就讲茶。那天正好(hao)是(shi)夏天，他们都喝红茶，我(wo)说“你们现在喝红茶，我(wo)们中国人要喝绿(lu)茶。夏天天热，喝绿(lu)茶；到了冬天，我(wo)们喝红茶；到了秋天，我(wo)们喝菊花(hua)茶，秋燥，菊花(hua)润燥的；到了春天，春困，我(wo)们喝花(hua)茶，茉莉花(hua)茶。所以不同的季节喝不同的茶。为什么呢？茶有茶性，寒热温(wen)凉，跟季节相吻合，叫天人合一。”这些(xie)就是(shi)中医的理念，慢慢地给(gei)他讲，他也懂了，他说你们中国人真(zhen)幸(xing)福，喝茶还那么讲究，这就是(shi)一种理念。

但是(shi)我(wo)们中医药走出去(qu)，主要还要靠标准，用标准引领。因(yin)为各国都有自己的制度，中国用的药，你拿(na)到国外(wai)去(qu)用，不行，人家国家法律不一样；他们国家的药物进我(wo)们国家也是(shi)一样，也不能进来，都有一套程序、法律，但是(shi)标准可(ke)以公认。

所以我(wo)们中医走出去(qu)要假以时日。从目前来看，不可(ke)操之(zhi)过急，还是(shi)要练好(hao)内功，做好(hao)自己的功课，把我(wo)们的技(ji)术(shu)水平提高，把中医传(chuan)承好(hao)、发(fa)展好(hao)，拿(na)出更多(duo)的疗效的证(zheng)据，研究更多(duo)、更好(hao)的中药，到时不愁(chou)走不出去(qu)。

圆桌讨论

主持人：中国的中医药学有几千年的历(li)史，但是(shi)一直在根据实际的情况、实际病症的发(fa)展，不断地变化，可(ke)以说实事求是(shi)、与(yu)时俱进。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医药学虽古老，但它很有现代性，对吗？

张维为：对，我(wo)想它的哲学思维方法是(shi)非(fei)常现代的。另外(wai)，它的东西是(shi)要落地的，理论与(yu)实践是(shi)整合在一起的，我(wo)称(cheng)之(zhi)为整合观，这个是(shi)非(fei)常先进、非(fei)常现代的。

张伯礼：中医是(shi)古老的，但是(shi)中医药并不保守，它一定是(shi)与(yu)时俱进的，这样才能学术(shu)常青，历(li)久弥新。中医药现代化，就是(shi)把一种古老的传(chuan)统医学和现代科(ke)技(ji)相结合，要点在于如(ru)何结合，所以总书记给(gei)我(wo)们的任务是(shi)四个字——守正创新。

主持人：中医药学要让它现代化，就像(xiang)您(nin)也反(fan)复说的，就是(shi)要让它在现代科(ke)学的辅助之(zhi)下，能把它说清楚、讲明白。那我(wo)也想问一下院士，如(ru)果说第一关是(shi)说清楚、讲明白，第二，还要实证(zheng)，要做出现代药，最后要被市场认识。这几个环(huan)节当中，咱们现在哪些(xie)已经做得比较好(hao)了，哪些(xie)可(ke)能还要再发(fa)力？

张伯礼：中医药现代化启动(dong)快30年了，我(wo)们总的来说取得了长足进步，从规模(mo)到水平，不可(ke)同日而语。

在过去(qu)我(wo)学医的时候很简单，瓶(ping)瓶(ping)罐罐，根本就没有这些(xie)设备。要说“我(wo)有一碗药，你给(gei)我(wo)分析分析里面有什么成分”，可(ke)以分析，但是(shi)这碗药我(wo)得分析一年，我(wo)得一点点分析、一个个实验。现在你给(gei)我(wo)这个药，我(wo)可(ke)以在两三(san)天之(zhi)内告诉你里边有几百种东西，每一种东西占的比例是(shi)多(duo)少，这种东西大概结构是(shi)什么，它可(ke)能有哪些(xie)功效。工具进步了，所以我(wo)们研究起来就更容易了，所以中医药现代化取得长足的进步。

化验员对物料进行检测（资料图/新华社）

您(nin)刚才提的各个阶段，它是(shi)平推的，我(wo)们既做药物的研究，也做里边的药理，也做毒理，也做工艺，也做临床评价，但是(shi)整体来说，规模(mo)还不大。刚刚我(wo)说了，现在我(wo)们中药做得最大的一个药，基本一年的销售额就30、40亿(yi)的人民币，还是(shi)不够10亿(yi)美金。所以说路还很远，我(wo)们希望能够改造出1000多(duo)个大药，这些(xie)药都是(shi)硬(ying)梆梆的，都说得清楚，质量都稳定、都可(ke)靠，这样的药让老百姓放心(xin)，我(wo)们也放心(xin)。那时候可(ke)能就是(shi)中医药现代化取得成功了。

主持人：其实这个也需要改变老百姓固有的一些(xie)认识。大家以往都有个概念，觉得中医药学它管用，但是(shi)就是(shi)有点说不清，可(ke)能很多(duo)人还不知道(dao)现在许多(duo)中药的机理已经可(ke)以说清了。所以，随着我(wo)们这样的对话进行，可(ke)能对观众来说，它也是(shi)一堂科(ke)普，他们知道(dao)能说清了之(zhi)后，可(ke)能会投入更多(duo)的关注，会有更多(duo)的运(yun)用，慢慢地就像(xiang)您(nin)说的，可(ke)能这个市场就越来越大了。

张维为：我(wo)理解的中医，有它自己的阐(chan)述方式，它已经能说清楚；但是(shi)从西医的标准，或者说我(wo)们老百姓受西医影响(xiang)之(zhi)后，觉得还没有说清楚。由此而联想到我(wo)们讨论过的问题：如(ru)何界定“中国学”。我(wo)们说让“中国学”回到中国，我(wo)们强调形(xing)成对中国的整体认知。

现在各种各样的具体知识和信息太多(duo)了，甚(shen)至鱼龙混杂。我(wo)们要有甄别能力，把宏观判断和微观分析结合起来，实现某种整体把握。比方说问你中国是(shi)什么国家，我(wo)们说“文明型国家”+混合经济(ji)，这就是(shi)一种对整个国家的整体把握。你要细的知识，我(wo)们从整体把握出发(fa)，给(gei)你一样样分析。我(wo)觉得这整体与(yu)个别、宏观与(yu)微观结合起来，也是(shi)我(wo)对中医哲学的理解。

主持人：也就是(shi)说对中医现代化的理解，并不只是(shi)说我(wo)一定要用现代科(ke)学的一些(xie)机理把它说清楚、讲明白，这只是(shi)它其中的一个部分，得对整个机理、哲学、思想都要了解。

张伯礼：甚(shen)至我(wo)们还说发(fa)展中医药学、中医药现代化，还可(ke)以丰富现代医学的内容。原来很多(duo)现代医学认为解决不了的，现在中医已经给(gei)它解决了。所以我(wo)觉得只要有益于健(jian)康(kang)，我(wo)们就不应该排(pai)斥(chi)，在实践中接受检验。所以我(wo)总说中国人有两套医学为自己保健(jian)是(shi)福气(qi)，既有宏观又有微观，还有必(bi)要地把两个融合在一起，更好(hao)。

资料图来源：新华社

主持人：可(ke)能大家平时对西医接触(chu)比较多(duo)，中医的一些(xie)理念将会怎样帮(bang)助西医往后发(fa)展？

张伯礼：它这个不是(shi)帮(bang)助，是(shi)在实践中慢慢地去(qu)碰撞。像(xiang)现在我(wo)们在研究如(ru)何防止肾脏的萎缩，现在西药里边还没有一个特效的药，但是(shi)中药有些(xie)药使(shi)用以后是(shi)可(ke)以延缓这一进程的，这就丰富了现代医学的一些(xie)内容。所以我(wo)们说中药、西药都有自己的长处，两个优势如(ru)何去(qu)互补。

张维为：不能光(guang)只有西药一条路径，尽管这个路径很重要，我(wo)们应该借鉴(jian)，我(wo)们也应该使(shi)用，而且效果很好(hao)；同时还一定要有个更大的世界，特别是(shi)哲学人文社会科(ke)学领域，它是(shi)远远超(chao)出了自然(ran)科(ke)学范畴的，简单地用自然(ran)科(ke)学方法形(xing)成的社会科(ke)学是(shi)没有前途的。

张伯礼：尤其疾病，中医一直讲以人为本，不能以病为本。人是(shi)活的，病是(shi)变的，它确实很复杂。并且这个药适(shi)合他，不一定适(shi)合你，这就是(shi)个体化治(zhi)疗。所以是(shi)很复杂，千万不要套一种模(mo)式把它固化了。

观众互动(dong)

观众：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ji)术(shu)的快速发(fa)展，中医药能否借助这些(xie)现代科(ke)技(ji)手(shou)段，实现精准化医疗和个性治(zhi)疗，从而更好(hao)地服务于人类健(jian)康(kang)？

张维为：最近我(wo)们看到不少视频(pin)讲华为开始(shi)和中医药结合，喜欢(huan)中医药的人特别高兴，因(yin)为理论上你有这么大量的数据、案例、药方、经典，全部加在一起，然(ran)后形(xing)成一种精准的AI辅助的大模(mo)型，可(ke)能会给(gei)中医带来一场新的革命。有没有这样的可(ke)能？

张伯礼：完全有可(ke)能。我(wo)们也关注了这个领域，我(wo)们学校也和华为在做一个这方面的工作，我(wo)们叫“岐伯工程”，已经启动(dong)将近两年了。

中医的文献(xian)浩如(ru)烟(yan)海，中医的方子数十万手(shou)，中药更是(shi)几千味，尤其是(shi)几千年总结出来的历(li)代的验案，根本是(shi)数不胜数，都是(shi)宝贝。我(wo)们完全可(ke)以用人工智能帮(bang)助筛选。

所以我(wo)们现在已经做到了把同类的方子合并同类项，然(ran)后赋(fu)予它几个关键词(ci)，敲进去(qu)，我(wo)要哪类东西，假如(ru)说咳嗽，我(wo)要“干咳、少痰(tan)，不发(fa)烧，伴有胸痛”，这几个字一搜(sou)，从全国可(ke)以总结出上千个案例。汉代谁怎么治(zhi)这个方子，到了宋代谁治(zhi)的，到了明清谁治(zhi)的，都能出来供你参考，然(ran)后还告诉你哪些(xie)药有效。这是(shi)第一段，后一段真(zhen)正把智慧融进去(qu)，那就更好(hao)了。

张维为：对，中医的一个特点是(shi)非(fei)常强调个性，要了解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我(wo)可(ke)以想象一个场景：通过手(shou)机上一个APP，你跟它聊天，把你的症状全都说一遍，它自己也在不停地学习，最后给(gei)你开出精准的处方。也许永远达不到张院士的水平，但如(ru)果能够比现在80%的中医大夫水平高，那就很了不起；即使(shi)永远达不到这个水平，它也可(ke)以发(fa)挥极(ji)其重要的辅助作用。

观众：我(wo)是(shi)一名舞台剧的制作人，正好(hao)我(wo)们现在也在孵化一个剧本，是(shi)两个女孩创业做中医的这么一个故事。常人的概念是(shi)中医越老越值钱(qian)，但是(shi)我(wo)身边有很多(duo)年轻的中医，也在创业的过程当中。所以我(wo)们也整合了一些(xie)过去(qu)的新闻热点，包括一些(xie)故事，在孵化这样一个剧本。我(wo)今天的问题是(shi)，中医药是(shi)我(wo)国优秀的传(chuan)统文化的代表，蕴含着深厚的哲学概念，所以请问两位老师，如(ru)何通过我(wo)的职(zhi)业讲好(hao)中国故事的同时，能为中医药走向世界作出贡献(xian)？

张伯礼：认为老中医一定比青年中医强，这是(shi)不对的；实力不在于年龄，而在于你自己努(nu)力的程度，我(wo)们叫悟(wu)性。我(wo)一直讲学中医一定要有悟(wu)性，而悟(wu)性就是(shi)善于总结经验，不犯同样的错误。很多(duo)年轻的中医也是(shi)很优秀的，他们脑(nao)子新，知识学习得快，并且肯动(dong)脑(nao)子、肯动(dong)手(shou)。医生都是(shi)在临床磨出来的，你的经验都是(shi)自己积累的。老师怎么讲是(shi)老师的经验，转化成你的经验，一定要自己看病人，自己要上手(shou)，不管西医、中医都是(shi)如(ru)此。所以您(nin)为青年中医鼓与(yu)呼，我(wo)是(shi)非(fei)常赞赏的，也非(fei)常感谢您(nin)。

要我(wo)提建议的话，不知您(nin)看没看过《大长今》，是(shi)韩国的一个电视剧，演的就是(shi)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学韩国的药膳，讲的是(shi)给(gei)皇宫、达官贵人怎么做饭，实际很多(duo)讲的是(shi)传(chuan)统的医药知识，她只要努(nu)力了，做得一样好(hao)，甚(shen)至超(chao)过那些(xie)老的人。为什么《大长今》的影响(xiang)那么大？一是(shi)把韩餐都给(gei)推广开了，二是(shi)它很真(zhen)实地反(fan)映了一整个过程，有故事。所以我(wo)觉得您(nin)要写这个，里边最好(hao)有故事，再一个真(zhen)实，就可(ke)以了。

韩剧《大长今》剧照

张维为：我(wo)补充(chong)一点，我(wo)正好(hao)看到一个报道(dao)，就是(shi)在成都他们建地铁线的时候，挖到一个汉墓，里边发(fa)现了扁鹊当时的竹简和木(mu)牍，而且很多(duo)是(shi)木(mu)牍；木(mu)牍比竹简宽，上面写的文字多(duo)，将近一千片，这意味着它们几乎是(shi)几部完整的医学著作。然(ran)后成都中医药大学就把这个做成一个舞台剧，学生自己演的，我(wo)想这些(xie)好(hao)的元素都在：真(zhen)实的扁鹊，两千年前的人物，考古、地铁挖掘的过程，完整的扁鹊的故事。据说这个舞台剧很受学生欢(huan)迎。类似这样的故事非(fei)常非(fei)常多(duo)。

观众：中医药汉方被日本一些(xie)药企申请了专利，并且日本抢先占据了一部分国际市场。针对这方面，我(wo)们该如(ru)何去(qu)应对？

张伯礼：这个里边有很多(duo)的曲解，也有很多(duo)的以讹传(chuan)讹，事实并不是(shi)如(ru)此。

整个日本的汉方药，完全继承自中国的中药，从前的考证(zheng)是(shi)唐代鉴(jian)真(zhen)和尚带过去(qu)很多(duo)，实际历(li)代都一直有交流(liu)，所以日本的汉方药，全是(shi)中国的这一套。但是(shi)整个汉方药在日本国内的销售占多(duo)少呢？占不到3%。我(wo)们中国占多(duo)少？大概是(shi)20%多(duo)，接近30%，它不如(ru)咱。

第二就是(shi)说日本在国际市场上抢占了多(duo)少多(duo)少，实际上它的出口也不多(duo)，中国的中药出口是(shi)55亿(yi)美金，而日本的出口是(shi)50万美金，所以这个里边又差了很大。从专利来看，2012年到2021年这十年，我(wo)们中国是(shi)1200项国际专利，日本的专利只有800多(duo)项，它也并没有抢占多(duo)少。所以在20多(duo)年前就说日本占了世界百分之(zhi)多(duo)少，它是(shi)以讹传(chuan)讹，就是(shi)把日元看成美元了，是(shi)一个误会。我(wo)们有在多(duo)种场合解释，但是(shi)这个就是(shi)纠不过来。这组数据都是(shi)日本厚生省报告的数据，是(shi)真(zhen)实的。

从中药整体的制药水平来看，我(wo)们现在并不比它差。（有人）说那日本人做的药，那小袋多(duo)好(hao)。它那个袋的量是(shi)我(wo)们的三(san)分之(zhi)一，它的剂量小，它的辅料用的是(shi)乳糖，不是(shi)我(wo)们的糊精，所以它的溶解度等各种都挺好(hao)。但是(shi)那么少的药，很难治(zhi)病，充(chong)其量可(ke)以做保健(jian)品，我(wo)们还得以治(zhi)病为主。

张维为：在联合国系统内，这个问题有过很长时间(jian)的争议，就是(shi)发(fa)展中国家的传(chuan)统知识被西方国家申请版权。我(wo)当时参加过一些(xie)会议，争得很厉害。我(wo)记得当时的共识就是(shi)，这种属于非(fei)物质遗产的知识，属于这个民族和这个地区的人的共同财产，不能被任何一个其它国家或外(wai)国公司(si)拿(na)去(qu)注册、变成自己的版权。我(wo)后来没有跟踪这方面的国际法的发(fa)展，但是(shi)这个问题在国际上有过很多(duo)讨论，也就是(shi)传(chuan)统知识与(yu)知识版权的关系。

张伯礼：这个我(wo)可(ke)以提一点了，因(yin)为我(wo)作为全国人大代表，连续两年都提了这个议案，即建立传(chuan)统知识保护名录(lu)，国际有这个制度。像(xiang)中医的这些(xie)方子是(shi)中华民族的，这没有争议，我(wo)们给(gei)这些(xie)东西建一道(dao)篱笆墙，宣(xuan)示(shi)这是(shi)我(wo)们的，别人可(ke)以用，但你要跟我(wo)商量。不能像(xiang)现在我(wo)们的牛黄清心(xin)，日本、韩国也生产，但根本不跟咱打招呼，也不提是(shi)中国的，就是(shi)它自己那么生产；这样不行，你必(bi)须(xu)跟我(wo)打招呼，我(wo)同意以后你才能生产，这叫传(chuan)统知识保护名录(lu)。

现在印度、墨西哥、巴(ba)西都在做，我(wo)们中国在我(wo)当（中医科(ke)学院）院长的时候也组织做了，现在就是(shi)唐代以前的做了一部分，唐代以后的还没做。所以我(wo)就两次提案，希望把这事抓起来。它不是(shi)一道(dao)铜(tong)墙铁壁，但是(shi)是(shi)一个主权宣(xuan)示(shi)，我(wo)们国家应该建立这种保护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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