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腓特(te)烈
文体产业律师
6月30日晚，在印尼(ni)日惹参加(jia)2024年亚洲青年羽毛球锦标赛(sai)的17岁国青小将(jiang)张志杰突然晕厥，送医后不治身亡，因抢救无效去世(shi)。
一名原本充满希望的羽球新星就此陨(yun)落，使其家人(ren)、团队以及每(mei)个对中国羽毛球事业有所期(qi)待的球迷都陷(xian)入了悲痛之中。然而，在悲痛之后，这(zhe)起事件似乎更应(ying)当引起公众的反思和警醒——
在本事件发生的同时，欧洲杯激战正酣，三(san)年前(qian)同样在赛(sai)场因心脏问题猝然倒下的丹麦球星埃里(li)克森，不但在治愈(yu)了心脏问题后重回赛(sai)场，在欧洲杯预选赛(sai)中用那颗“来自心脏的进球”（胸部心脏位置(zhi)停球后射门得分）把丹麦带进了欧洲杯，还在刚结(jie)束的欧洲杯十六强淘汰赛(sai)中，作为丹麦队表现最好的球员之一，和强大(da)的东道主(zhu)德国队战至(zhi)最后一刻。
两相(xiang)对比，张志杰的不幸去世(shi)，真的只是“天灾”，而不是“人(ren)祸”？
比赛(sai)现场视频截(jie)图
一、并不罕见的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
在印尼(ni)羽毛球协会（PBSI）和亚洲羽毛球联合会发布的共(gong)同声明中并未提及张志杰去世(shi)的原因，不过PBSI发言人(ren)布罗托·哈皮（Broto Happy）在新闻(wen)发布会中，对张志杰的去世(shi)给出了解释，称张志杰死于“心脏骤(zhou)停”。
所谓的死于“心脏骤(zhou)停”，实际上就是导(dao)致运(yun)动员在运(yun)动中突然离世(shi)最常见的病因——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Sudden cardiac death of athletes）。
其指的是因一系列心脏相(xiang)关的问题——包括以肥厚性心肌病或冠状动脉异常为代表的基(ji)因“隐患(huan)”、机械击打导(dao)致心脏受(shou)到的物理伤害、心肌炎等突发炎症、动脉粥样硬化等获得性疾病（出现在年轻人(ren)身上不多，但并不是没有）等——导(dao)致的运(yun)动员在比赛(sai)中出现虚脱症状后一小时内因心脏骤(zhou)停而生理性的意外死亡。
“马拉松”一词的缔造者、希波战争(zheng)中在跑完“马拉松”并汇报(bao)完战情战况后突然死去的希腊传奇英雄斐迪庇第斯，被(bei)认为是历(li)史(shi)上第一个心源性猝死的“运(yun)动员”。
斐迪庇第斯的故事或许没有科学(xue)证实，也可能存在虚幻之处，但自此之后，诸多运(yun)动员确确实实在比赛(sai)中死于心源性猝死，其中不乏项目中的佼佼者乃至(zhi)传奇，如NBA传奇巨星皮特(te)·马拉维(wei)奇和雷吉·刘易斯、前(qian)喀麦隆国脚维(wei)维(wei)安·福、前(qian)意大(da)利(li)国脚大(da)卫·阿斯托里(li)、前(qian)科特(te)迪瓦国脚谢克·蒂奥特(te)等。
二、治疗尚可能不及，等待绝不可行——对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的防御(yu)和治疗政(zheng)策
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作为一种疾病，其研究历(li)史(shi)已(yi)有上百年之久(jiu)，但即使如此，在近十年内仍(reng)然有诸多运(yun)动员死于该病。目前(qian)，医学(xue)界对于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基(ji)本上达成了共(gong)识(shi)——这(zhe)是一种完全(quan)“与时间赛(sai)跑”的疾病，即使第一时间救治也未必能将(jiang)运(yun)动员从死亡的悬崖上拉回来，如果运(yun)动员出现其典型症状，则(ze)必须第一时间得到救治，比赛(sai)必须让步于生命，也必须让步于以医疗救治为代表的科学(xue)。
如上文所述，足球、篮球由于运(yun)动员基(ji)数巨大(da)且对抗(kang)激烈，本身是运(yun)动员心源性猝死的多发区，因此足球、篮球运(yun)动中都设置(zhi)了“生命高于一切”，用于最大(da)限度保护运(yun)动员生命的治理规(gui)定。
如英超联赛(sai)曾因为维(wei)维(wei)安·福死于心源性猝死（福本人(ren)去世(shi)于联合会杯比赛(sai)中，但当时其租借效力于曼城俱乐部），在时任曼城传奇教练凯文·基(ji)冈(gang)的推动下，大(da)力增强了对于心源性猝死的预防和加(jia)强即时治疗等措施。
维(wei)维(wei)安·福倒在球场上（图/外媒）
《英超手册》第O.18条规(gui)定，“各俱乐部应(ying)确保：有效管理联赛(sai)比赛(sai)中可能出现的所有医疗问题；其急救设施和医疗设备(bei)（这(zhe)当然包括治疗心源性猝死最为关键的AED）得到适当的维(wei)护并处于完全(quan)工作状态(tai)。”
同时，主(zhu)队俱乐部拥有更重要的医疗义务，包括（《英超手册》第O.19条项下）其“队医、观众席医生和医疗协调员应(ying)在整个联赛(sai)期(qi)间和联赛(sai)前(qian)后的合理时间内提供服务”、“安排符合本规(gui)则(ze)要求的物理治疗师或治疗师出席”并在“联赛(sai)期(qi)间应(ying)坐在该俱乐部的教练席”、“安排至(zhi)少两名完全(quan)合格并有适当保险的护理人(ren)员出席，他们应(ying)能协助处理场上的医疗事故”、“确保《强制性医疗设备(bei)表》中所列的所有设备(bei)和设施在体育场内均可使用”、“在每(mei)场联赛(sai)期(qi)间，在体育场有一辆设备(bei)齐全(quan)、专用和适当保险的救护车(che)，适合运(yun)送紧急伤员，并由一名或多名有资格在途中进行基(ji)本紧急护理的人(ren)员配备(bei)，以便将(jiang)任何需要紧急治疗的球员或比赛(sai)官员送往医院”等等。
NBA作为“长人(ren)世(shi)界”，各类心脏疾病发病率更高，因此NBA同样甚至(zhi)更加(jia)看重对于心源性猝死的防御(yu)和治疗。《NBA劳资协议》第22章“球员健康”甚至(zhi)专辟一款，要求“NBA和球员协会应(ying)当在2017年7月1日及以前(qian)，就下列方向组成两个专家组(皆为‘运(yun)动适应(ying)性专家组’):(i)心脏疾病和状况;(ii)血凝块和其他血液状况和失调。双方应(ying)当根据未来的需求，组建其他类型的可能危及生命的生病和健康问题的运(yun)动适应(ying)性专家组。”
无论是足球还是篮球，对于心源性猝死的防御(yu)和治疗，其都秉承一个基(ji)本原则(ze)——对于其（当然也包括其他疾病）的治疗相(xiang)关问题，应(ying)当以医生、医护人(ren)员等的专业意见为首，而不是其他人(ren)。
三(san)、是人(ren)祸，更是“制度之恶”
在这(zhe)次张志杰的意外去世(shi)事件中，我们却看到了与“尊医重治”完全(quan)不符的一系列结(jie)果。如上游新闻(wen)对此事件的细节还原中所示，“从张志杰0分27秒倒地，到2分26秒被(bei)抬(tai)出场地，这(zhe)2分钟内，现场医疗人(ren)员并未对他进行心肺复苏等急救措施。”
有部分言论称，举(ju)办地当地“办赛(sai)条件差”、“医生水平低”是张志杰近2分钟未接受(shou)必要治疗的关键因素。诚然，连AED都未准备(bei)的现实情况，实在“配”不上赛(sai)事举(ju)办地印尼(ni)日惹这(zhe)座“印尼(ni)人(ren)类发展指数最高的城市之一”的“殊荣(rong)”，但将(jiang)张志杰的意外去世(shi)完全(quan)归结(jie)于当地的办赛(sai)条件，实际上仍(reng)然有片面的问题，也无法解释为什么(me)在张志杰倒地后整整一分钟左右，都没有专业的医疗人(ren)员来为他提供治疗。
而这(zhe)里(li)，就要说(shuo)到世(shi)界羽毛球运(yun)动的中枢管理机构、世(shi)界羽毛球联合会（The Badminton World Federation, “BWF”）的“制度之恶”了。
简而言之，与足球、篮球等普遍信奉“治疗优(you)先”、“（医疗）科学(xue)至(zhi)上”不同，世(shi)界羽毛球联合会认为，裁判(pan)——没错，就是羽毛球比赛(sai)裁判(pan)——才是赛(sai)场所有元素的主(zhu)导(dao)者，这(zhe)其中自然也包括健康、安全(quan)和治疗等。
张志杰倒地后，裁判(pan)疑(yi)似阻止教练员进场查看情况
世(shi)界羽毛球联合会《赛(sai)场医生指南》（“Guidelines for Tournament Doctors On-Court”）明确规(gui)定：“基(ji)于《羽毛球规(gui)则(ze)》第 17.1 条规(gui)定‘裁判(pan)应(ying)全(quan)面负责比赛(sai)所属的比赛(sai)或锦标赛(sai)’的要求，因此，裁判(pan)的职责包括照(zhao)顾球员的健康和安全(quan)。”
世(shi)界羽毛球联合会还明确表示：“这(zhe)些规(gui)则(ze)及其后果是羽毛球运(yun)动的特(te)色，与许多其他运(yun)动不同。”在赛(sai)场上出现了健康或医疗问题时，如某位球员似乎难(nan)以继续比赛(sai)，或者该球员请求裁判(pan)进行医疗救治等，当由裁判(pan)进行决定，并由裁判(pan)“呼叫医生上场”。
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如果球员受(shou)伤明显严重，并且毫(hao)无疑(yi)问无法继续比赛(sai)（例(li)如跟腱断裂、膝(xi)盖韧带断裂、昏厥等）的情况下”，比赛(sai)医生才“应(ying)在场上开(kai)始(shi)紧急治疗，并尽快确保将(jiang)球员送往医院或其他紧急护理机构。”
这(zhe)些列举(ju)的“无法继续比赛(sai)”的情况，都属于常人(ren)肉眼可见其严重性的疾病。可是在此次事件中，张志杰是面部向下倒地，没有明显的血肉伤，裁判(pan)第一时间也看不清其面部，在此情况下，没有医学(xue)知识(shi)的裁判(pan)可能完全(quan)无法意识(shi)到此时事态(tai)的严重性（可能误认为只是体力不支等），因而也没有第一时间要求医生为张志杰提供救治。
因此，让没有或大(da)概率欠缺(que)医学(xue)知识(shi)的裁判(pan)“决定一切”的制度之恶，才大(da)概率是此次导(dao)致张志杰意外去世(shi)的核(he)心原因，而印尼(ni)方面在新闻(wen)发布会上声称要推动世(shi)界羽毛球联合会变革制度，恐怕也正有在此问题上推脱责任的想法。
根据世(shi)界羽联在《赛(sai)场医生指南》中所述，基(ji)于羽毛球运(yun)动的“连贯性”，《羽毛球规(gui)则(ze)》中“在任何情况下，不得为了使球员恢复体力或呼吸或接受(shou)建议而推迟比赛(sai)”的要求，是世(shi)界羽联推动羽毛球运(yun)动中“裁判(pan)照(zhao)顾球员健康”的核(he)心原因。只是，为了羽毛球的“流畅”、“美丽”，便放任年轻、充满希望的生命猝然流逝，这(zhe)样的行为，还符合羽毛球这(zhe)项运(yun)动建立时的初衷，或者能代表这(zhe)项运(yun)动应(ying)有的未来吗？
来源|底线(xian)思维(w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