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一家位于韩国京畿道华城市的(de)锂电池制造厂突发火灾，造成重大人员伤(shang)亡。
中国驻(zhu)韩国大使馆官方公众号今天(tian)（25日）最新发布信息显示，此次事故已搜获的(de)23名遇难者中，韩方依据个人物(wu)品等(deng)初步(bu)判断包(bao)括17名中国公民，确切人数还需进一步(bu)确认(ren)，另有8人负伤(shang)，其中1名中国公民轻伤(shang)。
韩国方面已组织警方、消防、国立科学调(diao)查研究院(yuan)、国土安全研究院(yuan)、雇佣劳(lao)动部等(deng)9个部门相关人员当地时间25日中午在(zai)火灾现(xian)场展开联合调(diao)查鉴定工(gong)作。随着韩国媒体(ti)的(de)密集挖掘，关于这(zhe)场波(bo)及十多位同胞(bao)、堪称全球锂电史上迄今为止最惨烈的(de)火灾，一些(xie)关键追问已有初步(bu)线索浮现(xian)。
一，工(gong)厂持续长期亏损，降本成为本能
降本，或许(xu)是一个核心因素。
根据公开信息，涉(she)事企业Aricell成立于2020年5月，母公司为三星电子供应链上的(de)精密结(jie)构件厂商S-Connect。
截(jie)至2023年末，其正式(shi)员工(gong)数量为48人。2020-2023年，Aricell营收(shou)分别为5.3、8.3、39.4、47.9亿韩元，换算成人民币，其年营业收(shou)入分别约合40万(wan)、60万(wan)、285万(wan)、345万(wan)元人民币，历年营业利润(run)则分别约合-300万(wan)、-490万(wan)、-195万(wan)、-190万(wan)元人民币，换句(ju)话说：
Aricell成立至今处于持续、大幅亏损状态。
站在(zai)企业经(jing)营者角度，面对一个用(yong)工(gong)需求大、人均年产值不足10万(wan)元人民币、持续亏损的(de)工(gong)厂，其本能的(de)管理动作恐怕就(jiu)是尽可能压(ya)缩各种可变成本，高比例使用(yong)外籍劳(lao)工(gong)也就(jiu)成为顺理成章的(de)选择。而在(zai)所有外劳(lao)中，来(lai)自(zi)中国的(de)朝鲜族工(gong)人由于语言相通，尤其受到雇主欢迎(ying)。
接受媒体(ti)采访的(de)一位涉(she)事工(gong)厂中国籍女工(gong)也提到，该厂共有100多名工(gong)人，多是来(lai)自(zi)中国东北的(de)朝鲜族女性：“工(gong)资(zi)是韩国最低时薪，一小时9860韩元，相当于50元人民币。相比其他同等(deng)薪水的(de)工(gong)作，这(zhe)里工(gong)作强(qiang)度较(jiao)小，还有退休金和(he)工(gong)程(cheng)补贴...我(wo)们和(he)介(jie)绍(shao)韩国工(gong)作的(de)中介(jie)签(qian)劳(lao)动合同后(hou)来(lai)到韩国，韩国人很少到工(gong)厂做基层工(gong)人”。
二，为什么(me)事故造成的(de)后(hou)果如此惨烈？
Aricell制造的(de)电池产品，爆燃“威力”较(jiao)公众所熟悉的(de)锂离子电池有明显差别。
根据母公司S-Connect对其的(de)介(jie)绍(shao)，Aricell主要业务领域是锂亚硫酰(xian)氯电池（锂亚电池），这(zhe)也是目前在(zai)不可充电的(de)锂一次电池市场最主流产品。
锂亚电池的(de)主要性能特点，可以总结(jie)为高比能量、高比功率、高储藏寿命、高性价比，如果按照锂离子电池的(de)能量密度指标衡量，锂亚电池目前已可实现(xian)超过600Wh/kg或1200Wh/L的(de)性能，其作为鱼雷等(deng)武器系统(tong)电源，成本仅有银锌电池的(de)五分之一。
事实上，Aricell产品用(yong)途，是一个被许(xu)多媒体(ti)忽视的(de)重要信息，或许(xu)是难以在(zai)民用(yong)仪器仪表电池市场与Vitzrocell等(deng)大厂竞争，Aricell目前主要聚焦于军用(yong)市场，公司产品被广泛用(yong)于韩国军用(yong)电台、鱼雷、导弹等(deng)装备，自(zi)称是“（韩国）国内(nei)唯一批量生产军用(yong)卷绕式(shi)Li/SOCl2（锂亚硫酰(xian)氯电池）的(de)厂家，在(zai)军用(yong)原电池领域占有重要地位”，在(zai)该公司目前已无法访问的(de)官网上，Aricell还曾标榜自(zi)己的(de)产品采用(yong)纯韩国技术制造，“开发、生产、质量控(kong)制、甚至交付都在(zai)韩国完(wan)成”。
然而看似轻易(yi)摘取的(de)肥美果实，却往往已经(jing)被命运暗中标注了代价。
由于锂亚电池负极直接采用(yong)锂金属，熔点只有180摄氏度，一颗电池爆燃造成的(de)升(sheng)温，就(jiu)可能立即引发升(sheng)温-热失控(kong)的(de)连(lian)锁反应，锂金属遇水分还会生成氢气(qi)，进一步(bu)加剧危险。2013年波(bo)音787电池起火事件后(hou)，美国FAA曾专(zhuan)门进行过4800颗采用(yong)锂金属负极的(de)一次电池燃烧实验(yan)以研究其特性，结(jie)果证实，一个很小火点或热源就(jiu)足以引起大规模锂原电池火灾，并(bing)且泡沫灭火剂对抑制火灾基本无效，因为闷烧所辐射的(de)热量也足以“点燃”相邻电池，因此热性能是制约其安全性的(de)主要挑战，而军用(yong)电池的(de)高倍率要求使其结(jie)构设计上有意增(zeng)加正负极反应面积，一旦出现(xian)热失控(kong)，爆燃“威力”更为惊人。
FAA实验(yan)结(jie)果，作为5000颗锂离子电池，右为4800颗锂原电池
根据现(xian)有信息，6月24日的(de)火灾，正是引发了锂亚电池连(lian)锁反应，监控(kong)中出现(xian)火情仅15秒后(hou)就(jiu)发生剧烈爆燃，瞬(shun)间将现(xian)场工(gong)人卷入，而即便(bian)大量使用(yong)干沙和(he)膨胀蛭石灭火，该场地储藏的(de)35000颗电池仍然燃烧了约5个小时才被扑灭。
三，事故是天(tian)灾，还是人祸(huo)？
时至今日，锂亚电池内(nei)部短路与热失控(kong)仍然是一个生产企业所需要面对的(de)挑战，那么(me)，此次韩国工(gong)厂火灾，是否只是一个不幸的(de)随机概率事件？
答案(an)很可能是否定的(de)。
值得注意的(de)是，根据韩国《首尔经(jing)济日报》报道，有未当班的(de)涉(she)事工(gong)厂员工(gong)透露，在(zai)此次火灾前两天(tian)，已经(jing)发生过一次起火事故，但“有证据表明该公司试图阻止这(zhe)一事实泄露”。
除此之外，事故伤(shang)亡人数本身，也已经(jing)透露出Aricell在(zai)生产管理上可能存在(zai)严重问题。单纯的(de)原料、成品仓储，并(bing)不需要如此之多员工(gong)，最有可能的(de)原因是，该公司劳(lao)动密集型的(de)电池组装测试活动被同样安排于此，与危险的(de)高功率军用(yong)电池成品拥挤在(zai)面积不大的(de)车间内(nei)，至于环境温湿度控(kong)制与外籍劳(lao)工(gong)的(de)操作培(pei)训、消防演(yan)练是否合格，前述受访人提供的(de)信息已经(jing)足以令人咋舌。
组装与仓储混(hun)同的(de)布局，无疑存在(zai)重大安全风险，也很难想象一家锂电池企业会意识(shi)不到其中的(de)问题。
以我(wo)国为例，早在(zai)数年前应急管理部出台的(de)《锂离子电池生产企业安全规范（征求意见稿）》编制说明中，就(jiu)已经(jing)明确提出成品仓库的(de)独立防火分区要求，即“化成场所、老化场所和(he)成品电池仓库应为独立的(de)防火分区，应采用(yong)防火墙和(he)耐火时间不低于1.5h的(de)楼板(ban)与其它区域进行隔开，自(zi)动化生产线如无法实现(xian)独立的(de)防火分区，应设置有安全防护措施满(man)足区域的(de)整体(ti)安全要求”。
区区小微企业体(ti)量的(de)Aricell，恐怕同样没有奢侈到能够上马自(zi)动化生产线，以至于难以设置独立防火区的(de)地步(bu)，在(zai)这(zhe)样的(de)情况下，生产管理所涉(she)及的(de)责任问题有必要进一步(bu)深究。
此外，连(lian)续起火还指向Aricell产品开发和(he)批次质量管理方面可能存在(zai)的(de)问题。
锂亚电池的(de)研发，可以说极为考验(yan)企业“功底(di)”，目前锂亚电池市占率全球第一的(de)中国企业亿纬锂能，在(zai)其技术攻关阶段也经(jing)历过重重考验(yan)，据亿纬锂能产品开发部老员工(gong)回(hui)忆(yi)，在(zai)研发的(de)过程(cheng)中，技术团队每天(tian)都全副武装在(zai)实验(yan)室测试电池性能，实验(yan)室里放(fang)着许(xu)多铁(tie)盒子，还不时从里面传来(lai)“砰、砰”的(de)爆炸声：“锂亚电池能量非常(chang)高，电池威力接近(jin)于炸弹，危险非常(chang)大。当测试电池短路发生爆炸时，会把电池外的(de)铁(tie)盒子炸裂”。
此次韩国锂电工(gong)厂火灾事故现(xian)场 图源：央视网
2003到2005年，亿纬锂能总计进行了18万(wan)只电池的(de)实验(yan)，才终(zhong)于掌握(wo)锂亚电池关键技术，以此对比，Aricell这(zhe)家2020年成立的(de)企业，是否已“摸(mo)清摸(mo)透”锂亚电池技术，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考虑(lu)到这(zhe)次事故的(de)后(hou)果，Aricell很可能将就(jiu)此退出业界，而其母公司S-Connect，恐怕也将面临巨额索赔和(he)行政处罚，未来(lai)前景灰暗，其股价应声暴跌已充分反应出投资(zi)者的(de)悲观预(yu)期。
当然，在(zai)缅怀逝(shi)者的(de)同时，对这(zhe)起世界锂电产业史上伤(shang)亡后(hou)果最严重的(de)火灾，我(wo)国锂电企业也切不可仅仅抱有“隔岸观火”的(de)心态。
自(zi)去年以来(lai)，国内(nei)锂电制造企业在(zai)降本上的(de)动作越来(lai)越大，有行业专(zhuan)家就(jiu)向观察者网透露了一些(xie)做法，如拖延、克扣上游供应商货款，或是变相降低一线操作工(gong)薪酬(chou)，这(zhe)样的(de)做法看似能够收(shou)获立竿见影的(de)效果，但势必以损害企业长期发展潜力为代价，特别是此次事故后(hou)，降本与安全之间的(de)权衡值得国内(nei)锂电企业重新审视。
要知道，在(zai)锂电这(zhe)个与高能量化学品打交道的(de)行业，安全，是一家企业生存发展的(de)底(di)线，一次重大事故，就(jiu)有可能葬送企业多年筚路蓝缕(lu)的(de)积累，例如某知名锂电企业在(zai)一次储能电站火灾后(hou)，拓展国内(nei)储能市场就(jiu)长期处于极为被动的(de)地位。
在(zai)25日的(de)世界经(jing)济论坛上，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也谈到了这(zhe)起发生在(zai)韩国的(de)事故，他说，“近(jin)期韩国电池厂起火，死了很多人，很不幸。……如果不安全的(de)电池放(fang)在(zai)家里，带来(lai)无穷的(de)隐患(huan)。”他强(qiang)调(diao)，行业如果要比，要比技术，比技术带来(lai)的(de)长期价值、可持续的(de)价值，以及安全可靠性的(de)性能，这(zhe)才是要比赛的(de)地方。“不是买购买时候的(de)价格，是卷整个生命周期，是卷质量，卷安全。”
曾毓群还表示，在(zai)新能源卷价格的(de)环境下，价值最重要。他在(zai)论坛上举例称，“比如其他人做出的(de)电池是无法被循环的(de)，价格可能是一块(kuai)钱，我(wo)做出来(lai)的(de)电池是5000个循环，我(wo)是一块(kuai)五毛钱，所以从价值的(de)角度，平均下来(lai)我(wo)们是最有价值的(de)。所以，应该不卷当时在(zai)买卖时候的(de)价格，而是卷整个生命周期里的(de)价值。”
总体(ti)而言，韩国锂电工(gong)厂火灾，对我(wo)国产业界也将产生“闻者足戒”的(de)警醒效应，无论行业洗牌有多么(me)激烈、降本增(zeng)效有多么(me)紧迫，安全这(zhe)条(tiao)底(di)线都应该被毫不妥(tuo)协地坚(jian)守(shou)，当然，笔者也坚(jian)信，随着落后(hou)产能的(de)加速淘汰(tai)出清，我(wo)国锂电行业安全生产水平，也必将不断达到新的(de)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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