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信(xin)网络上“利率低、无抵押(ya)、放(fang)款快”的小广告(gao)，浙(zhe)江绍兴26岁的张女士向某贷款平台借(jie)款5000元，约定5日后偿还(hai)，不(bu)料到手仅3500元——每天利息300元，合计1500元被提前扣(kou)除。借(jie)款到期后，她无力偿还(hai)，便向对方(fang)提出以(yi)相同形式借(jie)款。对方(fang)向张女士推荐所谓“过(guo)桥借(jie)款”：借(jie)款1万元，到手5000元，并且要求当日借(jie)、次(ci)日还(hai)。第二次(ci)“过(guo)桥借(jie)款”时，对方(fang)要求张女士发送手持身份证的借(jie)款视频(pin)及裸照，方(fang)能放(fang)款。
就这样，张女士一步步陷入对方(fang)的套路中，4个月时间里，其所签(qian)借(jie)条高达550万元，扣(kou)除“砍头息”实(shi)际到手200多万元，这笔钱主要用于填补最初借(jie)款5000元产生的“巨洞”。
这是浙(zhe)江绍兴警方(fang)去年破获的一起典型网络套路贷案件。
《法治日报》记者近(jin)日调(diao)查发现，类似的网贷套路当下仍不(bu)少见，只是严重程度不(bu)同而已。除较为常见的“砍头息”之外，还(hai)有以(yi)手续(xu)费、征(zheng)信(xin)费、担(dan)保费、查询费、放(fang)款即需支付利息等名目变相收取“砍头息”的情况。此外，一些网贷平台还(hai)恶意制造还(hai)款障碍、增加还(hai)款难度；向难以(yi)还(hai)款的借(jie)款人推荐其他网贷产品等，导致借(jie)款人债务堆(dui)积难以(yi)清偿。
强制下款诱人入局 变相收费成高利贷
两年前因生活拮据急(ji)需用钱，但信(xin)用“花”了(le)（在一段时间内查询征(zheng)信(xin)的次(ci)数过(guo)多）无法在各大银行、正规贷款平台借(jie)款，广东广州的肖先生在网上看到一则号(hao)称(cheng)“不(bu)看信(xin)用，秒速到账(zhang)”的贷款广告(gao)后，没多想便点(dian)击链接下载了(le)这款App。打开App，肖先生看到界面和(he)自己以(yi)前看过(guo)的正规网贷软(ruan)件界面一样，还(hai)有关于警惕高利贷的温馨提示。
放(fang)松警惕后，肖先生想看看自己在该平台有多少借(jie)款额(e)度，便根据系统(tong)提示填写了(le)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等信(xin)息，并绑定了(le)银行卡、提交了(le)个人通讯(xun)录。结果，在没有弹出任(ren)何提示的情况下，系统(tong)显示借(jie)款成功3000元。“我很快就收到了(le)借(jie)款到账(zhang)信(xin)息，结果一看，实(shi)际到账(zhang)只有1800多元，还(hai)提示我3天后到期应(ying)还(hai)款3050元。”他向记者回忆说。
3天后，肖先生未如期还(hai)款，其通讯(xun)录便被“爆”了(le)——通讯(xun)录里所有联系人都遭遇了(le)电话和(he)短信(xin)威胁(xie)，他自己的手机几乎从早响到晚(wan)，还(hai)有恶意P图恐吓。无奈(nai)之下，肖先生只能从该平台又借(jie)了(le)3000元垫付，结果同样只到手1800多元。
“每次(ci)借(jie)款，实(shi)际到手的钱只有60%多。借(jie)的多了(le)，额(e)度提升了(le)不(bu)少，但欠的也更多了(le)。我就像魔怔(zheng)了(le)一样，反复借(jie)款还(hai)款，以(yi)贷养贷，最后欠款数额(e)达到了(le)十几万元。”肖先生说，因实(shi)在无力偿还(hai)，他和(he)妻子很长一段时间仓皇度日，不(bu)少朋友因为被催收电话反复打扰和(he)他断绝(jue)了(le)来往。
像肖先生一样被强制下款诱入网贷陷阱的并非个例。记者近(jin)日在社交平台上以(yi)“强制下款”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发现不(bu)少人有同样的遭遇。
今年5月，重庆市民陈女士收到一条短信(xin)，称(cheng)可以(yi)测试信(xin)用额(e)度。抱着玩(wan)一玩(wan)的心态，陈女士按照短信(xin)上的链接下载了(le)一款名为“××优品”的App，并填写了(le)电话、银行卡号(hao)等信(xin)息，看到借(jie)款额(e)度显示为1900元。之后她直接关掉了(le)软(ruan)件，并没有申请借(jie)款。没想到当天下午，其银行卡竟然收到了(le)1000元的汇款。
她赶紧打开“××优品”App，发现自己“被借(jie)款”，还(hai)款期限为5天，一共需要还(hai)款1900元，账(zhang)单没有标明利率，直接写明收取服务费900元。“按360天计算，这笔借(jie)款年化利率高达6480%。”陈女士说，她后来报警求助，警方(fang)将该线索反馈给相关金融监管部门。
记者注(zhu)意到，受访(fang)者口(kou)中的这些网贷App在正规手机应(ying)用市场往往检索不(bu)到，只能通过(guo)网络广告(gao)中的链接或短信(xin)推送的链接下载。
根据公开资料和(he)记者采访(fang)情况来看，强制下款只是一些无资质(zhi)网贷平台的套路之一，现实(shi)中还(hai)有其他各种变相高利贷手段，导致不(bu)少借(jie)款人难以(yi)清偿欠款，越(yue)陷越(yue)深。
河南周口(kou)的罗先生曾使(shi)用“××易贷”App进行贷款，贷款数额(e)1000元至(zhi)5000元不(bu)等。在无力偿还(hai)贷款后，该App客服向其介绍了(le)其他网贷平台，让其以(yi)贷还(hai)贷。3个月时间里，罗先生陆续(xu)通过(guo)各类平台借(jie)款，累计到账(zhang)数额(e)26万元，但实(shi)际欠款金额(e)达46万余元。
一名网贷借(jie)款人告(gao)诉(su)记者，其曾在某贷款平台上借(jie)款后签(qian)订了(le)一份借(jie)条。借(jie)条内容显示，借(jie)款金额(e)1000元，利率24%，还(hai)款时间为3天，出借(jie)方(fang)式为线下出借(jie)。后续(xu)放(fang)款时，其只收到了(le)700元。“虽然借(jie)条上填写了(le)金额(e)和(he)利率，但对方(fang)将实(shi)际放(fang)款及逾期费率重新口(kou)头告(gao)知了(le)一遍，称(cheng)以(yi)最后一次(ci)为准。”
广东深圳的李先生去年在一款名为“××汇”的网贷App上借(jie)款1800元，期限为1个月，贷款的最低年化利率为14.4%。但看似合理的利率背后，还(hai)隐藏着担(dan)保费用。李先生在办理借(jie)贷手续(xu)时，系统(tong)要求加收168元的担(dan)保费，该笔费用不(bu)退还(hai)，也不(bu)可重复担(dan)保。李先生算了(le)下，加上担(dan)保费和(he)利息，这笔借(jie)款的年化利率达126%。
还(hai)有以(yi)商(shang)品租赁的形式行高利贷款之实(shi)的新型套路贷。今年年初，浙(zhe)江绍兴警方(fang)破获一起租手机形式的新型套路贷案件，贷款人员称(cheng)其贷款形式是租赁手机，先认购他们提供的手机，再把手机卖给回收手机的商(shang)户(hu)，再以(yi)回租方(fang)式贷款，期限至(zhi)少1个月。
例如有人想要贷款2万元，贷1个月，对方(fang)拿出两部苹(ping)果15 Pro Max，共19200元，称(cheng)每部手机回收价是8700元，两部手机共17400元。之后，对方(fang)拿出一份租赁合约：手机金额(e)为9600元一部，每日租金是160元/部，押(ya)金1000元/部，租期1个月。扣(kou)除300元资料费、700元家访(fang)费、1000元押(ya)金等各项费用，实(shi)际拿到手的贷款只有14400元，加上每天320元的租金，1个月下来，应(ying)还(hai)金额(e)为28800元。
可能构成多重罪(zui)名 查处(chu)存在一定难度
各种网贷套路产生的“巨债”，导致了(le)不(bu)少悲剧，有人甚至(zhi)因此自杀身亡。
结合处(chu)理过(guo)的套路贷案件，绍兴市公安局越(yue)城区公安分局民警周楹础(chu)向记者介绍，网络套路贷案件的共同特点(dian)主要是通过(guo)线上作案，以(yi)低息、快速放(fang)款为诱饵吸引借(jie)款人，但实(shi)际借(jie)款利率极高且还(hai)款要求苛刻(ke)。
“黑网贷利滚利的手段多样。通过(guo)设置具体还(hai)款时间点(dian)，例如每天下午3点(dian)前还(hai)款，超过(guo)该时间点(dian)就要求收取逾期费、违约金等费用；以(yi)‘逾期’次(ci)数多为由，对曾有过(guo)‘逾期’的借(jie)款人，以(yi)各种理由加收利息；对于前债未结清的借(jie)款人，通过(guo)利息复算利息的方(fang)式加收费用等。”周楹础(chu)说。
华北(bei)电力大学（北(bei)京）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新金融法中心主任(ren)陈燕红注(zhu)意到，强制下款和(he)暴力催收是这些案件的常见现象，借(jie)款人常在未完全知情或未授(shou)权的情况下，收到款项并被迫承(cheng)担(dan)债务和(he)高利息。还(hai)款一旦逾期，借(jie)款人将面临极其恶劣的催收手段，包括恐吓、威胁(xie)、曝光隐私等。
华北(bei)科技学院应(ying)急(ji)与国家安全法治战略(lue)研究中心副教授(shou)孙(sun)禹(yu)介绍，根据“两高两部”《关于办理“套路贷”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规定，与线下套路贷相似，网络套路贷同样可能会涉(she)嫌构成诈骗(pian)、敲诈勒(le)索、寻衅滋事等犯罪(zui)。网络套路贷实(shi)施过(guo)程中利用了(le)信(xin)息网络技术，还(hai)会涉(she)及一些与线下套路贷不(bu)同的罪(zui)名。
“例如，黑网贷平台在‘审(shen)核’下款时，会调(diao)取用户(hu)的通讯(xun)录信(xin)息以(yi)及通话记录，以(yi)便后续(xu)进行威胁(xie)或骚扰，此举可能涉(she)嫌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xin)息罪(zui)。又如，基(ji)于实(shi)施套路贷犯罪(zui)而在网络中推广相关网贷App的，可能涉(she)嫌构成非法利用信(xin)息网络罪(zui)。”孙(sun)禹(yu)说。
“实(shi)践中，查处(chu)网络套路贷难度较大。因为此类行为多在线上通过(guo)社交平台或App实(shi)施，精准研判分析嫌疑(yi)人的身份存在一定的难度，且放(fang)款收息一般(ban)不(bu)会直接用嫌疑(yi)人本人实(shi)名账(zhang)户(hu)，可能存在使(shi)用贩(fan)卖的第三人资金账(zhang)户(hu)，导致梳理分析资金来源去向较为复杂。”周楹础(chu)说，催收手段也多种多样，有短信(xin)轰炸，也有通过(guo)第三人手机号(hao)码、社交软(ruan)件进行骚扰、恐吓，确(que)定实(shi)际作案人也存在难度。
北(bei)京冠领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ren)任(ren)战敏(min)代理过(guo)多起网络套路贷案件。他告(gao)诉(su)记者：“司法实(shi)践中，由于套路贷的‘套路’千变万化，范围(wei)难以(yi)准确(que)界定，其刑事立案及打击标准法律适用不(bu)明确(que)，导致民刑交叉问题有时难以(yi)厘清，增加了(le)法律适用的复杂性。同时，由于套路贷团(tuan)伙采取多种手段规避监管，以(yi)及受害人对电子证据的取证和(he)固定意识欠缺，实(shi)务中的取证往往比较困难。一些当事人因害怕和(he)担(dan)心权益受损不(bu)愿报案和(he)提供线索，也为查处(chu)带来了(le)一定难度。”
陈燕红认为，司法管辖问题也增加了(le)查处(chu)网络套路贷的复杂性。网络套路贷的操作平台和(he)服务器可能设在不(bu)同地区甚至(zhi)境外，给统(tong)一查处(chu)和(he)打击带来了(le)难度。
提高监管“精准度”限制平台推广途径(jing)
近(jin)年来，针对“砍头息”“套路贷”“高利贷中介”等网贷乱象，有关部门一直在推进治理。
去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关于优化法治环境 促进民营经济(ji)发展壮大的指导意见》明确(que)，严格落实(shi)民法典关于禁(jin)止高利放(fang)贷的规定，降低民营企业的融资成本，依法规制民间借(jie)贷市场“砍头息”“高息转本”等乱象，金融机构和(he)地方(fang)金融组织向企业收取的利息和(he)费用违反监管政策(ce)的，诉(su)讼中依法不(bu)予支持。
同年12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关于充分发挥检察职(zhi)能作用 依法服务保障金融高质(zhi)量发展的意见》，重点(dian)加大对金融领域(yu)逃废债、“砍头息”“套路贷”等虚假诉(su)讼违法犯罪(zui)行为的打击力度，着重加强民事执行监督，强化民事检察与刑事检察的有序衔接，加大对金融消费者合法权益的司法保护，维护公平诚信(xin)的金融市场秩序。
“尽管国内已有相关法律法规对网贷行为进行规范，但面对不(bu)断变化和(he)升级的网贷乱象，出台更严密的监管规定是很有必要的。”陈燕红说，此外，网贷乱象往往具有跨国性和(he)隐蔽性，相关部门应(ying)加强国际合作，推动建立信(xin)息共享(xiang)机制，共同打击跨国网贷犯罪(zui)活动。特别是对于涉(she)及跨境资金流动的案件，应(ying)加强与相关国家的司法合作，追(zhui)查资金流向，打击违法犯罪(zui)行为。
陈燕红说，一些不(bu)法分子利用先进的网络技术，如加密通信(xin)、虚拟货币交易、虚拟身份等，隐藏身份和(he)资金流向，规避追(zhui)踪和(he)打击，监管部门应(ying)建立健(jian)全监管体系和(he)机制，对网贷平台资质(zhi)、业务流程、资金流向等进行全方(fang)位监控。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提高监管的“精准度”和(he)有效性，及时发现和(he)处(chu)理违规行为。
“还(hai)要通过(guo)宣传教育，提高公众对网贷套路的警惕性和(he)防范能力。同时要完善消费者权益保护机制，设立专门的网贷纠纷调(diao)解(jie)机构，提供便捷高效的法律咨询和(he)援助服务，帮助消费者解(jie)决纠纷。”陈燕红说。
在孙(sun)禹(yu)看来，应(ying)进一步提高网贷平台的准入门槛并严格限制其推广途径(jing)，原(yuan)则上只能通过(guo)应(ying)用商(shang)店下载涉(she)网贷业务的App。针对涉(she)及贷款业务的App，应(ying)用商(shang)店应(ying)注(zhu)重审(shen)核开发者提供的公司名称(cheng)、法人姓(xing)名、联系电话等信(xin)息，以(yi)保证其真实(shi)性和(he)有效性。应(ying)强化对于非法网贷App的预防性治理，如果发现其涉(she)嫌违法犯罪(zui)，应(ying)及时介入并追(zhui)究相应(ying)法律责任(ren)。
对于深陷网贷套路的人，任(ren)战敏(min)提醒，基(ji)于网贷套路而形成的高额(e)欠款，大部分是虚假且没有法律支持的，应(ying)立即停止还(hai)款，保留好所有与贷款有关的转账(zhang)记录、合同、通信(xin)记录等，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或者及时咨询专业的法律人士，了(le)解(jie)其他维权途径(jing)和(he)方(fang)案。要及时寻求朋友、家人或心理咨询师的支持和(he)帮助，积极面对，避免因恐惧而让自己陷入套路贷的深渊。
文/孙(sun)天骄
供图/视觉中国
编辑/倪(ni)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