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cheng)区往(wang)东有座鲍山，相传是(shi)齐国鲍叔(shu)牙的封地。1958年(nian)，济南钢铁厂在这里开炉炼钢，汩(gu)汩(gu)铁流(liu)昼夜奔腾(teng)，支撑钢城(cheng)骨架，也(ye)铸就了几代济钢人的梦想。
2017年(nian)，按(an)照中央(yang)部署和山东省统一要求，济钢关(guan)停所有钢铁产能，自此，济钢不再炼钢。
站(zhan)在过去和未来的十字路口，济钢人奋勇前行，迈出全国首家千万吨级钢铁企业转型发展的步伐(fa)，走在新旧动能转换最前沿。
十里钢城(cheng)的灯火，亮了又(you)灭(mie)，灭(mie)了又(you)燃，一代又(you)一代济钢人在岁(sui)月熔炉中淬火成钢。从“关(guan)停济钢”到“存续(xu)济钢”再到“发展济钢”，不再炼钢的济钢路在何方？不再炼钢7年(nian)后，济钢与济钢人怎么样了？
开启(qi)新程
2017年(nian)6月29日，济钢正式拉开停产序幕，全面关(guan)停在济南的钢铁产线(xian)，淘汰全部650万吨钢铁产能。
退休职工赵(zhao)玉范对这个日子记得真(zhen)切，“从1958年(nian)7月1日举行开工典礼(li)到2017年(nian)6月29日开始全面停产，58年(nian)364天，差(cha)一天59年(nian)”。
作为第一批参与建厂的“老济钢”，赵(zhao)玉范16岁(sui)参加工作，18岁(sui)就从齐齐哈尔来到济南，把所有的青春年(nian)华(hua)都献给了济钢，从“小末子”到“老爷(ye)子”，从土高炉到年(nian)产量超千万吨，几乎经历了济钢每一个辉煌(huang)时刻。
“以前在济南，穿着济钢的蓝色工作服出去都是(shi)光荣的！”赵(zhao)玉范感慨，即便上世(shi)纪90年(nian)代国企改革最困(kun)难(nan)的时候(hou)，济钢也(ye)没人下岗，工资(zi)还要比别(bie)处高出1倍呢！一炉炉钢是(shi)济钢人吃饭的家伙，是(shi)济钢人挺(ting)直的腰板，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li)呢？
其(qi)实停产的消息(xi)，工友们私底下也(ye)聊：不赚钱，还污染环境，但或许减产、搞(gao)点技(ji)术改造就“过关(guan)”了，谁都没想到，竟然一下子真(zhen)停了！
“在钢铁行业产能严重过剩的背(bei)景下，济钢希望通过主动转型，淘汰过剩产能，赢得转型发展的主动权。如今回看，济钢前瞻性地作出了正确(que)的决定，但也(ye)承受了巨(ju)大的痛苦。”原济钢冶金研究院党委书记、经理(li)倪守生说。
“现在想想还是(shi)后怕！”时任济钢运营管理(li)部（生产部）副(fu)部长王明勤说，2017年(nian)初，他(ta)接到总(zong)厂通知，要用最快的时间拿出停产方案(an)。“钢铁产线(xian)流(liu)程长、工序多，特别(bie)是(shi)涉及高温液态的铁水(shui)钢水(shui)，还有水(shui)、电、风、气等能源(yuan)介质。平时检修都需慎之又(you)慎，全面关(guan)停，既无案(an)例又(you)无经验，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复(fu)杂(za)困(kun)难(nan)的，不仅仅是(shi)设备(bei)，还有人心。
“工作是(shi)不是(shi)就要没了？”“下一步去哪儿？内退还是(shi)买断？”“不炼钢了我们还能干(gan)啥？”济钢员工两万多人，背(bei)后是(shi)两万多个家庭，有孩子上学，有房贷车贷要还，如果不能平稳安置，同样会(hui)带来巨(ju)大的社会(hui)问题！
一张是(shi)全面停产的路线(xian)图、一张是(shi)员工分流(liu)安置的流(liu)程图，前者是(shi)责任、后者是(shi)使命，两张图错综复(fu)杂(za)、紧密交织(zhi)。在这个转折点上，每个人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抉择。
“虽然感情上难(nan)以接受，但我们坚决服从组织(zhi)安排(pai)，必须站(zhan)好最后一班岗，不留遗憾。”济钢党委书记、董事长苗刚感叹道，济钢的转型伴随(sui)阵(zhen)痛与不舍，但济钢人骨子里自我加压、争创一流(liu)的精(jing)神，驱(qu)使着他(ta)们无论如何也(ye)要完成重大转型！
为实现零风险停产，济钢建立了“全流(liu)程确(que)认、全方位互保”工作机制(zhi)，针对停产过程中存在的诸多不可预测因素，先(xian)后组织(zhi)30多次协调会(hui)议，修订完善子方案(an)100余(yu)项，开展安全停产演练20余(yu)次，确(que)保整个停产过程平稳有序，无一起安全生产事故发生。
为妥善安置每名职工，济钢在政府帮助下设置了四大类(lei)14种安置渠道，平稳安置近两万名职工，确(que)保转岗不下岗，转业不失业。
2017年(nian)7月8日凌晨2点45分，伴随(sui)着炼铁厂3号1750立方米高炉安全停炉，济钢钢铁产线(xian)上的炉火、钢花全部熄灭(mie)。
2018年(nian)春节，济钢时隔多年(nian)决定举办春晚，时任济钢党委宣传部文化产业科业务(wu)经理(li)张军(jun)娟回忆，“开始害怕没有节目，结果大家超乎想象地踊(yong)跃，甚至(zhi)一些离退休的老职工都要参加晚会(hui)”。
晚会(hui)最后选在了济钢中板厂址举办，厂房里边的设备(bei)都已拆除。在厂房中间的两个大柱(zhu)子上，贴着对联“建设全新济钢，造福全体职工”。
在那场晚会(hui)上，济钢邀请艺术家以济钢转型为题材创作了歌曲《冶炼明天》，歌词(ci)这样写道：“风可以吹灭(mie)烛火，风可以吹旺烈焰，再把炉火点燃，把炉火点燃，我们冶炼明天，冶炼明天……”
直面市场
今年(nian)5月，济钢召开了一场“政银企”对接交流(liu)会(hui)，各子公司业务(wu)负责人轮番上台路演，介绍项目，争取银行资(zi)金，为济钢的发展注入更多金融活水(shui)。交流(liu)会(hui)现场摆放着“济钢人”矿泉(quan)水(shui)。
“转型后总(zong)有人要问，‘无钢’的济钢主业是(shi)什么。我们济钢不仅有矿泉(quan)水(shui)，钢好啤酒，五仁月饼(bing)也(ye)特别(bie)有名，您(nin)在路上坐的出租车也(ye)有我们济钢运营的。”济钢城(cheng)市服务(wu)公司总(zong)经理(li)刘柱(zhu)石说。
济钢财务(wu)资(zi)金部经理(li)宋锋回忆，占总(zong)营收(shou)90%以上的钢铁主业停产当月，济钢营收(shou)从20亿元骤(zhou)降到4亿元。在这种状(zhuang)况下，企业必须“快赢”，解决活下去的问题。
难(nan)走的路是(shi)上坡路，难(nan)开的船是(shi)无风船。不炼钢了，主业没了，企业拿什么吃饭？
“没了主力，那就通通全都变成主力。”时任济钢规划(hua)发展部部长/转型发展工作办公室主任王文涛回忆道，过去钢厂办“社会(hui)”，钢铁主线(xian)卖产品，子公司依(yi)赖集团(tuan)公司内部需求经营配套业务(wu)，现在他(ta)们要独当一面，直面市场、充分竞争，尽(jin)快盈利让“社会(hui)”救钢厂。
济钢城(cheng)市服务(wu)公司前身是(shi)济钢商务(wu)公司，整个集团(tuan)的三产服务(wu)类(lei)都在这里，绿化、广告传媒、物业、食品、酒店餐饮……项目杂(za)、跨度(du)大，转型面临的挑战一点也(ye)不比主业小。
“就拿食品来说，过去我们3万多在职职工，现在就剩几千人，食品供应范围在缩小，必须积极开拓外(wai)部市场才能活下去。”济钢城(cheng)市服务(wu)公司副(fu)经理(li)邱延祥说。
有30多年(nian)历史的济钢五仁月饼(bing)，一度(du)是(shi)大厂限定美食，以用料丰富扎实、口感软糯香甜闻名。过去制(zhi)作月饼(bing)可以不计成本，用最好的干(gan)果、最好的面粉，赢得员工好口碑。如今，面对市场，口味绝不能马(ma)虎，也(ye)要把控成本关(guan)注盈利。去年(nian)中秋节，五仁月饼(bing)卖了8万斤，相当于40多万元。
五仁月饼(bing)是(shi)“快赢”时期的一个缩影(ying)。在济南，济钢品牌具备(bei)深厚底蕴和较高信任度(du)，能通过内部实现标准化管理(li)，迅速切入市场，帮助企业转型发展。
从营运铁路到生产干(gan)熄炉内窥镜，从物流(liu)仓储到营运出租车、渣土车，济钢选择的“快赢”项目不一而(er)足，在生存线(xian)与盈利线(xian)的双重考验下，济钢的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实现了从“以钢发展”到“无钢生存”的蜕(tui)变。
“我们提出3年(nian)再造‘新济钢’，从营收(shou)来看，我们兑现了承诺(nuo)。”苗刚自豪地说，济钢经受住了钢铁主业停产、效益断崖式下滑的冲击。2020年(nian)，济钢营业收(shou)入达到293亿元，超过停产前；2023年(nian)，济钢更是(shi)凭借580亿元的成绩重回中国500强企业。济钢人的勇气和胆识，得到了验证。
赢得未来
2017年(nian)，济钢转型有了起色，虽“百花齐放”，但没能“四季(ji)常青”。于是(shi)，济钢开始探(tan)索，寻找新的“第一主业”。
“济钢人从钢铁停产得到的最大经验和教训(xun)就是(shi)必须向前看，必须占领新的战略制(zhi)高点。”原济钢规划(hua)发展部副(fu)部长盛桂(gui)军(jun)感叹。
苗刚说，济钢在转型初期面临的困(kun)境，归根结底是(shi)创新意识不够，如果一味地在传统产业中寻找主业，很(hen)可能会(hui)成为又(you)一次淘汰的开始。
“快”是(shi)不破之计，“新”是(shi)不二(er)法则，济钢绝不能重蹈覆辙，唯有培育、提升(sheng)核(he)心竞争力，才能争得先(xian)机、赢得未来。
规划(hua)考察过程中，济钢将目光投向科研院校。“从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不会(hui)有啥比这更新了吧(ba)！”盛桂(gui)军(jun)彼时带着团(tuan)队常驻北京，白天奔波于各大高校，参加科研项目对接会(hui)，晚上返回宾馆写日报(bao)，对项目可行性进行总(zong)结与分析。在这个过程中，济钢与中科院空天院一拍即合，决心向空天领域进军(jun)。
从钢铁到空天，跨界发展没有经验，挑战的不仅是(shi)认知，更是(shi)济钢的硬实力。传统产业的底子，凭啥接得住这么“高大上”的产业？
很(hen)多老同志私底下讨论，济钢还能造“大飞机”？
空间行波管是(shi)卫星信号功(gong)率放大的核(he)心器件(jian)，过去只能采用传统手(shou)工制(zhi)造，产品一致性差(cha)、成品率低，成本高昂(ang)，需要进口。作为济钢与中科院空天院合作的首个产业化应用项目，济钢科研团(tuan)队主动提高难(nan)度(du)，自动化生产线(xian)建成不到3个月，就开发出了第一款ka频段20w空间行波管，产品一致性及良品率高，生产成本低，有效解决了航天工程核(he)心部件(jian)“卡脖(bo)子”问题。
看似天马(ma)行空的跨界背(bei)后，实则是(shi)济钢深刻的现实考量。“技(ji)术从研发到产业化过程漫长。若从原始创新开始，我们面临专业不精(jing)、耗时长、投入大、风险高的问题。因而(er)，我们在前期选取的项目大多是(shi)市场初步接受的技(ji)术或样机，之后进行深入研发、二(er)次研发。”盛桂(gui)军(jun)说，从科研成果转化入手(shou)追赶产业发展，为济钢发展空天信息(xi)产业打下坚实基础，在这一过程中，济钢将既有的机制(zhi)、团(tuan)队、资(zi)源(yuan)等核(he)心要素进行整合，确(que)保新项目在硬件(jian)上能够扎扎实实落地，同时在软件(jian)上促进有利于高新产业发展的体制(zhi)机制(zhi)形成。
去年(nian)8月，济钢卫星总(zong)装(zhuang)总(zong)测项目在济南市高新区正式开工建设。今年(nian)10月，这里将竣工投产成为山东首个柔性化、智能化卫星AIT制(zhi)造基地，届时将拥有年(nian)产百颗500公斤级卫星的能力，实现卫星济南造的梦想。
问及为何选择卫星制(zhi)造领域时，济钢空天公司总(zong)经理(li)郭强说，作为商业航天的“门外(wai)汉”，选择从卫星总(zong)装(zhuang)总(zong)测这样一个相对辛苦且需要重资(zi)产投入的领域切入，一方面是(shi)为了更好发挥国企的优势，另(ling)一方面也(ye)是(shi)为了表达深耕这一领域的决心。
“对照未来7年(nian)1.2万颗的卫星制(zhi)造需求，我们坚信有机会(hui)在商业卫星领域取得更大的成就。”
这两年(nian)忙着追进度(du)赶工期，郭强每天睡觉的时间很(hen)短，但睡得很(hen)实。他(ta)常梦到济钢当年(nian)冲击千万吨钢铁产能时每天加班的场景，累却快乐着，大家的目标都是(shi)一致的，内心无比充实。
“有时候(hou)我甚至(zhi)觉得济钢还在产钢，钢炉里的火烧得还是(shi)那么滚烫。”郭强说。
风可以熄灭(mie)蜡烛，也(ye)能助燃烈焰。济钢人的热情与坚韧，烧破了漫长的黑夜，在危难(nan)之中孕(yun)育出一个生机勃勃的新济钢，淬炼出企业重生的希望，这炉火还将一直一直燃烧下去。 （作者：王金虎 崔 浩 来源(yuan)：经济日报(b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