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ta)和父母(mu)挤在(zai)9平米的房间里，睡觉就躺在(zai)一张行军(jun)床上，总想着(zhe)上方的壁柜会不会掉下来，这是(shi)年轻时的李慧英(ying)对居住空间突然被压缩的记忆(yi)。
收缩出(chu)现在(zai)小哥哥结婚后，家里的一间房因此分(fen)出(chu)去了(le)。李慧英(ying)感受到家庭对待女儿和儿子的分(fen)别心，来到城市的父母(mu)保留着(zhe)农村的观念：女儿要出(chu)嫁，儿子要娶妻(qi)，家里的房子要留给儿子。
后来做妇女研究时，李慧英(ying)接触到农村出(chu)嫁女。她(ta)们和外村或外组的男性步入婚姻后，从自己的娘家被分(fen)离出(chu)去。即便这些(xie)女性因为种种原因仍留在(zai)自家村内生(sheng)活，村委会也不承认她(ta)们的村集体成员(yuan)身份，会收走她(ta)们的宅基地和承包地。
一边是(shi)过去的自己，在(zai)哥哥婚后与父母(mu)蜗居在(zai)小房间里，一边是(shi)“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农村出(chu)嫁女们，命运在(zai)此刻(ke)有了(le)连接。
十个案子里，只有一件胜诉
李慧英(ying)是(shi)社会性别与公(gong)共政策研究学者、原中央党校社会学教授，她(ta)所关注的农村妇女土地权益问题由来已久(jiu)。
她(ta)记得，1998年全(quan)国妇联组织研讨会，有人(ren)提(ti)到，1993年中央农村工作(zuo)会议文件提(ti)的“增人(ren)不增地、减人(ren)不减地 ”政策对妇女产生(sheng)了(le)影响。
这一政策提(ti)倡(chang)，只要确定(ding)承包经营(ying)关系，就不要因为新增人(ren)口的变化(hua)而增减承包地。调查发现，很多(duo)妇女结婚后在(zai)丈夫的村里作(zuo)为新增人(ren)口变得没有土地了(le)，她(ta)留在(zai)娘家，村里又不同意(yi)。
法律工作(zuo)者也在(zai)接案中察觉到这一问题。从2004年起，北京市千(qian)千(qian)律师事(shi)务所（以下简称千(qian)千(qian)律所）就不断接到来自全(quan)国各地的农村出(chu)嫁女的求助。她(ta)们说，“土地被征用后，分(fen)不到征地补偿款”、“申(shen)请不到宅基地，没法盖房”、“结婚前有土地，结婚后土地被收回去了(le)”。
千(qian)千(qian)律所的律师徐维华(hua)对出(chu)嫁女杨丽华(hua)的案子印象深(shen)刻(ke)，这起案子是(shi)李慧英(ying)做田野调查时留意(yi)到后介绍给千(qian)千(qian)律所的。
1993年，湖北洪湖市柏枝村的杨丽华(hua)和外村丈夫结婚，婚后夫妇俩就留在(zai)柏枝村生(sheng)活。丈夫是(shi)城镇户口，当时杨丽华(hua)无法把户口迁去，就保留在(zai)了(le)原村。到了(le)第二年，村里分(fen)鱼分(fen)肉时，杨丽华(hua)的份额就没了(le)，被告知“嫁了(le)的女儿没有”。
按照村里的规定(ding)，男性结婚，村里分(fen)两间宅基地，出(chu)嫁女没有。村里以她(ta)出(chu)嫁后失去本村村民身份为由，剥(bao)夺了(le)她(ta)的配股分(fen)红权。在(zai)村子里，与她(ta)情况相似的，还有另(ling)外37位出(chu)嫁女。
杨丽华(hua)在(zai)村里待不下去，就多(duo)年在(zai)外打工。
了(le)解杨丽华(hua)等出(chu)嫁女的情况后，徐维华(hua)先去找了(le)市领导反映问题，没成。她(ta)又从市里跑到村里，联系上村支书，她(ta)记得，对方当时说出(chu)嫁女在(zai)村里赖着(zhe)不走，就是(shi)跟村里人(ren)争地、争财产。
在(zai)湖北洪湖为出(chu)嫁女争取集体收益分(fen)配权 本文图(tu)片均为受访者供(gong)图(tu)
随着(zhe)农村人(ren)口增长，既(ji)有的土地资源变得紧张。村集体默认女性婚后“从夫居”，参与分(fen)配对方村中的资产，如果女性婚后户口没有迁出(chu)，她(ta)的子女也会来参与村集体的经济(ji)分(fen)配，那出(chu)嫁女“两头占(zhan)”，就影响了(le)其他村民的利(li)益，由此大(da)多(duo)数村民排斥出(chu)嫁女这一群体，反对出(chu)嫁女享受同等待遇。
事(shi)实上，也有不少农村女性在(zai)婚后遭(zao)遇“两头空”，由于各种原因留在(zai)娘家，她(ta)们渐渐失去了(le)村民身份和权利(li)。
2014年4月，徐维华(hua)帮助杨丽华(hua)为首的出(chu)嫁女们递了(le)诉状。当地法院还从未立过此类案件，法院接收材料的工作(zuo)人(ren)员(yuan)称要请示领导，没有马上给她(ta)回复。
另(ling)一边，杨丽华(hua)找到了(le)湖北省(sheng)妇联。案件一审前，省(sheng)妇联权益部的几位工作(zuo)人(ren)员(yuan)到法院进行沟(gou)通，参与了(le)一审旁听。
一审法院认为，村民委员(yuan)会与上诉人(ren)之间的纠纷，法院不应当受理，二审维持一审结果，再审申(shen)请亦被驳回。法院出(chu)具的民事(shi)裁定(ding)书上写(xie)道，（此案）“属农村公(gong)共事(shi)务管理的范畴(chou)，不属于平等主体间的民事(shi)权利(li)义(yi)务关系，应由有关行政主管部门处理。”
杨丽华(hua)等人(ren)的二审、再审申(shen)请裁判文书
杨丽华(hua)等人(ren)的二审、再审申(shen)请裁判文书
千(qian)千(qian)律所农村妇女土地权益项目负责(ze)人(ren)林丽霞说，20年来，律所受理的3000多(duo)起农村女性土地权益投诉，胜诉的占(zhan)一成，更多(duo)是(shi)败(bai)诉或法院不受理。她(ta)表示，法院一般认为没有明确的法律或规定(ding)，不能受理，或者说集体收益的分(fen)配应该(gai)遵从村规民约。
一般而言，村规民约主要由男性村干部和村民代表来制定(ding)，而他们和出(chu)嫁女之间是(shi)有利(li)益冲突的。林丽霞说，留在(zai)村里的“出(chu)嫁女”是(shi)少数群体，她(ta)们不分(fen)或少分(fen)资源，男性村民就可以多(duo)分(fen)。
胜诉的案子，执行起来也是(shi)难题
对于一些(xie)出(chu)嫁女的权益诉求，林丽霞认为，法院并非(fei)无能为力(li)。
2006年，内蒙(meng)古呼和浩特沙梁村的28位出(chu)嫁女将(jiang)村委会起诉至法院。当时村里每个人(ren)可以享有1.5亩地、一套住宅房、一套70平米左右的商(shang)铺，可她(ta)们没有。
为了(le)解决纠纷，法院在(zai)判决时适用《民法通则》的公(gong)平原则、类推判断的民法理论——法院认为该(gai)案中的28名(ming)出(chu)嫁女除性别以外，其他条件和男性村民都相等，所以也应当享有同等的权利(li)。这一判例在(zai)2007年被选入《最高人(ren)民法院案例选》。有时候，即使(shi)案子胜诉了(le)，执行起来也是(shi)难题。
有次徐维华(hua)和林丽霞去湖南(nan)的一个村，那里有条规定(ding)，女性超过28岁不享有村民待遇。但经起诉后，法院支持了(le)两个维权女性，每人(ren)可以分(fen)到2000多(duo)元，村里不愿(yuan)执行。法院去强制执行时，村里又说账户里没钱。
维权女性和律师在(zai)乡镇财政所查账后，发现有300万的钱款落在(zai)村里一个村民头上，不在(zai)村集体账上。后来他们得知，有村民此前去乡镇闹过，说如果乡镇政府把他们的钱执行了(le)，就纠集人(ren)来乡镇政府闹事(shi)。
另(ling)外一起案子发生(sheng)在(zai)山东菏泽鄄城县，有位外嫁来的女性起初分(fen)到了(le)地，丈夫与她(ta)离婚后离开了(le)老(lao)家，她(ta)就带着(zhe)两个不受婆家待见的女儿继续留在(zai)了(le)村里。一晃30多(duo)年过去，她(ta)的前夫突然带着(zhe)再婚的妻(qi)子和同父异母(mu)的弟弟回村了(le)，于是(shi)村里把原本属于她(ta)们母(mu)女三人(ren)的租地款都剥(bao)夺了(le)。然而这起案子2022年和2023年获得的胜诉判决，至今仍未执行到位。
和当事(shi)人(ren)一起维权，律师们见到了(le)维权过程给这些(xie)女性带来的影响。
林丽霞印象深(shen)刻(ke)的，有一位农村出(chu)嫁女维权联盟的领头人(ren)王洪英(ying)。她(ta)在(zai)维权过程中，家里反对声(sheng)很大(da)，她(ta)离婚了(le)，又得了(le)乳腺癌。她(ta)原本是(shi)一位非(fei)常能干的女性，如今租房居住，她(ta)感觉自己一无所有，有时会自怨自艾。林丽霞说，“当这些(xie)失去土地的妇女站出(chu)来维权时，她(ta)们往往会变成一个家庭、一个村庄(zhuang)的敌人(ren)。”有的出(chu)嫁女住在(zai)村里，一出(chu)门村里人(ren)就会说三道四，村里连收垃圾也不收她(ta)家的；还有人(ren)被村民扒了(le)口粮(liang)田。
不仅(jin)是(shi)出(chu)嫁女在(zai)村里受到敌视(shi)的目光，在(zai)帮助她(ta)们维权时，律师也受村里质疑。2006年左右，律师郭建梅在(zai)河南(nan)为出(chu)嫁女和村集体协商(shang)，没谈拢，当地一些(xie)男性村民开始挥舞着(zhe)棒子示威。类似的事(shi)，徐维华(hua)也遇到过。
千(qian)千(qian)律所律师郭建梅在(zai)广东办理农村妇女土地权案件
有时林丽霞和千(qian)千(qian)的其他人(ren)也会劝出(chu)嫁女不要维权了(le)，因为她(ta)看到不少女性从黑发到白发，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律师们劝她(ta)们当路走不通时，不妨先放(fang)下，先把工作(zuo)、生(sheng)活弄好，再寻找时机维权，但她(ta)们很执着(zhe)。
林丽霞听心理专家讲过——权利(li)受到侵害会造成心理创(chuang)伤，“为什么(me)很多(duo)人(ren)在(zai)维权过程中表现出(chu)有点偏(pian)执的态度？就是(shi)因为她(ta)们内心受到了(le)创(chuang)伤，觉得很不公(gong)平。”
来找到千(qian)千(qian)律所的出(chu)嫁女多(duo)数是(shi)一审二审都败(bai)诉了(le)。林丽霞说，对于来求助的都会尽力(li)去帮助，如果解决不了(le)，能够倾听她(ta)们的故(gu)事(shi)，认同她(ta)们的诉求，这也是(shi)对她(ta)们的一种支持。
审理意(yi)见与村规民约
除了(le)接手个案，帮助具体的女性，千(qian)千(qian)律所和李慧英(ying)也尝试过改变一些(xie)外部环境，比如在(zai)各地法院审理意(yi)见与村规民约里寻找内部松(song)动的可能。
2006年起，千(qian)千(qian)所开始尝试通过一些(xie)项目试点，与地方妇联、地方政府或法院合作(zuo)，制定(ding)相关政策保障农村妇女土地权益。这一计划陆续在(zai)河北、湖南(nan)、内蒙(meng)古、黑龙江、江苏等地开展。
获知陕(shan)西西安(an)中级人(ren)民法院在(zai)2004年出(chu)台(tai)过关于审理农村集体纠纷、集体收益分(fen)配纠纷的审理意(yi)见，千(qian)千(qian)把这一法院的副院长请到了(le)河北邢台(tai)中院的会议上参与研讨。
林丽霞回忆(yi)，邢台(tai)中院当时的审判长马维东一开始认为此类案子法院不该(gai)受理，在(zai)研讨时和请来的嘉宾有诸多(duo)争论，但经历多(duo)场专家研讨后，认识发生(sheng)了(le)变化(hua)，认为这确实对女性不公(gong)平，不能因为观念问题限制妇女权利(li)。
2010年初，邢台(tai)中院出(chu)台(tai)《关于审理农村集体经济(ji)组织收益分(fen)配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意(yi)见》，第一次在(zai)审理意(yi)见中对“农嫁女”进行集体成员(yuan)认定(ding)，而成员(yuan)资格正是(shi)享受成员(yuan)待遇的前提(ti)条件。
邢台(tai)的规定(ding)出(chu)来后，当地此类纠纷数量下降(jiang)了(le)60%。
后来林丽霞了(le)解到，安(an)徽省(sheng)高院、天津市高院、重(zhong)庆市高院、海南(nan)省(sheng)高院等也相继出(chu)台(tai)了(le)这类规定(ding)。2015年，四川农业厅也制定(ding)了(le)农村集体经济(ji)组织成员(yuan)资格认定(ding)的指导意(yi)见。
李慧英(ying)则尝试推动一些(xie)地方修订村规民约。
2015年，李慧英(ying)（左四）在(zai)河北邯郸农村进行妇女土地权益与修订村规民约交流
她(ta)牵头的课题组与河南(nan)社区教育研究中心的梁军(jun)团队在(zai)河南(nan)周(zhou)山村率先试点。当时周(zhou)山村有干部说，女的结婚到男人(ren)家天经地义(yi)，男人(ren)是(shi)根，男的在(zai)哪女人(ren)就在(zai)哪。李慧英(ying)记得，在(zai)和持反对意(yi)见的人(ren)沟(gou)通时，梁军(jun)组织村民进行讨论，比如让他们自己算媳妇和女儿分(fen)别享有什么(me)待遇。村里的人(ren)发现各地村规民约有所不同，有嫁来的媳妇可能会两边得利(li)益，而周(zhou)山村的女儿出(chu)嫁却会遭(zao)遇“两头空”。这让他们发现了(le)其中的不公(gong)，原先的观念也受到了(le)挑战(zhan)。
2009年3月，梁军(jun)正在(zai)给周(zhou)山村的村规民约修订成员(yuan)进行培训
周(zhou)山村于2009年颁布了(le)我国首部体现性别平等的村规民约，逐步将(jiang)村民待遇的主体范围扩大(da)到招婿家庭、婚出(chu)妇女、因离婚或丧偶将(jiang)户口迁回本村的妇女及其子女等。
后来，黑龙江妇联借鉴周(zhou)山村案例，在(zai)全(quan)省(sheng)农村推动村规民约修订，维护妇女土地权益。千(qian)千(qian)律所在(zai)为出(chu)嫁女代理诉讼的同时，也与地方妇联合作(zuo)，选点修订村规民约。
女性帮助女性
出(chu)嫁女们或是(shi)没有退路，或是(shi)为了(le)孩子，持续地在(zai)一条布满荆棘(ji)的道路上前行。与之并肩的妇女工作(zuo)者们，她(ta)们为何能持续关注和行动？
1995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da)会在(zai)北京召开，徐维华(hua)当时被安(an)排在(zai)一个维护妇女权益的论坛做秘书长。李慧英(ying)也参加了(le)，她(ta)在(zai)“妇女研究在(zai)中国”论坛上做主旨发言。
1996年，李慧英(ying)到河南(nan)参加学术会议，听课受到震(zhen)动，到了(le)夜(ye)不能寐(mei)的程度，发现中国很多(duo)女性主义(yi)学者把学术研究和人(ren)生(sheng)交织在(zai)一起。
她(ta)刚(gang)开始在(zai)中央党校做妇女研究，周(zhou)围人(ren)不理解，世妇会已经结束了(le)，为什么(me)还要做妇女研究，但她(ta)觉得妇女研究使(shi)得人(ren)生(sheng)充实，可以发挥人(ren)的主动性，推进男女平等。
上世纪90年代末，李慧英(ying)承接联合国计划开发署的项目，与其他五位专家共同撰写(xie)了(le)《社会性别与发展培训手册(ce)》。那时，她(ta)大(da)量接触到西方社会性别的内容(rong)，“社会性别突出(chu)了(le)权利(li)，人(ren)的自主性、人(ren)的主体性。人(ren)要知道自己的权利(li)在(zai)哪，要去争取这个权利(li)。”对妇女研究的浓厚(hou)兴趣是(shi)李慧英(ying)关注出(chu)嫁女土地权的动力(li)之一。
2013年春节后的一天，李慧英(ying)接触到十几个出(chu)嫁女，都是(shi)结婚以后在(zai)娘家生(sheng)产、生(sheng)活，但是(shi)丈夫、孩子的户口不能进入村庄(zhuang)，没有自己的宅基地，承包地征收了(le)，却得不到征地补偿款以及回迁房，不得不净身出(chu)村。
座谈会上，她(ta)们说，一旦争取自己的权益，是(shi)没有退路的，父母(mu)不支持，村民和村干部反对，必须下狠心，姐妹们相互支持、坚持到底！声(sheng)音蕴藏的力(li)量进入李慧英(ying)心里，妇女在(zai)她(ta)面前不再是(shi)抽象的集体，而是(shi)具体鲜活的个体。她(ta)长期和不少出(chu)嫁女保持着(zhe)联系。
她(ta)的力(li)量还来自于修订村规民约带来的改变。2012年8月，李慧英(ying)来到黑龙江，哈尔滨市卫星村女书记带领村民修订村规民约，解决了(le)出(chu)嫁女和上门女婿的土地权。此事(shi)让她(ta)相信(xin)，争取会带来改变。
徐维华(hua)上世纪80年代初即在(zai)全(quan)国妇联的法律顾问处工作(zuo)，为那些(xie)因家暴而反杀(sha)丈夫的女性奔走。
徐维华(hua)
她(ta)过去有四年在(zai)农村里干活，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她(ta)对土地有感情，更对生(sheng)活在(zai)土地上的具体的人(ren)有感情，“我觉得经济(ji)发展起来，土地成为一种货币，法庭上（村委）这些(xie)人(ren)为了(le)自己生(sheng)活更好一点，不顾姐妹，在(zai)利(li)益面前把感情淡化(hua)了(le)。”
徐维华(hua)认为这一代出(chu)嫁女和上一代不太一样，可能接受过教育，有学问，有思想，更重(zhong)视(shi)个人(ren)权利(li)。比如诸暨出(chu)嫁女周(zhou)保利(li)，“她(ta)是(shi)这个地方生(sheng)养的人(ren)，大(da)学毕业后回来这片土地，在(zai)此成家立业，但是(shi)被当作(zuo)异类。”
今年74岁的她(ta)仍在(zai)千(qian)千(qian)律所工作(zuo)，觉得只要自己还思路清晰，论证过程有理有据，就会继续站在(zai)法庭上，为权益受损的女性辩护下去。
林丽霞在(zai)加入千(qian)千(qian)律所之前，当了(le)6年的中学老(lao)师。她(ta)觉得在(zai)妇女维权机构工作(zuo)很有意(yi)义(yi)，从2010年开始做农村妇女土地权的项目，就一直做到现在(zai)。
“现在(zai)相较(jiao)于五年、十年前改村规民约更困难了(le)。”她(ta)说，千(qian)千(qian)很难找合作(zuo)伙伴，开展项目受到很多(duo)限制，代理的很多(duo)案件不了(le)了(le)之，“一些(xie)出(chu)嫁女都走完了(le)所有信(xin)访程序和诉讼程序，但最后都没解决问题”。
林丽霞参加联合国第56届妇女地位委员(yuan)会，主题为农村妇女、赋权、减贫和农村发展。
2016年到2018年，林丽霞感觉“好像完全(quan)找不到路”，甚至不想再关注这个议题。但她(ta)又想，如果自己不做了(le)，出(chu)嫁女们获得的支持就更少了(le)。她(ta)们一直给出(chu)嫁女提(ti)供(gong)免费法律服务，办理案件时，不仅(jin)不收律师费，连交通费和食宿(xiu)费都基本上是(shi)自担，遇到条件很困难的出(chu)嫁女，有时还会请她(ta)们吃饭。
到2018年，两会代表提(ti)出(chu)相关议题，林丽霞感觉又看到了(le)希望。2022年，林丽霞在(zai)“一席”平台(tai)讲了(le)出(chu)嫁女的话题，受到很多(duo)媒体关注，话题讨论度变高。
7503份力(li)量
还有一个希望点在(zai)于争取立法变化(hua)，这件事(shi)李慧英(ying)在(zai)做，千(qian)千(qian)律所、出(chu)嫁女们也在(zai)做。
2022年底，集体经济(ji)组织法第一次征求意(yi)见稿发布，李慧英(ying)觉得意(yi)见稿第一次对成员(yuan)资格予以界定(ding)，填补了(le)公(gong)共政策的一项空白，但出(chu)嫁女仍未纳入成员(yuan)分(fen)类，她(ta)与千(qian)千(qian)律所联手一起提(ti)交立法修改意(yi)见稿，7000多(duo)位妇女通过网络反馈意(yi)见。
2023年12月，《农村集体经济(ji)组织法（草案二次审议稿）》公(gong)布。其中，第十二条把农村集体经济(ji)组织成员(yuan)资格的确认交给了(le)成员(yuan)大(da)会多(duo)数表决。
林丽霞不认可这一条规定(ding)，她(ta)认为“出(chu)嫁女和其他村民存在(zai)利(li)益冲突关系，让多(duo)数人(ren)去表决少数人(ren)的权利(li)，这不符合逻辑(ji)和法理。”
李慧英(ying)撰写(xie)了(le)立法建议，内容(rong)包括通过国家立法对集体成员(yuan)资格予以界定(ding)；对成员(yuan)进行具体分(fen)类，将(jiang)离异妇女、丧偶妇女以及出(chu)嫁女纳入其中；将(jiang)群众认可改为依法确认成员(yuan)资格。这个立法建议后来被转交给了(le)全(quan)国人(ren)大(da)法工委。
除了(le)第十二条，千(qian)千(qian)团队对草案中涉及农村女性权益的其它条款也提(ti)出(chu)了(le)修改意(yi)见，还整(zheng)理出(chu)了(le)简明版本，发给出(chu)嫁女群体，以便她(ta)们能更好地理解草案原文和建议的内容(rong)。
在(zai)草案公(gong)开征求意(yi)见期间，出(chu)嫁女们表现得很积极，不仅(jin)自己，还动员(yuan)家人(ren)、朋友通过网络和邮寄(ji)方式提(ti)交建议，不会用手机或电脑的就找外人(ren)帮忙，有些(xie)女性在(zai)邮寄(ji)时还会附上自己的信(xin)访答复或判决书，希望立法者对她(ta)们的真实情况和处境有更深(shen)入的了(le)解。
这一次，农村妇女、妇女工作(zuo)者、妇女研究者，共计7503人(ren)提(ti)交立法建议，反馈15700条意(yi)见。
今年6月，经过第三次审议后，《中华(hua)人(ren)民共和国农村集体经济(ji)组织法》通过，该(gai)法将(jiang)于2025年5月1日起施行。
林丽霞惊喜地发现，无论是(shi)两会代表，还是(shi)专家学者和千(qian)千(qian)团队的努力(li)都没有白费。千(qian)千(qian)所提(ti)出(chu)的建议中，除了(le)针对草案第十二条的建议未被完全(quan)采纳外，其它建议大(da)部分(fen)都被采纳了(le)。
法条中还增加了(le)新规定(ding)，确认成员(yuan)身份时侵害妇女合法权益，导致社会公(gong)共利(li)益受损的，检察机关可以发出(chu)检察建议或者依法提(ti)起公(gong)益诉讼。
数十年来，不少出(chu)嫁女和她(ta)们身后的妇女工作(zuo)者仍在(zai)为这一议题奔走。很多(duo)女性带着(zhe)共情、带着(zhe)力(li)量，支持和托举其他女性，也在(zai)托举女性的整(zheng)体处境。
李慧英(ying)记得梁军(jun)说过，“我们就是(shi)哪里有缝就一点一点往里拱(gong)，给它拱(gong)得大(da)一点。”她(ta)深(shen)深(shen)认同。
（为保护受访者隐(yin)私，杨丽华(hua)、王洪英(ying)为化(hua)名(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