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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7月，在关中乡村中，一(yi)场(chang)呈现(xian)家暴场(chang)景的血社火演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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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7月，几名关中妇女制作呈现(xian)家暴场(chang)景的花馍，并讲述自己(ji)亲历或目睹的家暴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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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社火表演现(xian)场(ch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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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社火表演现(xian)场(chang) |
文/羊城晚报记(ji)者谢(xie)小婉实(shi)习生罗银芳
图/受访者提供
“打到的媳(xi)妇揉到的面(mian)”，意思是要不停地揉，才能揉出筋道的面(mian)；要不断(duan)地打，才能打出听话的贤良媳(xi)妇。这句在陕西、甘肃地区广为流传的俗语，一(yi)度令西安美术学院学生邱尚贤感到震(zhen)惊：家暴这一(yi)陋习甚至涉嫌犯罪(zui)的行为，与当地极为重要的面(mian)食(shi)文化被放置到了同等地位，长久以来被隐性地合理化、趣味化。这句俗语背后，承载了多(duo)少当地农村妇女们曾遭受的身体或精神上(shang)的暴力苦难！
在进一(yi)步深入了解和(he)调研后，邱尚贤决定用当地的传统文化——花馍和(he)血社火来重现(xian)这种苦难。2024年6月，《关中印象之打到的媳(xi)妇揉到的面(mian)》艺术作品在西安展出，一(yi)场(chang)由村民和(he)艺术家共同完成的“家暴社火”就此登上(shang)热(re)搜，引发关注。
“打到的媳(xi)妇揉到的面(mian)”
“我印象中的母亲，和(he)蔼慈爱。这样(yang)柔和(he)的形象，被放在这句话里(li)，像被摔打揉捏的面(mian)。这种暴力让我震(zhen)撼，这种反差也让我不安。”邱尚贤回忆(yi)起听到这句俗语时的心(xin)情，“后来我跟很多(duo)当地妇女聊天，发现(xian)她们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
在西安美术学院就读(du)的邱尚贤开始(shi)萌发用艺术的形式，重新阐释这句俗语的念头，她选用了花馍和(he)血社火这两种陕西传统文化。关中农村妇女个(ge)个(ge)都会做面(mian)食(shi)，巧妇们会用面(mian)制作出百种造型，蒸制成花馍，供逢年过节祭祀、婚丧嫁娶等活动时的不同用途(tu)。“花馍”又被称(cheng)作母亲的艺术，而将(jiang)面(mian)食(shi)文化传承和(he)弘(hong)扬的母亲，却成为被揉打的“面(mian)”。
“我觉得这特别有(you)讽刺(ci)意味，所以希望用花馍来呈现(xian)家暴场(chang)景。”邱尚贤解释道，“血社火是关中盛行的一(yi)种社火种类，表演者的妆容会化得非常血腥恐怖(bu)，比如头上(shang)顶(ding)着一(yi)把刀，脸上(shang)是血窟(ku)窿之类的，但表演的内容大多(duo)是惩恶扬善(shan)，最后的指向是正义的。”她想将(jiang)花馍所呈现(xian)的家暴场(chang)景，搬到血社火里(li)，完成一(yi)场(chang)社火演出。
2023年4月起，邱尚贤顺着最初的想法开始(shi)深入调研。大二时她曾在秦岭北麓某个(ge)村庄有(you)过驻村工作的经历，熟(shu)门熟(shu)路，如今她又回到这个(ge)村里(li)。朋友(you)在村里(li)开着一(yi)间民宿，空(kong)闲时就骑着小三轮，带着邱尚贤在村里(li)转悠，上(shang)门与村里(li)的妇女们沟通(tong)。“就是唠嗑，慢慢地跟她们讲我们的想法，我希望邀请她们来制作这样(yang)独特的花馍。”邱尚贤回忆(yi)道，“阿姨们都很淳(chun)朴善(shan)良，一(yi)开始(shi)会不大愿意参加(jia)，但她们其实(shi)心(xin)里(li)都很支持我做这件事，是担(dan)心(xin)自己(ji)捏不好。”后来，邱尚贤找来花馍老(lao)师张姐，当起“艺术指导(dao)”，得知(zhi)有(you)人指点，村里(li)的妇女们才逐渐松口，同意加(jia)入。
“阿姨支持你做好事”
2023年7月，在秦岭北麓的这个(ge)小乡村里(li)，邱尚贤寻来的七(qi)位陕西关中妇女团围一(yi)桌，系上(shang)围裙，倒水和(he)粉，扯出面(mian)团，在案板上(shang)反复揉捏——她们从小听着那句俗语长大，“这人呢，就和(he)面(mian)片一(yi)样(yang)，就是打得媳(xi)妇听话咧，把面(mian)就揉好咧”，彼时她们聚在一(yi)起，这些曾目睹或亲历家暴的“巧媳(xi)妇”们将(jiang)用熟(shu)悉的面(mian)，将(jiang)家暴场(chang)景捏制成花馍。
七(qi)组场(chang)景的灵(ling)感来自邱尚贤收(shou)集的全国家暴案例，有(you)丈夫(fu)猛拽妻(qi)子头发、丈夫(fu)当街扇(shan)妻(qi)子耳光、丈夫(fu)用竹棍击打妻(qi)子头部等场(chang)景。边做花馍边聊天，邱尚贤希望能听到更多(duo)：“但阿姨们起初非常回避，不大愿意讲这些事情，说着说着也会突(tu)然收(shou)住，就算自己(ji)没经历过，也会说去讲别人家的事情不好。”
还是请来的花馍老(lao)师张姐先开腔讲述了自己(ji)朋友(you)的故事：“一(yi)板砖(zhuan)就是一(yi)个(ge)血洞，那血哗哗地流，从隔壁借来一(yi)卷卫生纸，都不够用，捂不住！”大家追(zhui)问后续(xu)，张姐叹息着说，那位挨打的妇女不敢离开，“她说，我不和(he)他过，我儿子可能娶不到媳(xi)妇。她也有(you)个(ge)阴影，她说，我在这个(ge)世界上(shang)只要消失不了，逃到哪(na)他都能找到我。她不敢嘛！”
邱尚贤记(ji)得，在场(chang)的妇女们听完这个(ge)故事都沉默了。“这是同为女性天然的共情力，我们都知(zhi)道那个(ge)挨打的妇女在怕什么。”她回忆(yi)道，“有(you)一(yi)个(ge)人开始(shi)讲述，阿姨们也慢慢说起来。”
“她家老(lao)汉一(yi)拳打过去，就把她四个(ge)门牙打掉了。”“隔壁那家的儿子，把他妈踩在地上(shang)打”“我生了个(ge)女儿，我婆婆说丢到关中环线上(shang)都没人捡”……越来越多(duo)的故事在展现(xian)，闻(wen)者惊心(xin)；七(qi)组花馍也在农妇们的巧手下逐渐成形，“阿姨们会做馍，但场(chang)景化的花馍大多(duo)是头一(yi)次做，但她们很用心(xin)，会小心(xin)给(gei)那个(ge)被挨打的女子点上(shang)眼睛(jing)，涂上(shang)伤口。”邱尚贤说道。
为了感谢(xie)农妇们的帮忙，邱尚贤还准备了一(yi)些鸡(ji)蛋和(he)洗衣粉，“后来发现(xian)准备少了，有(you)位阿姨没收(shou)到，但她说，没关系的，阿姨支持你做好事，不要紧(jin)。”
“不要忽视她们的苦难”
2023年7月17日，午后天气闷热(re)，但一(yi)场(chang)特殊的血社火表演正在秦岭北麓一(yi)个(ge)小乡村中进行。一(yi)条笔直宽(kuan)广的道路，串联两个(ge)村庄，七(qi)组表演者搭上(shang)七(qi)辆小三轮车，外加(jia)一(yi)个(ge)锣鼓队，沿着路一(yi)直走，用血社火的形式还原(yuan)花馍上(shang)的家暴场(chang)景。
“我找了村里(li)的秦腔自乐(le)班，他们很乐(le)意参与这次活动，凑齐了七(qi)组男女来表演，再加(jia)上(shang)七(qi)个(ge)帮忙驾(jia)驶(shi)三轮车的。”邱尚贤提到，“演出前一(yi)两天，有(you)一(yi)支锣鼓队知(zhi)道我们的想法后，当天自己(ji)开着车过来帮忙奏曲，这些叔叔阿姨都非常热(re)情，他们天然觉得家暴是不对的，这是在做好事。”
血社火的扮相大多(duo)血腥恐怖(bu)，但由于是业(ye)余班底，在最后的妆面(mian)设计上(shang)并不专业(ye)，更多(duo)是借鉴其手法，黢黑(hei)的眼眶和(he)淌血的嘴角虽画得略显粗糙，但却似经受家暴后的伤痕，触目惊心(xin)。
在关中农村的这条大路上(shang)，朴实(shi)的业(ye)余演员们收(shou)拾好扮相，在锣鼓乐(le)中演绎一(yi)系列家暴场(chang)景：丈夫(fu)狰狞着面(mian)目怒踹妻(qi)子、老(lao)汉用劲扯着媳(xi)妇的头发，更有(you)甚者持刀具作砍人状……“没有(you)过多(duo)的旁白解释，就这样(yang)一(yi)路走着，但有(you)村民一(yi)看就懂了，就说这是家暴。”邱尚贤说道。当天这场(chang)血社火大概持续(xu)了三个(ge)小时，数百名村民围观讨论。
“血社火也有(you)祭祀的用处，我们希望能通(tong)过这样(yang)的艺术表演，告慰曾经遭受家暴的关中妇女们，也祈祷不再有(you)家暴发生。”邱尚贤完成了她的作品，在增补更多(duo)的调研后，次年将(jiang)这组艺术作品展出。
这组作品让邱尚贤收(shou)获不少。血社火表演队伍里(li)的一(yi)位阿姨在长达二十多(duo)年的时间里(li)，一(yi)直默默忍受着家庭暴力，身心(xin)俱疲。表演结束后，她终于开口，将(jiang)多(duo)年的苦楚讲给(gei)了邱尚贤听。“很多(duo)被家暴的妇女都觉得这是家事，羞(xiu)于对外人说，这次能让她们隐藏的伤痛得到一(yi)点释放，我就觉得很庆幸(xing)了。”但邱尚贤没想到作品会有(you)这么高(gao)的热(re)度。
很多(duo)市民观展后，为《关中印象之打到的媳(xi)妇揉到的面(mian)》所打动，将(jiang)其发上(shang)社交平台，一(yi)度冲上(shang)热(re)搜。多(duo)条留言讲述自己(ji)的经历和(he)见闻(wen)，讲述家暴的残忍和(he)危害，纷纷对家暴说“不！”邱尚贤在置顶(ding)留言中说：家暴没有(you)性别，愿更多(duo)人关注到这个(ge)公共问题。
在众(zhong)多(duo)留言里(li)，邱尚贤尤为一(yi)张贴图触动。甘肃一(yi)家普通(tong)的面(mian)馆里(li)，墙上(shang)赫然挂着那句俗语：打到的媳(xi)妇揉到的面(mian)。这句话经年流传，被店家挂上(shang)去或许只是作为一(yi)个(ge)装饰品、一(yi)种当地文化的宣传，而店家和(he)许多(duo)顾客可能仍没有(you)意识到这句日常俗语背后的“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