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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东
人类一直生活在(zai)误解中。人与(yu)人的误解，族群与(yu)族群的误解，大(da)至国家与(yu)政治之间(jian)的误解，彼此(ci)都自以为是，此(ci)乃世(shi)界范(fan)围内的常识，即便最亲密的人，也概(gai)莫能外。遗憾(han)的是，大(da)多数(shu)的文学(xue)观却认同并鼓吹人心的互(hu)通，把理(li)想国的幻境当作现(xian)实的准则与(yu)律条。然而，事物的法则与(yu)此(ci)相(xiang)反，人心可能沟通，却无法达至完(wan)全，道德与(yu)法律由此(ci)而生。文学(xue)无法回避(bi)这一法则，努力修补(bu)和完(wan)善这一法则，以期抵达彼岸。真正的文学(xue)，始终围绕(rao)这一法则，忧虑徘徊。
在(zai)徐肖楠的小说(shuo)《秘画之恋》中，我读出了这样的忧虑。红(hong)角杨和秘画，这些行将消失的东西，如此(ci)纠结于(yu)心，它们在(zai)小说(shuo)每个(ge)人物的精神生活中，占据了大(da)面积的领地。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此(ci)伤怀(huai)。不是单纯的睹物思人式的怀(huai)旧，而是因此(ci)失落了自己，破坏了想象中的自己。这是一种更为阔大(da)的人类自虐，我相(xiang)信这种自虐，是人类文明很难规避(bi)的弊端。
不管他们是否在(zai)现(xian)场(chang)，只要(yao)提起红(hong)角杨、秘画，一连串(chuan)的历史和故事，潺流(liu)而至。他们跟随潺流(liu)，将所有未来的憧憬，都压缩在(zai)对红(hong)角杨和秘画的伤怀(huai)中。我强调了伤怀(huai)与(yu)怀(huai)旧的差别。这是徐肖楠，作为评论家的小说(shuo)家，对“自己的小说(shuo)”的预谋，他以感性的触角方式，把评论家的理(li)性思维，严密地潜伏在(zai)人物的情绪线(xian)路上，形(xing)成一种逻辑的图写。这些有阅历、有情感伤痕的小布尔乔亚(ya)们，在(zai)当下(xia)的读者面前，显得文弱，显得雅致，显得感伤，而且缺少当下(xia)时代的嘈(cao)杂诡异。他们把不合时宜的教养写在(zai)脸上，有一种拽回消失时代的柔(rou)韧……于(yu)是，徐肖楠成功地画出了一群人的失乐园。
肖楠的克制是平常的，而肖楠的激动是突发(fa)的。他在(zai)“自己的小说(shuo)”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终于(yu)可以在(zai)平常的克制和突发(fa)的激动中，冲突同时圆融了他的矛盾。没(mei)有这部小说(shuo)的诞生，真实的肖楠，无从表达和诉说(shuo)。
自从听(ting)说(shuo)肖楠要(yao)写小说(shuo)，我便明白，这是肖楠终于(yu)寻找到的自我解放(fang)。以他的评论，他不但(dan)无法与(yu)自己和解，也难以和文学(xue)，乃至文字达至共和。而小说(shuo)让他暂时挣脱了理(li)论批评的冬烘(hong)，得以有勇气面对内心的冲动。我本以为肖楠会借此(ci)形(xing)式表达抱怨，借小说(shuo)诅咒生存的不幸部分。但(dan)没(mei)有。人物平缓的出场(chang)，意想不到的冲突，融化在(zai)轻曼的情绪循环中，爱情留下(xia)漫天的遗憾(han)，却不曾仇恨(hen)，不曾不共戴天。
只有谦(qian)谦(qian)君(jun)子，才能在(zai)怀(huai)旧的生存中，以各自的认知，达至一种共同的抒情。红(hong)角杨的抒情，有些阴鸷的抒情，它们躲藏在(zai)充足理(li)由的唱响(xiang)中，红(hong)角杨与(yu)秘画的唱响(xiang)中。肖楠在(zai)这种看似个(ge)别、身份不同却又相(xiang)似阅历的抒情中，努力区别各自的认知、性格，以及性别经验(yan)的不同。比如唐岱，“红(hong)角杨园深藏的命运在(zai)等待他，让他来发(fa)现(xian)还是让他来触动，是神话之手还是现(xian)实之手？”比如唐岱曾经的恋人、今日他人的妻子桑梓，“玫(mei)瑰还在(zai)手上”，可“韶华已逝，还想重新依在(zai)他身边，和他一起与(yu)红(hong)角杨这个(ge)神话园同在(zai)，与(yu)那些草木星光(guang)和飘荡(dang)的女神同在(zai)”。
小说(shuo)里的布尔乔亚(ya)们，个(ge)个(ge)都是哲人，都喜欢沿着泰戈尔的灵魂路线(xian)：“世(shi)界以痛吻(wen)我，我却报之以歌(ge)。”自觉地投入红(hong)角杨园的伤怀(huai)与(yu)捍(han)卫、秘画的寻找中。这是那一代人的集(ji)体情结：伤怀(huai)一个(ge)年代的消失，寻找不曾见过的蓝图。
再一次(ci)相(xiang)信，小说(shuo)的理(li)论家才能真正写好小说(shuo)，不是出于(yu)职业，而是因为修养。小说(shuo)不是生活本身，而是逻辑生活，即生活的逻辑化。它写的是生活的目光(guang)，只有这目光(guang)，才能看到灵魂的战栗和波动。小说(shuo)，就是自己和自己、和世(shi)界的对话，与(yu)一群名字叫“自己”的人的对话。肖楠换(huan)了一种方式，写出了不一样的小说(shuo)，自己的小说(shuo)。鲁(lu)迅曾主张：信马由缰，写去，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才是写小说(shuo)的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