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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海(hai)珠 |
文(wen)/羊城(cheng)晚报记者董柳(liu)李焕坤 图/受访者提供
深中(zhong)通道6月30日通车。这个集桥、岛、隧、水下互通于一(yi)体，创下多(duo)项“世界之(zhi)最”的超(chao)级工程惊艳世人。
今年是新中(zhong)国成(cheng)立75周年，我国桥梁走过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在深中(zhong)通道通车之(zhi)际，羊城(cheng)晚报专访了在桥梁设(she)计研发第一(yi)线工作(zuo)已32年的中(zhong)铁大桥勘测设(she)计院（以下简(jian)称“中(zhong)铁大桥院”）总工程师肖海(hai)珠，请(qing)他谈谈自己(ji)经历的中(zhong)国桥梁之(zhi)变。
桥梁技术进步是祖(zu)国发展进步的一(yi)部分(fen)
羊城(cheng)晚报：首先(xian)能不能介绍下您(nin)跟桥梁结(jie)缘的故事？
肖海(hai)珠：我的故事比较简(jian)单，跟很多(duo)上世纪80年代上大学的孩子一(yi)样。当年上大学时(shi)报考了西南交通大学的桥梁工程专业，毕业后分(fen)配到中(zhong)铁大桥院。来(lai)了之(zhi)后发现这里高手、大师云(yun)集，特别是民主、创新的技术氛围非(fei)常好，30多(duo)年来(lai)对我的熏陶(tao)很大。尤其是一(yi)些老前辈对桥梁专业的热爱、对技术的执着追求，我从中(zhong)受益很深。
羊城(cheng)晚报：当时(shi)学桥梁专业有没有什么机缘？
肖海(hai)珠：我老家(jia)在安徽农村，地处江南，小时(shi)候那里交通不便，到处都是河，加之(zhi)渡(du)船条件不好，时(shi)常听(ting)到有人因为翻船而死亡(wang)的消息。所以我从小就有一(yi)个桥梁梦，希望天下都是坦途，遇水就有桥。
羊城(cheng)晚报：中(zhong)铁大桥院参与设(she)计的桥梁总数，目前有没有一(yi)个统计？
肖海(hai)珠：我们院是新中(zhong)国第一(yi)个设(she)计大桥的单位，它成(cheng)立于1950年2月份(fen)，当时(shi)成(cheng)立的目的主要是设(she)计武汉长江大桥，中(zhong)央把全国各地的桥梁精(jing)英汇集起来(lai)，成(cheng)立了这个单位。
据不完全统计，70多(duo)年来(lai)，中(zhong)铁大桥院设(she)计了1000多(duo)座桥梁。祖(zu)国的东南西北基本上都有我们设(she)计的桥梁：最东边(bian)黑瞎子岛上的桥是我们设(she)计的，南边(bian)海(hai)南岛、澳(ao)门、广东的一(yi)些桥是我们设(she)计的，西边(bian)新疆、西藏都有我们院的作(zuo)品；几大水系(xi)——长江、黄河、珠江，有桥的地方基本就有中(zhong)铁大桥院的身影。
羊城(cheng)晚报：有哪些比较重要的？
肖海(hai)珠：我们院设(she)计的桥梁，大家(jia)都知道的可(ke)能就是武汉长江大桥，这是我们院老先(xian)生们设(she)计的第一(yi)座桥梁。长江上后面(mian)几个大的桥梁里程碑(bei)，比如南京长江大桥、九江长江大桥、天兴洲长江大桥、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还有主跨(kua)1092米的沪苏(su)通长江大桥、五峰山长江大桥、杨泗港长江大桥、前不久合龙的主跨(kua)1208米的常泰长江大桥，都是我们设(she)计的。另(ling)外，世界最长跨(kua)海(hai)公铁两用大桥福建平潭海(hai)峡大桥、世界目前里程最长的跨(kua)海(hai)公路桥梁杭州(zhou)湾跨(kua)海(hai)大桥等也是我们设(she)计的。
羊城(cheng)晚报：这些桥有什么特点？
肖海(hai)珠：总体来(lai)说有三(san)个特点。一(yi)是，在铁路桥梁方面(mian)的成(cheng)就世界领先(xian)，高速铁路桥的设(she)计时(shi)速是250公里以上，有的达到350公里。二(er)是，这些桥的跨(kua)度比较大，包括现在世界最大跨(kua)度的双层悬索桥、铁路斜拉桥、铁路悬索桥，都由中(zhong)铁大桥院设(she)计。三(san)是，我们的很多(duo)技术是原创。
羊城(cheng)晚报：我们注意到您(nin)30多(duo)年来(lai)一(yi)直工作(zuo)在桥梁设(she)计和(he)研发的第一(yi)线。这30多(duo)年来(lai)，您(nin)对中(zhong)国桥梁技术的发展有怎样的感受？
肖海(hai)珠：30多(duo)年来(lai)，桥梁技术的进步是祖(zu)国发展进步的一(yi)部分(fen)。
我刚毕业的1992年，我国最大跨(kua)度的铁路桥是南京长江大桥，跨(kua)度160米。1993年，跨(kua)度216米的九江长江大桥建成(cheng)，当时(shi)被认为是一(yi)个很了不起的成(cheng)就。现在，我们铁路桥的最大跨(kua)度已到了1208米。在建的浙(zhe)江甬舟铁路西堠门公铁两用大桥，跨(kua)度将达1488米。也就32年时(shi)间，铁路桥的跨(kua)度从160米跃升到近1500米。公路桥的发展速度也很惊人，已建成(cheng)的杨泗港长江大桥主跨(kua)达到1700米，在建的张靖皋长江大桥主跨(kua)2300米，建成(cheng)后是世界最大跨(kua)度公路桥。
同时(shi)，在建桥材料、建造技术方面(mian)，包括钢(gang)材、高强度钢(gang)丝、混凝土等，都取(qu)得了非(fei)常大的进步。武汉长江大桥也好、南京长江大桥也好，那个时(shi)代工业化水平包括机械(xie)化水平都不先(xian)进，当时(shi)造桥的部件是在工厂里制(zhi)造好，然后运到现场用高强螺(luo)栓、铆钉拼接起来(lai)。现在，大型(xing)的桥梁，有的是整孔制(zhi)造、整孔安装，整个工业化、机械(xie)化、智能化水平越来(lai)越高。
另(ling)外，在桥式方案方面(mian)，早期的桥包括武汉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是以梁式桥为主，现在斜拉桥、悬索桥、斜拉和(he)悬索协作(zuo)体系(xi)桥都有了，桥式方案得到非(fei)常大的发展。
大型(xing)桥梁的建设(she)是国家(jia)科技水平和(he)综合实力的体现
羊城(cheng)晚报：在您(nin)看来(lai)，新中(zhong)国成(cheng)立以来(lai)，我国桥梁的主要变化体现在哪里？
肖海(hai)珠：新中(zhong)国成(cheng)立前，大型(xing)桥梁基本是利(li)用国外的技术。新中(zhong)国成(cheng)立后建造的武汉长江大桥也是在外国人帮助下完成(cheng)的。这是中(zhong)铁大桥院设(she)计的第一(yi)座桥梁，有人认为是苏(su)联(lian)人设(she)计的，但其实是我们院的老前辈设(she)计的，当时(shi)苏(su)联(lian)提供了帮助。设(she)计图纸上签字的都是中(zhong)国人，我们档案室里有相关档案。
到南京长江大桥以后，咱们的桥梁都是独立自主设(she)计，桥梁的跨(kua)度、桥式方案、材料建造技术等等都取(qu)得了突(tu)飞猛进的发展。
羊城(cheng)晚报：这75年，我国桥梁建造走过的历程有什么特点？
肖海(hai)珠：我用八(ba)个字总结(jie)一(yi)下：爱国、奋斗、创新、发展。
第一(yi)个是爱国。热爱祖(zu)国，你才会为之(zhi)奋斗，中(zhong)铁大桥院是代表(biao)。我们第一(yi)代桥梁专家(jia)在国内是最强的，跟“两弹一(yi)星”的功勋处于同一(yi)个时(shi)代，当时(shi)很多(duo)人怀着对祖(zu)国深深的热爱回(hui)国。中(zhong)铁大桥局的第一(yi)任总工程师汪菊潜、第二(er)任总工程师梅旸春，他们都是从美国归(gui)来(lai)。老一(yi)代桥梁专家(jia)对祖(zu)国的情怀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第二(er)个是奋斗。整个桥梁技术发展的历程，离不开一(yi)代又一(yi)代人的接力奋斗，每一(yi)代人把自己(ji)的事情做好，然后把接力棒(bang)交给下一(yi)代。梅旸春总工程师是在南京长江大桥建设(she)现场去世的，就体现了这种(zhong)艰苦奋斗精(jing)神。
第三(san)个是创新。从“跟跑”“并跑”到“领跑”离不开创新，特别是离不开自主创新。现在有的产业在产业链还没有完全发展好的时(shi)候，人家(jia)“卡”你脖子、搞“小院高墙”，给你设(she)技术屏障。我们桥梁行业经历得比较早。南京长江大桥1960年开工建设(she)，最早计划用苏(su)联(lian)提供的钢(gang)材，但由于当时(shi)中(zhong)苏(su)关系(xi)恶化，苏(su)联(lian)停止供应钢(gang)材和(he)设(she)备。最终，鞍钢(gang)研制(zhi)出所需(xu)要的钢(gang)材，也被称为“争气钢(gang)”。老一(yi)辈桥梁人从那以后，深深地感受到了危(wei)机感和(he)痛点，一(yi)代又一(yi)代人都在力推自主创新，要把关键技术掌握在自己(ji)手里。
第四个是发展。发展体现在整个产业链的协同发展，目前在整个工业体系(xi)里面(mian)，我们桥梁产业属于发展得非(fei)常好的一(yi)类，基本上没有需(xu)要从国外引进或进口的技术、材料。如今我国的桥梁产业链非(fei)常齐(qi)全，整个产业链协同发展得非(fei)常好，需(xu)要什么东西，马上就有企业能够提供。
羊城(cheng)晚报：大型(xing)桥梁的设(she)计建造，跟一(yi)个国家(jia)的科技水平和(he)综合实力有多(duo)大关系(xi)？
肖海(hai)珠：大型(xing)桥梁建设(she)是一(yi)个国家(jia)科技水平和(he)综合实力的体现。任何一(yi)个产业，没有关键技术、没有完整的产业链，就可(ke)能被别人“卡脖子”。
大型(xing)桥梁的“大”体现在哪？可(ke)能是跨(kua)度大——像(xiang)高速铁路的公铁两用桥，它的设(she)计载荷很重，设(she)计技术、计算软件、材料、施工技术都要跟得上。我举个例子，中(zhong)铁大桥院开发软件开发了40多(duo)年，有时(shi)候设(she)计一(yi)个桥梁不难(nan)，但是设(she)计出来(lai)后要建造它，这就靠综合实力。
我记得2002年左(zuo)右，我们在设(she)计北京地铁5号线时(shi)要设(she)计一(yi)个曲线梁的斜拉桥，这在当时(shi)的国内是第一(yi)座。它跨(kua)度不大，但比较复杂(za)，用当时(shi)的平面(mian)程序算不了。那个年代，我们计算都是用平面(mian)程序的软件，因为斜拉桥也好、两面(mian)索的桥也好，都是对称结(jie)构(gou)，算出一(yi)面(mian)来(lai)，另(ling)一(yi)面(mian)跟它一(yi)样，所以可(ke)以用平面(mian)程序计算。但如果要设(she)计一(yi)个曲线的斜拉桥，因为它不对称，曲线内侧、外侧的受力、索力都不一(yi)样，再(zai)用平面(mian)程序就算不出来(lai)了。这个时(shi)候你就知道综合实力有多(duo)重要了。当时(shi)，我跟我们软件研发的同志讲，得赶(gan)快研发出空间程序，于是大家(jia)埋头苦干，没日没夜地去弄，最后弄出来(lai)了。
再(zai)比如，杨泗港长江大桥跨(kua)度1700米，我们在设(she)计时(shi)希望把钢(gang)丝强度做高一(yi)点、直径(jing)做小一(yi)点，这样主缆受力、施工的效率会更高。但当时(shi)这种(zhong)高强度钢(gang)丝被外国垄(long)断，怎么办(ban)？我们把整个产业链动员起来(lai)，集中(zhong)起来(lai)搞研发，最后做成(cheng)了。整个研发过程蛮艰难(nan)的，毕竟做一(yi)个新东西不那么容易，但证明咱们国家(jia)有这个实力。所以说，一(yi)个大型(xing)的桥梁工程，它一(yi)定会体现一(yi)个国家(jia)的科技水平。
“可(ke)能昨(zuo)天你是最大跨(kua)度，今天就被自己(ji)超(chao)越了”
羊城(cheng)晚报：目前我国桥梁设(she)计建造水平在全球的位置大概是怎样的？
肖海(hai)珠：通过荷载最重、速度最快、跨(kua)度最大等这些指标的考量，可(ke)以这样说，我们在世界上处于领先(xian)位置。目前世界上各种(zhong)类型(xing)的大跨(kua)度桥梁，前十名里面(mian)大部分(fen)是中(zhong)国桥梁。
羊城(cheng)晚报：从新中(zhong)国成(cheng)立75年来(lai)我国桥梁设(she)计建造取(qu)得的进步，您(nin)能够得出哪些结(jie)论(lun)？
肖海(hai)珠：我觉得主要是三(san)条：自力更生、自主创新和(he)协同发展。自力更生、自主创新就要求中(zhong)国人的技术一(yi)定要掌握在自己(ji)手上，我们的前辈特别是中(zhong)铁大桥院的一(yi)些前辈，他们就有这种(zhong)深深的危(wei)机意识，不遗(yi)余力地推动桥梁技术国产化，推动高技术的布局，不让(rang)南京长江大桥遇到的那种(zhong)情况(kuang)再(zai)发生。经过一(yi)代代人的传承，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的理念已经刻在中(zhong)铁大桥院人的基因里了。
另(ling)外就是协同发展。整个产业链要齐(qi)头并进。这75年来(lai)，我国桥梁事业取(qu)得了辉煌成(cheng)就，体现在整个上下游的产业链都取(qu)得了非(fei)常大的成(cheng)就。
羊城(cheng)晚报：“世界首例”“世界最长”等带(dai)有“世界之(zhi)最”的桥梁是不是也经常变化？
肖海(hai)珠：那当然了，可(ke)能昨(zuo)天你是最大跨(kua)度，今天就被自己(ji)超(chao)越了。我国桥梁技术创新的速度比较快，这是桥梁技术在不停进步的表(biao)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