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丧偶式育儿”这一短语(yu)在社交媒(mei)体上引发了广泛讨论，多用于批(pi)评父亲在家庭教(jiao)育中的缺席，使得母亲独自承担育儿的主要责任。在传统观念中，男性不需要负责日常养育，父亲的责任主要是训导和教(jiao)化孩子。而(er)“丧偶式育儿”问题的提出，引发了社会对这种传统育儿模式的反(fan)思。“丧偶式育儿”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如何让男性更多参与育儿？澎湃问吧(ba)邀请北京外(wai)国语(yu)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讲(jiang)师焦霖，一起聊(liao)聊(liao)“丧偶式育儿”困境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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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理解“丧偶式育儿”现象(xiang)
@澎湃网(wang)友qqqaQ3：“丧偶式育儿”是不是对男主外(wai)女(nu)主内的一种夸张说(shuo)法？它是否代表越来越多女(nu)性不再希望以家庭为中心了？
焦霖：我觉(jue)得这句话表达的是当代女(nu)性对“男主外(wai)女(nu)主内”的不满。越来越多的女(nu)性希望有自己的事业，希望事业发展不受育儿影响(xiang)，希望能和伴侣分担家务劳动，而(er)不是单独承担琐碎、无偿(chang)、没(mei)有成就感的劳动。
也有少数男性网(wang)友吐槽自己也在经历“丧偶式育儿”，那这说(shuo)明如果将男性放置于传统女(nu)性的位置上，也会难以接受这种家庭分工模式。
@默博博：到底什么算是“丧偶式育儿”呢？现在大家工作很忙(mang)，有的人每天很晚到家实在没(mei)空带娃……
焦霖：“丧偶式育儿”是个互联(lian)网(wang)用语(yu)，表达了夫妻一方对另一方在育儿方面缺席的不满，大部分情(qing)况下是对父亲缺席的不满。在互联(lian)网(wang)的讨论中，很多网(wang)友提出了工作太忙(mang)无暇育儿的情(qing)况。所以家长缺席育儿不仅仅是父母育儿分工的问题，也是社会有没(mei)有给育儿造就一个友好环境的问题。
今年获得诺奖经济学奖的著作《事业还(hai)是家庭》讨论了这个问题，克劳迪娅·戈尔(er)丁批(pi)评了资本市场迫使人过度(du)劳动。英国学者沙尼·奥加德在《回归(gui)家庭》这本书里也批(pi)评了长时间(jian)加班的这种加班文(wen)化，称其为“有毒的工作环境”。所以想(xiang)要改(gai)变父母缺席儿童教(jiao)育，根本上也要改(gai)变这种对人异化的工作模式。
@番茄(qie)土司(si)：怎么衡量家庭主妇的劳动价值？
焦霖：女(nu)性照顾小孩也是劳动，且换算成市场价十分昂贵。目前我国公立幼儿园一般只招收3周岁以上的幼儿，而(er)女(nu)性产假一般只有4-6个月。6个月到三周岁之间(jian)的儿童照料，一般有老人照料、幼儿园照料、阿姨照料和家长照料几种方式。第一，很多家庭没(mei)有身强体健的老年人可以照顾婴幼儿，且如果有老年人照料的情(qing)况下，女(nu)性一般会回到职场。第二，海淀区2-3岁儿童的私(si)立幼儿园收费普(pu)遍在8000元-13000元/月（早八晚五，一周五天，餐(can)费另算），接收2周岁以下幼儿的园所更加稀缺。第三，北京市育儿嫂(sao)的价格普(pu)遍在8000元-12000元之间(jian)。这两种市场化育儿的价格和很多工薪(xin)阶层的月工资持平。因此(ci)，很多女(nu)性不得不居(ju)家照料儿童以节省开支，但这意味着女(nu)性失去(qu)了在职场的关键上升期，也意味着要承担既没(mei)有报酬又(you)不被承认的育儿劳动。如果照料儿童是“不劳而(er)获”，那么男性为何不愿意回归(gui)家庭，为家庭省下这笔开支呢？
另外(wai)，虽然近年来女(nu)性工作的比例(li)整体呈(cheng)下降趋势，但大多数中国家庭仍是双薪(xin)家庭。双薪(xin)家庭的女(nu)性下班后也要做家务，承担更多的家庭劳动，所谓“职场妈妈不下班”。
解决育儿矛盾不能靠指责女(nu)性，更重要的是要建(jian)立起公共支持系统。早年间(jian)我国有很好的公立托儿所和幼儿园，使很多女(nu)性能够在生育之后快速回到工作岗位上。如果有价格亲民、质量可靠的幼儿园，很多职场女(nu)性并不愿意放弃工作回归(gui)家庭。这也需要社会转变观念，认识到育儿劳动不是在家赋闲，是需要付出大量时间(jian)精力的劳动。
“丧偶式育儿”困境怎么解
@云走过的音乐：“丧偶式育儿”养出来的孩子，长大之后会重复这种模式吗？
焦霖：原生家庭模式对人成长之后的行为模式是有影响(xiang)的。在家庭暴力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有更高的概率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重复这一模式。但社会整体观念的改(gai)变会极大扭转个人的行为习惯和行为选择，比如中国传统上以几世同堂的大家庭为主，现在以原子化的小家庭为主；传统上妇女(nu)不受教(jiao)育不能外(wai)出工作，现在女(nu)性接受教(jiao)育和外(wai)出工作是普(pu)遍现象(xiang)；传统上认为家庭暴力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而(er)有了法律保障后，人们慢(man)慢(man)认识到了家庭暴力也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另外(wai)，个人通过反(fan)思，也可以超越原生家庭的局限。
@澎湃网(wang)友ueeJZ3：有可能由政府(fu)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吗？
焦霖：政策层面的解决非常重要。比如可以增加0-3岁儿童的公立幼儿园，提高儿科医生待遇，建(jian)立儿童友好型环境（增设母婴室、增设公共区域的儿童设施、提高公共交通的便利(li)性等）。这几年有人大代表提出了“落实男性陪产假政策”、“试点全国范围内的男性育儿假”的提案，如果提案被采纳，也可以平衡夫妻双方的育儿劳动。另外(wai)，遏制企业长时间(jian)加班的风气，也有助于年轻父母投入家庭生活。
@澎湃网(wang)友uuQJZ3：很多男性确实不会做家务，给娃换尿布、哄睡觉(jue)这些更是做不来，要怎么让他们参与？
焦霖：我经常听到朋友或网(wang)友这样(yang)说(shuo)，男性不会做家务。我周围这么说(shuo)的人大部分都有大学学历，有不少还(hai)是博士学历。他们大多从(cong)事技术或管理工作，也有高校教(jiao)师。我觉(jue)得这些男性不是不会，而(er)是不愿意会。如果一个人有这样(yang)的学习能力，他说(shuo)学不会做饭和换尿布，这可信吗？如果他必须换尿布，或者换尿布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还(hai)学不会吗？反(fan)过来看，女(nu)性在生育前也不会换尿布，都是生育后学会的。男性不愿意学，主要是因为这些劳动琐碎、无偿(chang)、没(mei)有成就感。而(er)这样(yang)的工作完(wan)全安排给女(nu)性去(qu)做是不公平的。
所以“男性不会做家务”这个观念要改(gai)变。男性是有能力学会家务劳动的，女(nu)性也需要学习才会做家务。最(zui)近一项研究发现，国内10-15岁的孩子里，女(nu)孩比男孩花在家务劳动上的时间(jian)平均每周多一小时。所以我们觉(jue)得女(nu)性会做家务，其实是从(cong)小家庭培养和社会期待的结果，女(nu)孩经历了漫长的训练(lian)期，在做家务上也就更熟练(lian)一些。
我们的社会服务和社会观念也有很多提高的空间(jian)，比如在英美待产辅(fu)导课要求夫妻双方共同参加，护(hu)士会一视(shi)同仁地教(jiao)会准(zhun)父母换尿布和哄睡。妻子可以和丈(zhang)夫交流这些信息，并且表明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丈(zhang)夫需要主动承担一部分家务劳动。学做家务不难，难的是愿意学。
@Blank...：2岁孩子非常顽皮，平时由奶奶带，经常欺负其他小朋友，甚至欺负奶奶。在日常生活中其母亲扮演慈母、陪伴较多，而(er)本人陪伴较少并且经常批(pi)评教(jiao)育他甚至会打屁股，结果小朋友对我越来越疏离，对其妈妈越来越依赖。这算“丧偶式教(jiao)育”吗？如何破解？
焦霖：中国传统上，一般都以严父慈母的方式来育儿。父亲不太参与小孩的养育（吃喝拉撒睡），而(er)更多地进行学业和德行上的教(jiao)化，教(jiao)育方式也比较严厉。一个典型的例(li)子就是《红楼梦》里的贾政。这种育儿方式确实不太利(li)于建(jian)立正向且温暖的父子关系，建(jian)议您参考一些其他的育儿方式，比如可以看看《正面管教(jiao)》。
2岁的小孩习惯欺负别人，甚至奶奶，我觉(jue)得是需要纠(jiu)正调整的，但打屁股第一效(xiao)果不好，第二不利(li)于父子关系。打屁股这种方式本质上还(hai)是在使用暴力，是希望通过暴力的方式让小朋友明白不能使用暴力，这个逻辑(ji)是矛盾的。儿童研究发现，习惯被暴力对待的小孩，会认为暴力是正当的处理方式，只是自己力气小，还(hai)不能够充分使用暴力，会更加期盼(pan)自己长大之后有力气去(qu)欺负别人。我周围也有类(lei)似(si)的孩子，这个孩子通过专业机构进行了矫正，机构的理念是要“温柔(rou)而(er)坚定”地制止孩子，而(er)非打骂。经过一段(duan)时间(jian)的调整，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攻击别的孩子了。有一些具体的操作方法您可以参考，比如孩子出现了愤怒的情(qing)绪，第一时间(jian)安抚情(qing)绪，让孩子平静下来。家长可以蹲下来直视(shi)孩子，询问孩子为什么发怒，看看是不是有别的解决办法，帮助孩子通过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还(hai)有一些情(qing)绪类(lei)绘本，可以帮助孩子理解自己的情(qing)绪，比如《我的情(qing)绪小怪兽》《生气汤》《我的大喊大叫的一天》等。这些方法需要家长付出更多的耐心，“慢(man)就是快”。也需要所有的养育者统一战线(xian)，不能纵(zong)容孩子的攻击行为。
小孩子会更加依赖日常生活的主要照料人，这一点恐怕没(mei)法改(gai)变。有的家庭是育儿嫂(sao)主带孩子，那么孩子也很有可能和育儿嫂(sao)更亲近。但您可以在有限的时间(jian)里增加“有效(xiao)陪伴”。比如只有半小时，但可以在半小时里全身心陪孩子疯玩，设计一些游戏（可以参考《游戏力》）。如果孩子和您相处的时光(guang)特别快乐，就可以很好地促进亲子关系。
@陆川有许多树：“丧偶式育儿”在家庭中的比例(li)，有什么地区差异？是否经济发达地区，这种状况会少一些？
焦霖：大多数情(qing)况下，网(wang)友们说(shuo)的“丧偶式育儿”都在吐槽父亲的缺席。全国妇联(lian)2020年做的全国性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尽管中国男性育儿的时间(jian)增多了，但中国女(nu)性的育儿时间(jian)整体仍是男性的两倍。“0-17 岁孩子的日常生活照料、辅(fu)导作业和接送主要由母亲承担的分别占 76.1%、67.5% 和 63.6%；女(nu)性平均每天用于照料 / 辅(fu)导 / 接送孩子和照料老人 / 病人等家人的时间(jian)为 136 分钟。” 联(lian)合国妇女(nu)署利(li)用中国国家统计局于2008年和2018年基于国内10个省市的“中国居(ju)民时间(jian)利(li)用调查”，发现农村女(nu)性和城市女(nu)性每天用在家务劳动和照料劳动的时间(jian)没(mei)有显著差距(ju)，都是接近每天4小时。农村男性过去(qu)十年做家务的时间(jian)上涨了，从(cong)平均一小时涨到了83分钟。城市男性的家务时间(jian)缩短了，从(cong)接近两小时减到了98分钟（《中国的照料劳动：发展现状、价值估算及疫情(qing)影响(xiang)》）。换句话说(shuo)，在中国家庭中，女(nu)性普(pu)遍做更多的家务劳动，在城乡上没(mei)有显著区别。
影响(xiang)男性参与育儿的一个显著因素是受教(jiao)育程度(du)，学历越高的男性做家务越多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们更加重视(shi)孩子的教(jiao)育。对女(nu)性来说(shuo)，并不是赚得越多做家务越少。有些基于小样(yang)本的研究发现，在妻子收入超过丈(zhang)夫的情(qing)况下，妻子反(fan)而(er)会做更多的家务，来补偿(chang)丈(zhang)夫失衡的自尊心。
我不认为这些现象(xiang)是合理的，不平等的家务劳动造成了女(nu)性的“生育惩罚”和对女(nu)性的就业歧视(shi)，也降低了年轻女(nu)性的生育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