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mian)新闻记者(zhe) | 吕雅(ya)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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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nian)7月5日下午，湖南岳阳市华容(rong)县团洲乡团北村(cun)团洲垸洞(dong)庭湖一线堤防发(fa)生决口，大(da)堤被撕开一道超200米的口子，垸区(qu)被淹(yan)，当地紧急转移群众5755人。
团洲垸位于洞(dong)庭湖与藕池河的交汇处，东南北三面(mian)临(lin)湖，有“湖南第一险”之称。1996年(nian)，团洲垸就曾决堤，决堤口460多米，5500多户受灾，大(da)量村(cun)民的房子倒塌，还夺走了14条生命。
那时，夏丽芳28岁，房子被冲垮后，她(ta)跟老公每天在(zai)工地上(shang)埋头苦干，2013年(nian)攒了18万，建了现(xian)在(zai)的房子。如今快60岁，洪水又(you)一次冲掉了房子，她(ta)说，两次洪水，洗掉了自己的一辈子。
以下是三位团洲垸村(cun)民的口述。
刘秀芹，52岁，家在(zai)团北村(cun)，距离决堤口约1公里(li)
团洲垸建成在(zai)1977年(nian)，我1978年(nian)搬来团北村(cun)，在(zai)这住了一辈子。7月5号下午5点半左右，我在(zai)朋友圈看到一个团洲乡的人说洞(dong)庭湖堤坝要垮了。1996年(nian)团洲垸也溃垸过，那一次的决堤口离我们村(cun)也只有1公里(li)左右，我家房子当年(nian)被大(da)洪水冲垮了。这次听到又(you)要决堤，我顿时六神无主。
村(cun)里(li)很快来人催转移到堤坝上(shang)去，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拿些什么，孩子都在(zai)外面(mian)打工，家里(li)只有我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孙子，只记得当时我走路(lu)脚发(fa)软，后来回过神才看到，我慌(huang)里(li)慌(huang)张地提了个袋子出来，装了孙子的几(ji)本书。当时水到了脚踝，我带着两个孙子跟着大(da)家往堤坝上(shang)跑(pao)。村(cun)子里(li)平时几(ji)乎没有年(nian)轻人，大(da)家都在(zai)外面(mian)打工，只有老人带着小孩在(zai)村(cun)里(li)住，家里(li)根本没有劳动力去转移屋里(li)的东西(xi)。
5号晚上(shang)，我们都坐在(zai)堤坝上(shang)，村(cun)子的水位很快涨起来，能打1米高的浪(lang)，眼前的房子一个一个地塌，很多鸡鸭被水拍到堤坝上(shang)，我当时想，养的9亩鱼塘肯定没有了，家里(li)也留不下一点东西(xi)。
很多人在(zai)堤坝上(shang)手机没电，没法(fa)跟外地的家人联系。晚上(shang)8点左右，有大(da)巴车来转移村(cun)民，堤坝两头的人排了很长的队，我站在(zai)堤坝的中间段，挤不上(shang)车，那天晚上(shang)我就坐在(zai)堤坝上(shang)，一晚上(shang)没睡。
6号早上(shang)，我哥接我回了山区(qu)的娘家。下午我在(zai)朋友圈看到政府有安置点，就把孙子留在(zai)了娘家，自己过来了。
1996年(nian)溃垸时，我带着一对六七岁的儿女逃难，当时房子被冲垮了，在(zai)娘家住了一个多月。28年(nian)后，我又(you)带着差不多大(da)的两个孙子逃难，这一次房子又(you)没了。
安置点村(cun)民。图源：陈(chen)捷
夏丽芳，56岁，家在(zai)团建村(cun)，离决堤口约6公里(li)
我家在(zai)团建村(cun)，在(zai)团洲垸的中间位置。决堤前一天，村(cun)里(li)安排我们去大(da)坝割(ge)草(cao)、查险，看到大(da)坝冒黄色水泡就要上(shang)报，当时查的没什么事，在(zai)坝上(shang)巡逻的人也回来说大(da)坝没有进水，加上(shang)华容(rong)这几(ji)天没下雨，我们都觉得很安全，什么提前准备都没做。
直(zhi)到7月5号看到有人用车搬东西(xi)，我才知道倒垸了，那时候已经下午4点多了，我老公在(zai)坝上(shang)抢险，我一个人搬不起重物，很着急，把两壶(hu)油和(he)一些小东西(xi)搬到2楼。等我老公回来时，村(cun)里(li)催促赶紧转移，他只抢着下了个空调抬到楼上(shang)。一楼有冰箱、热水器、录音机......很多东西(xi)。家里(li)有年(nian)轻劳动力还是能抢得到一些东西(xi)，没有劳动力什么都抢不到。
团洲垸在(zai)1996年(nian)曾倒垸，那一次我们提前防备了，这次没有提前防备，损失要大(da)一些。1996年(nian)我结婚3年(nian)，家里(li)一贫如洗，住的是我老公的爸(ba)爸(ba)建的旧房子，房子被大(da)水冲了后，我们在(zai)亲(qin)戚家这里(li)住两天，那里(li)走两天。我跟老公两个人每天在(zai)工地上(shang)埋头苦干，2013年(nian)，我们攒了18万，建了现(xian)在(zai)的房子，现(xian)在(zai)又(you)洗掉了，什么都没了，我50多岁了，做不动了。
我儿子21岁，6月刚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信(xin)息工程专业毕业，一直(zhi)投简历，在(zai)长沙找不到工作，我又(you)让他去浙江(jiang)看一下，家里(li)根本没收入(ru)。
六七年(nian)前跟过的一个岳阳的包(bao)工头，还欠我们一万二工钱。今天我老公打电话(hua)跟他说，倒垸了，我们是两手空空，给点我们当生活费(fei)吧。这个老板还是可(ke)以的，他说会想办法(fa)的。现(xian)在(zai)不知道多久能退水，1996年(nian)那次接近2个月才退水，我老公今天早上(shang)4点多就去外地工地上(shang)找事做了。
两次洪水，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还没帮孩子成家，都老了，什么都搞不起来了......
安置点村(cun)民。图源：陈(chen)捷
彭金平，60岁，家在(zai)团西(xi)村(cun)，距离决堤口约12公里(li)
7月5号下午5点多接到村(cun)里(li)通知说溃垸了，让我们转移，我们村(cun)离决堤口有10来公里(li)缓冲，我马上(shang)把东西(xi)往外面(mian)搬，首先想的是搬日常用品、米面(mian)油、换洗衣服和(he)铺盖。5号晚上(shang)整村(cun)人都在(zai)搬东西(xi)，住楼房的把东西(xi)转移到楼上(shang)，我们住平房的就开车拉(la)走或者(zhe)搬到堤对面(mian)的小树林里(li)。
那天晚上(shang)村(cun)里(li)来了很多救援队的车，把村(cun)子和(he)小树林之间的堤坝路(lu)堵住了，搬得很吃力，先是从家里(li)把东西(xi)全部搬到堤下面(mian)堆着，然后搬到堤上(shang)等着过车，再(zai)全部搬到小树林里(li)。从下午5点多一直(zhi)搬到凌晨1点多，我没有吃饭，人没力气了，冰箱、洗衣机实在(zai)搬不动就算了。我们村(cun)离决堤口比较远，村(cun)里(li)的水是6号早上(shang)5点35分涨起来的，水深了对地面(mian)不熟悉，就不敢下去了。
6号白天在(zai)堤上(shang)看着水慢慢涨上(shang)来淹(yan)了田，什么心情(qing)？欲哭无泪。我种了20多亩黄豆，5月播的种，到了9月本来应该收成，但这样子今年(nian)肯定没收入(ru)了，肥料人工还倒贴。我还养了鸭子、鸡、鹅一共20多只，没有看到鸡上(shang)屋，估计淹(yan)死(si)了。还好房子没倒，房子一倒就什么都没了。
我不去安置点住，我的家就在(zai)这里(li)，吃点泡面(mian)白菜都无所谓，我去安置点能住多久？最(zui)后还是要回自己家。在(zai)这里(li)毕竟能把东西(xi)看着，对面(mian)就是房子，我要亲(qin)自用眼睛守(shou)着。现(xian)在(zai)房子看起来是没事，但是门窗被洪水撑开了，接下来不知道墙会不会被撑倒。
1996年(nian)的洪水比这次的大(da)，那次我们村(cun)的房子全部倒了。1996年(nian)那时候我还有能力和(he)年(nian)龄(ling)资本重建，现(xian)在(zai)快60岁了，得了甲状腺癌，还有两个孙子，拿什么重建？两次洪水，洗掉了一辈子的积累。
留在(zai)团西(xi)村(cun)的村(cun)民。图源：吕雅(ya)萱
（除彭金平外，文中受访者(zhe)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