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堤(di)洪(hong)
疫情三年，出行不便，间或(huo)通过电话、微信侧面打听消息(xi)。钟叔(shu)河先生年逾九旬(xun)，这(zhe)几年遭遇中风、新冠肺炎，健康状况经历一些坎坷。所幸中西医结(jie)合，积极干预，时下已无大碍，渐趋向好。应单位和医生要求，老人去年开设(she)家庭病床，门前张(zhang)贴告示：患者年事已高，居家静养，来客见谅！即便如此，仍有读者、书(shu)友、粉丝、宾(bin)朋远客慕名敲门，钟先生既无奈且无法(fa)。想想也是(shi)，就连(lian)我，因为孩(hai)子外(wai)婆家与钟家同一个宿舍院(yuan)区这(zhe)层联系，仍不免心思浮(fu)动：准备(bei)趁回乡之便探(tan)视(shi)钟先生。
三十年前在长沙工(gong)作，小孩(hai)寄居外(wai)婆家，那时候，和钟家住在同一楼栋。出入过道，点头示意，彼此脸熟。几家老人常凑在一起搓麻将。钟夫人朱纯老师慈眉善目，睦邻(lin)友好。后来，宿舍院(yuan)盖(gai)新楼，钟先生选(xuan)择(ze)二十楼，书(shu)斋拟名“念楼”，与廿楼谐(xie)音。岳家与之隔楼相望。
十几年前，胞弟(di)因单位改(gai)制赋闲，就此拾起平生兴趣，广涉诗书(shu)，习字摹帖，经年不辍，厚植心得。几年下来，跨(kua)界治学(xue)，已然(ran)超越理工(gong)科专业(ye)背(bei)景。他听说，晚(wan)清江苏武进人士赵烈文三十年如一日坚持笔记，尤其是(shi)投(tou)身(shen)曾国藩(fan)幕府，与主公朝(chao)夕相处，经常议(yi)论朝(chao)野大事，时政风云，官(guan)场世态，人生际遇等，逐日付诸翔实(shi)记录。这(zhe)部日记为赵氏家族秘藏，从未公布于世。抗战后期(qi)（1944年）因“其家属(shu)困居海上，将出此稿以易米”，落入他人手中，被携至台湾。1964年，台湾学(xue)生书(shu)局影印(yin)出版日记缮本，时间节点恰(qia)好是(shi)太平天国天京失陷百年。两(liang)岸行家认为，这(zhe)个版本还原真迹，颇具收藏价值。只(zhi)是(shi)作者书(shu)法(fa)缭乱，辨识维艰。胞弟(di)于是(shi)萌生想法(fa)，打算凭一己之力尝试将《能静居日记》翻译整理出来。
2009年，笔者赴台参访，在旧(jiu)书(shu)市场购到套装《能静居日记》。全(quan)套书(shu)籍六卷本，洋洋洒洒140余万字。翻开书(shu)本，喜忧参半，字体颠张(zhang)醉素，百变(bian)莫测，整理难度可(ke)想而知(zhi)。之后三年，胞弟(di)伏案埋首，夙夜匪(fei)懈，硬是(shi)寻章逐句，将《能静居日记》完成辨识整理。时任(ren)广东经济出版社社长、高级编(bian)辑毛世屏建议(yi)：选(xuan)题内容介(jie)乎专业(ye)与大众兴趣之间，如能请钟叔(shu)河先生这(zhe)样的前辈名家写几句话，推(tui)荐(jian)一下，再好不过。这(zhe)是(shi)2012年的事。
第二年春节回湘(xiang)，与作家彭(peng)国梁(liang)结(jie)伴，探(tan)访“念楼”主人。其间，聊到胞弟(di)整理《能静居日记》一事，欲请钟先生顺(shun)便说几句话。那天老人谈兴正浓，几乎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款款述评。老人开宗明义，首先肯定这(zhe)部古籍的史料价值，将其归类“文史日记”。我赶紧掏出纸笔，把后续谈话一字不落记录在簿，并当庭复读，匡正笔误：“《能静居日记》作者赵烈文是(shi)曾国藩(fan)的重要幕僚(liao)，《能静居日记》是(shi)对以曾国藩(fan)为中心人物的咸(xian)丰、同治年间中国社会(hui)政治、军(jun)事、经济的详细记述，生动传神(shen)，富有细节(比如评点<红楼梦>等等)。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很(hen)希望早日见到此书(shu)出版。”回到深(shen)圳，随即备(bei)份(fen)口述记录并存入电脑。直到完成这(zhe)一系列操作，也没(mei)想到请钟先生签字认可(ke)。收存一纸没(mei)有钤(han)印(yin)的推(tui)荐(jian)信，多少有些遗(yi)憾(han)缺失。
不久，消息(xi)既出，湖南省社科院(yuan)团队耗时三年，将《能静居日记》整理成书(shu)，经国家古籍整理保护基(ji)金资(zi)助，2014年岳麓(lu)书(shu)社简体本出版。胞弟(di)几年努力，由(you)于信息(xi)阻滞，阴错阳差等原因触礁搁浅。人生际遇常常如此，刻意求成，四处碰壁；顺(shun)风扯帆，事半功(gong)倍。比如那次登门请益，钟先生朴实(shi)谦和的学(xue)者风范(fan)，触类而通的文史识见，脉络清晰的述事谈吐，令人豁(huo)然(ran)。
记录钟先生谈话的A4纸，静静躺(tang)在书(shu)架上，一晃十多年过去。当下，谈话记录又被找来复印(yin)，自认理由(you)比较实(shi)在：再次探(tan)访“念楼”主人，需(xu)要一座(zuo)消弭距离的桥梁(liang)，一个易于发酵的话题。时移境迁，同一件事，刷新涵义，当属(shu)情理之常。藉此机缘，我还想告诉钟先生，十年前被其推(tui)荐(jian)的《能静居日记》，近(jin)期(qi)又有机构(gou)表达缩(suo)略出版意向。至于当年推(tui)荐(jian)信漏签姓名，我想，但凡身(shen)体条件许(xu)可(ke)，请老人续补。
不出所料，穿越十数载，钟先生谈兴依旧(jiu)。应本人请求，老人顺(shun)手取出一本新近(jin)付梓的蓝(lan)皮新书(shu)《今夜谁家月最明》，在当年谈话记录落款处和新书(shu)扉页分别签名钤(han)印(yin)，装进牛皮纸信封(f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