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电 (王高飞 孟湘君)7月5日至7日，第十二届世界和平论坛在(zai)北京举行(xing)。期间，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接(jie)受专访，就国际热点问题展开解读。
阎学通认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是个军事同盟组(zu)织，其维持生存的条件是不断卷入战争和军事冲突，如冷战后多次卷入在(zai)中东(dong)地区的战争，现在(zai)又卷入乌克兰战争。然(ran)而，随着乌克兰危机长期持续，北约成员国在(zai)此问题上的分(fen)歧有加大趋势。
资料图：2022年6月，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在(zai)会上发言。 高云程 摄
以下是采访实录：
中新网：顾名思义，世界和平论坛要讨(tao)论的是和平问题。为什(shi)么国际社会努力了很多年，世界和平仍难以实现？您觉得最大的困难和挑战是什(shi)么？
阎学通：
战争不是当今时代的特殊(shu)情况，人类几千年来的历史都(dou)伴随着战争。所以，战争不断发生，是国际社会中的常(chang)态现象(xiang)，不是个别情况，改变这种(zhong)现象(xiang)非常(chang)困难。
1848年在(zai)比利时布鲁(lu)塞尔举行(xing)了第一次和平主义者大会，此后全世界做了很多努力，在(zai)维护世界和平方面取(qu)得了一些进展。特别是二战后，战争的规模和死亡人数都(dou)呈现下降趋势。国际社会基本上消除(chu)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危险，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一方面，大家在(zai)和平的路上取(qu)得一些成果(guo)，另一方面，全人类又没有能力全部根(gen)除(chu)战争的威胁。这就是为什(shi)么要持续举办世界和平论坛这样的活动。在(zai)不能消除(chu)战争的情况下，我们能减少战争造成的伤(shang)害，促使战争方遵守战争法，这也(ye)是值得努力的。
中新网：您之前提到，美国对中国实施“小院高墙”政策(ce)，打压中国的新技术。您认为，中美两国应如何寻(xun)求发展关系，来“推倒高墙”，实现真正的友好和合(he)作？
阎学通：
美国政府的“小院高墙”政策(ce)改变的可能性非常(chang)小。至少在(zai)10年内，美国政府不太可能放弃这一政策(ce)，因为这是它遏(e)制中国技术进步的一个策(ce)略。它想以此维护自身在(zai)技术上的领先地位(wei)。在(zai)技术领域，中美竞争是个客观观实，这个问题躲(duo)不开。
我们目标是，如何克服在(zai)美国“小院高墙”策(ce)略带来的障碍(ai)，加快中国的科学技术进步，尽(jin)可能地快一点缩小与美国的差距。中美科技竞争的内容包括了对全球科技人才和全球技术市(shi)场的竞争。因此，美国越是封锁我们，我们越要设法扩大国际科技合(he)作，美国不愿与我们合(he)作，我们就更需要与其他国家，包括与发展中国家的科技合(he)作。
中新网：近(jin)日，北约峰(feng)会在(zai)美国华盛顿举行(xing)，讨(tao)论三个主要议题，一是要加强联盟防(fang)御(yu)和震慑；二是乌克兰问题；三是要继续加强北约的全球伙伴关系。北约为什(shi)么聚焦这些议题？
阎学通：
这三个问题其实都(dou)是一个问题，就是在(zai)乌克兰问题上，北约想争取(qu)到更多国家对其政策(ce)的支持。北约成立时定(ding)位(wei)为欧洲(zhou)地区的安全组(zu)织，核心(xin)是应对苏联的军事威胁。冷战后，苏联解体使北约面临了生存问题就是，没有战争危险，其自身就不能生存。如果(guo)欧洲(zhou)国家认为没有战争威胁了，他们就不认为有保留北约的必要。这是为什(shi)么冷战后北约不断卷入欧洲(zhou)之外地区的军事冲突，就是为了巩固其存的合(he)法性。北约认为，乌克兰危机巩固了它“生存的合(he)法性”，现在(zai)很担心(xin)特朗普(pu)如胜选会改变美国政府的对北约的政策(ce)。
作为一个军事同盟组(zu)织，北约想了一些办法，比如到欧洲(zhou)之外的地区打仗，支持中东(dong)的地区冲突等。北约是靠卷入战争和发动战争来生存的，此次峰(feng)会讨(tao)论的优先事项集中于向乌克兰提供更多军事装备，进行(xing)长期战争。
中新网：此次华盛顿峰(feng)会，北约国家决定(ding)协调，向乌方提供军事援助(zhu)和培训。俄罗斯则认为，向乌供武阻碍(ai)局势的调节，是直(zhi)接(jie)让北约成员国卷入冲突，是在(zai)“玩火”。您如何看待这些表态？
阎学通：
北约在(zai)乌克兰问题上要维持一种(zhong)平衡，既要防(fang)止战争升级为全面战争，又不要使俄罗斯处于战场优势。如果(guo)北约其他大国大规模派兵(bing)到乌克兰，会引发跟他们与俄罗斯的直(zhi)接(jie)战争，这可能升级到全面战争甚至核战争，北约不敢这样做。但如美国不派军队，乌克兰获得战争优势的可能性极小。北约就在(zai)两者间摇摆(bai)，试图维持平衡。最典型的例(li)子就是，此前，当法国总统马克龙说要向乌派兵(bing)时，德(de)国总理(li)朔尔茨说，这是你的想法，我们没这想法，美国也(ye)这样说。
从这层意义上来讲，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bei)格的一些表态只能代表部分(fen)北约成员国的想法。在(zai)援助(zhu)乌克兰的问题上，北约成员国有不同想法。例(li)如，匈牙利、意大利、西班牙、斯洛(luo)伐克等国就不太愿意提供军援。北约峰(feng)会是为了加强内部的团结。任何组(zu)织号召团结，都(dou)是因为内部不团结才这样做的。
值得注意的是，首先，北约成员国并不都(dou)完全听从美国指挥；第二，在(zai)乌克兰危机当中，北约能在(zai)多大程度上维持统一的政策(ce)，取(qu)决于危机的持续时间和战场情况。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内部的分(fen)歧就会越大，战场形势上越不利，不一致的意见就越多。如果(guo)当下的局势不断发展，北约成员国之间的分(fen)歧只会加大，不会缩小。
这种(zhong)分(fen)歧最根(gen)本的原因，是所有北约成员国，都(dou)只能以自己国家的利益为第一考虑。很多的欧洲(zhou)国家本身也(ye)面临较(jiao)大的经济发展压力，不想因参与这场战争付出太多的经济代价。但是，要让战争持续下去，就必须(xu)付出更大的经济代价。所以就是两难，欧洲(zhou)政府的态度在(zai)很大程度上取(qu)决于能否付得起这个代价。
中新网：我们观察到，北约国家的军费开支持续飙升，北约欧洲(zhou)成员国和加拿(na)大2024年的军费开支将增加18%，北约32个成员国当中，有23国2024年的军费开支达到或超过本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这背后是美国在(zai)推动吗？有什(shi)么样的讲究？
阎学通：
我不认为美国让北约成员国增加军费，它们就会增加。是因为美国没有向乌克兰提供足够的军备，欧洲(zhou)再不提供，战场形势就可能向不利于乌方的方向发展。出于这样的考虑，一些北约成员国不得已增加军费，保持对乌一定(ding)程度的军援。
美国是这场战争的受益方。它用这场危机孤立和削弱了俄罗斯，使欧洲(zhou)跟中国拉大了战略距离，甚至使韩国、日本的战略距离也(ye)拉大了，它就是这场危机的最大受益者。
美国的欧洲(zhou)盟友却背负着沉重压力。欧洲(zhou)民众普(pu)遍(bian)认为，增加军费开支已经带来了经济压力，影响了社会福(fu)利，削弱一些公共领域的投资，这些都(dou)是不言而喻的。
军费开支增加，还会给美国的欧洲(zhou)盟友们增添其国内的不稳定(ding)因素。乌克兰危机进入第三年了，欧洲(zhou)民众会问，这场危机将持续多长时间？何时有结果(guo)？欧洲(zhou)国家政府说不知道，但就是得不断增加开支。民众就会问，花那(na)么多钱做一件不知道结果(guo)的事，目的是什(shi)么？所以，一些欧洲(zhou)国家国内的政治问题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中新网：此次北约峰(feng)会，澳(ao)大利亚总理(li)阿尔巴尼斯决定(ding)派副总理(li)兼防(fang)长马尔斯率领的代表团出席(xi)，其本人不出席(xi)，您如何看待？
阎学通：
澳(ao)大利亚有两派，一派认为自己是欧洲(zhou)国家，天然(ran)地要站在(zai)北约一边；另一派认为澳(ao)大利亚是亚洲(zhou)国家，得考虑本国的独特利益。这两派力量在(zai)澳(ao)大利亚的政治决策(ce)中影响还是挺大的。
本届澳(ao)大利亚政府正在(zai)考虑本国在(zai)亚洲(zhou)地区利益的问题。如果(guo)跟北约绑(bang)得太紧，恐怕对它自己在(zai)这个地区没有特别大的好处。比如澳(ao)前任政府的政策(ce)导致中国制裁(cai)，在(zai)经济上损失很多。
应该说，从2023年下半年开始，中澳(ao)关系在(zai)改善，改善速(su)度挺快的。澳(ao)现任政府认为跟中国作对，对澳(ao)大利亚没有好处。与中国对抗，目的是什(shi)么？任何一个决策(ce)说不出好处在(zai)哪，民众也(ye)是不支持的。
中新网：2023年北约峰(feng)会上，日本和韩国媒(mei)体对美国利用两国巩固自身霸(ba)权(quan)的行(xing)为表示担忧(you)。这一次，美国是否再试图整合(he)日韩两国，为其自身霸(ba)权(quan)服务？美日韩走近(jin)，对地区局势有何影响？
阎学通：
二战结束以来，日本、韩国就一直(zhi)依靠美国提供军事保护。他们认为，只有美国在(zai)亚太地区有霸(ba)权(quan)，才能提供这种(zhong)保护，美国霸(ba)权(quan)越坚强，提供的安全保障越可靠。所以日韩两国政府并不反对美国有霸(ba)权(quan)，他们只担心(xin)美国提供安全保障时，提出的经济要求太高，自己承受不起，矛盾是在(zai)这个方面。
至于地区影响，目前看来，多边军事同盟在(zai)欧洲(zhou)并没有起到维持和平的作用。而在(zai)亚洲(zhou)地区，美国只有双边军事同盟，未发展成真正意义上的多边军事同盟。从1991年到现在(zai)，东(dong)亚地区有了一个“长和平”时期。
当不确保多边军事同盟对维护地区和平有正面作用时，那(na)么最好的选择是不搞多边军事同盟。有一个说法，“药方有时候比病还害人”，所以不要冒那(na)个险。
中新网：近(jin)四年来，日本驻(zhu)华大使首次出席(xi)世界和平论坛。这一举动透露什(shi)么信号？
阎学通：
这次论坛围绕中日关系，组(zu)成了小组(zu)讨(tao)论，至少反映了中国和日本两国政府都(dou)在(zai)为今后改善关系创造条件。前段时间召开了中日韩领导人峰(feng)会，还举行(xing)了中日和中韩两场双边峰(feng)会。可以看到，中日双方已经表达了准备改善关系的意愿，但具体能改善多少还不知道。
这次日本驻(zhu)华大使、日本议员能来参会，都(dou)表明日本政府对控制本国官员和战略人士(shi)出席(xi)世界和平论坛的政策(ce)有所松动。对今后中日关系的改善，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编辑:管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