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谭舟洲身(shen)穿明代布面甲 |
 |
| 谭舟洲设计的女版甲胄 |
 |
| 谭舟洲身(shen)穿元代辫(bian)线袍 |
 |
| 汉代武士(shi)及侍女复原 |
 |
| 汉代武士(shi)及侍女复原 |
文/羊城(cheng)晚报记者梁(liang)善(shan)茵实习生周颜佳(jia)
在湖南省邵阳市紫薇公园内，一幢两层楼、占地(di)2000多平(ping)方米的房子(zi)里传(chuan)来尖锐而富有张力的金属碰撞声。甲胄设计师谭舟洲及其团队正为“士(shi)兵们(men)”披盔戴甲，叫(jiao)人梦回“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沙场点兵。
“我们(men)正为‘宝庆卫甲胄文化展示馆’的开馆做最后准备，向公众展现从春秋战国时期到现代的中国士(shi)兵形象。”谭舟洲一边接受(shou)记者采访，一边在展示馆里踱(chuo)步，检查展品情况。
不(bu)久前，谭舟洲手作(zuo)5000片甲片复原甲胄的视频登上了微(wei)博热搜榜，让百(bai)万网友(you)直呼(hu)惊喜。他是湖南邵阳的一名美术(shu)老师，曾在武警青海(hai)某部服(fu)役(yi)两年。“我想把(ba)传(chuan)统武备服(fu)饰复原出来，重现甲胄背后的历(li)史文化。”他说。
“披上铠甲，且做一回勇士(shi)”
甲胄，亦称“盔甲”，甲为铠甲，胄为头盔，是冷兵器时代骁勇善(shan)战者的“标配”。
2018年，一次偶然瞥见，谭舟洲被中国全甲格斗队“出征”西班牙的视频所(suo)吸引。双(shuang)方短兵相(xiang)接间，身(shen)披环臂布面甲，头戴凤翅盔，举(ju)着环首刀等中式(shi)装备的中国选手，凌厉(li)进(jin)攻逼得对手节节败退。
这不(bu)是古装剧的场景，而是一项国际性的专业赛事——全甲格斗比(bi)赛。该(gai)比(bi)赛起源于上世纪70年代，一群中世纪文化爱(ai)好者自发穿戴古代甲胄进(jin)行比(bi)武，用以模拟(ni)“古代肉搏”场景。
“2017年，中国全甲格斗队远(yuan)赴西班牙参赛。中国元素又一次出现在世界(jie)舞台上，告(gao)诉全世界(jie)，中式(shi)盔甲多么威武，而且同样能‘上战场’。”谭舟洲“且做一回勇士(shi)”的念头如脱缰野马(ma)，一发不(bu)可收拾。
备战全甲格斗的第一步是量身(shen)定做符(fu)合真实形制的甲胄。而复原甲胄的工序极为复杂，光是“扎甲”这一工序就包含制扎、打扎、粗磨、穿孔(kong)、错穴等步骤，“从何做起”成(cheng)为他面临的首要问题。
据谭舟洲回忆，第一步是确定思路，想清楚将(jiang)要做的是哪个朝代、哪种(zhong)形制的甲胄；第二步是查对应的历(li)史资料，最常参考的是《倭寇图(tu)鉴》《出警入跸图(tu)》等典籍或古画；第三步是设计图(tu)样、开模；最后则(ze)是各种(zhong)零部件的组(zu)装。
“最复杂的则(ze)是甲片模具的制作(zuo)”，他首次制作(zuo)细密鱼鳞甲时，曾因一个小失误导致模具版型(xing)出现了严重失误。“数千片甲片需要重装，一片片地(di)拆卸，从头开始打版、设计。”前后历(li)时近(jin)半年，谭舟洲完成(cheng)了第一副仿明代布面甲。
该(gai)副甲胄重达30公斤，由5000片甲片层层横排、纵连铆(mao)接而成(cheng)，近(jin)看可见上千个内衬孔(kong)位，远(yuan)看则(ze)可分辨(bian)出头盔、前后身(shen)甲、肩吞、捍腰等部件。甲胄下摆绣有游牧民族(zu)风格的龙纹(wen)，布面装饰也由谭舟洲亲手缝制。
“第一次穿上自己做的甲胄时，有种(zhong)梦想成(cheng)真的感觉。”他说。
把(ba)“古代的体育课”搬进(jin)校园
2020年6月，谭舟洲作(zuo)为发起人之一，在湖南邵阳成(cheng)立了“宝庆卫传(chuan)统武备研究会”（以下简(jian)称“研究会”）。邵阳史称“宝庆”，明洪武五年，明太祖朱元璋在现今的邵阳市始置“宝庆卫”，谭舟洲和其他成(cheng)员以这一颇具铁血基因的符(fu)号为研究会命名。
据他介绍，研究会最初只有十几人，而如今团队规(gui)模现已拓展至70余人。除了湖南本地(di)，部分成(cheng)员来自广东、四(si)川、江西等地(di)。他们(men)设计了上百(bai)件甲胄，不(bu)少作(zuo)品受(shou)邀(yao)到全国巡展，多次登上央视舞台。
每(mei)到周末和寒暑假，谭舟洲都会和其他成(cheng)员去到邵阳市区的多个公园，为当(dang)地(di)市民提供公益教学活动。“我们(men)会讲解古代武器装备、礼仪文化等方面的知识，还(hai)会现场展示历(li)代甲胄兵器。”他表(biao)示，不(bu)少市民在体验后爱(ai)上“戎装”，成(cheng)为了每(mei)周必来拜师学艺(yi)的“弟子(zi)”。
“弟子(zi)可不(bu)能随便收”，谭舟洲笑着说，若想加入研究会，必须经过每(mei)年一度的入会考核。考核内容为距离靶子(zi)20步拉弓射箭，九中二或以上视为合格。“古有李广一箭穿石虎、吕布辕门射戟，射艺(yi)是六艺(yi)之一，也是古代武状元选拔的必考科目。”此外，会员还(hai)可以根据兴趣选择器械搏击、长(chang)枪、甲胄制作(zuo)等不(bu)同项目参加考核。
研究会副会长(chang)邓佳(jia)豪负责组(zu)织会员们(men)的教学活动，他试(shi)着把(ba)“古代的体育课”搬入现代，为会员们(men)制定详细的练武“课程表(biao)”。此外，他在多个校园里“变身(shen)”士(shi)兵，身(shen)披铠甲，狮头面具遮面，组(zu)织学生们(men)拉弓射箭。
2020年，邓佳(jia)豪走进(jin)邵阳市的一所(suo)希望小学，孩子(zi)们(men)盯着甲胄看得出神的场景让他至今难忘。“孩子(zi)们(men)都没见过武备服(fu)装，但他们(men)真的很喜欢。等以后有条件，希望能去更(geng)多的希望小学普及武备知识，为促进(jin)教育公平(ping)贡献力量。”在他看来，青少年可以通过学习武备文化，激励自身(shen)加强(qiang)锻炼，从而振奋民族(zu)精神和爱(ai)国精神。
武备类服(fu)饰的“破圈”之难
近(jin)年来，以汉服(fu)为代表(biao)的传(chuan)统服(fu)饰复兴浪潮席卷而来，不(bu)少埋藏在历(li)史尘埃下的小众服(fu)饰也逐渐出现于人们(men)眼前。秦皮甲、汉札甲、北朝骑兵甲、唐明光铠、宋步人甲、夏铁鹞子(zi)甲、金铁浮屠、明布面甲……一甲一片，皆是历(li)史。
而由于历(li)代政治及军事因素，从最早可追溯的夏朝“杼作(zuo)甲”开始，武备类服(fu)饰便拥(yong)有相(xiang)对独立的工艺(yi)制作(zuo)体系，与其他传(chuan)统服(fu)饰渐行渐远(yuan)，分化为两条“平(ping)行线”。时至今日，比(bi)起时下兴起的马(ma)面裙、襦(ru)裙等传(chuan)统服(fu)饰，以甲胄为代表(biao)的武备类服(fu)饰仍居于边缘(yuan)地(di)位。
“武备类服(fu)饰难以普及的最主要原因是制作(zuo)成(cheng)本过高。以甲胄为例，一件甲胄由几千片甲片组(zu)成(cheng)，即(ji)便可以批量加工，但串联部分仍需手工完成(cheng)，价格从几千元到十几万元不(bu)等。”谭舟洲表(biao)示，在敲、串、裁、拼、缝等步骤中，但凡有某一环节不(bu)够细致，就会让甲胄整体流于松散。
但他也认为，正是按年计算的制作(zuo)周期和较高的工艺(yi)要求，使得传(chuan)统甲胄不(bu)被流水线生产(chan)的同质化服(fu)饰所(suo)淹没，让武备爱(ai)好者认识到复原甲胄的来之不(bu)易。
传(chuan)统武备类服(fu)饰的“破圈”之难，还(hai)在于其难以适配日常生活场景。“现在有不(bu)少汉服(fu)推广者提倡大家穿着汉服(fu)上班、吃饭(fan)，在这一点上，武备类服(fu)饰的局限性尤为明显。”谭舟洲介绍，一副传(chuan)统甲胄的重量为30公斤到40公斤，实乃普通人“难以承受(shou)之重”。
为了让更(geng)多人穿上甲胄，谭舟洲及团队在复原的基础上推出轻型(xing)甲胄，并(bing)根据现代审美进(jin)行二次设计。经改(gai)良的甲胄只有数斤重，以高强(qiang)度的航空铝合金代替钢铁，同样具有防御和保护(hu)作(zuo)用。
“我们(men)还(hai)以花木兰、杨门女将(jiang)等巾帼形象设计出女式(shi)甲胄，根据女性的体型(xing)和身(shen)体曲(qu)线进(jin)行改(gai)良。”在“花木兰”弯(wan)弓射箭的视频中，角色扮演者胡雅洁也是一名教师，她时常和“糙男人”们(men)一起切磋武艺(yi)，飒爽英姿不(bu)让须眉。
“有人想做文化推广，也有人只想享受(shou)运动，但大家都希望甲胄能有朝一日走向大众。”谈(tan)起圈内现状，谭舟洲如此感叹。
再(zai)现历(li)代中国士(shi)兵形象
“我们(men)希望尽可能全面地(di)展现中国历(li)代的士(shi)兵形象，从春秋战国时期到清末民初，一直到现代。”谭舟洲坦言，要实现这一目标仍有很长(chang)的路要走，主要原因在于原始史料的考证困难。
“目前常见的甲胄集中于汉、唐、元、明四(si)个朝代，只因这些朝代的历(li)史资料较多，可考据性更(geng)强(qiang)。”据他介绍，出于军事及政治因素，古代官府(fu)禁止民间私藏武备，遗甲大多只“活”在书中，缺乏完整实物作(zuo)为参考。
邓佳(jia)豪则(ze)表(biao)示，研究会基地(di)里放有《孙子(zi)兵法》《纪效新书》等书籍供会员们(men)查阅学习，他们(men)还(hai)创建了武备爱(ai)好者网络社群，分享与军备文化相(xiang)关的文献书籍。“研究会仍缺乏来自历(li)史研究者的专业指导，期待有机会和权威的学术(shu)机构及专家学者进(jin)行联动。”他说。
复原甲胄以外，拍(pai)摄更(geng)多符(fu)合年轻人“胃口”的科普视频，成(cheng)为谭舟洲及其团队的下一个发力点。他们(men)拍(pai)摄的视频全网点赞量累计超(chao)120万人次，“现在的年轻人最喜欢古今结合的视频，比(bi)如唐代复原甲胄加上现代手持武器，或者与小说里的武侠(xia)风结合，设计卡点换装场景。”
谭舟洲表(biao)示，除了武备类服(fu)饰，团队成(cheng)员还(hai)尝试(shi)复原各朝代的其他传(chuan)统服(fu)饰，比(bi)如汉代襦(ru)裙、唐代圆领袍等，“也让大家看看以前的老百(bai)姓穿什么、怎么穿”。
在谭舟洲看来，武备类服(fu)饰是不(bu)应被遗忘的历(li)史文化符(fu)号。“我们(men)的祖先穿着甲胄南征北战数千年，才有了如今960万平(ping)方公里的国土。我们(men)应该(gai)把(ba)这份文化融入日常生活，让更(geng)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了解并(bing)爱(ai)上中华(hua)武备文化。”他说。
如今，为武备爱(ai)好者定制甲胄已成(cheng)为邓佳(jia)豪的主业。尽管客单量并(bing)不(bu)稳定，但被问及“是否能养家糊口”时，他点点头，语气颇为自豪，“以往(wang)制作(zuo)甲胄是一份热爱(ai)，现在它变成(cheng)了我的人生事业”。
